第14章 謠言四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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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傷口結痂那日,上京開始落雨。
    秋雨綿綿,像誰扯碎了雲絮,一縷縷往下飄。青石板路被泡得油亮亮的,倒映著灰蒙蒙的天。西跨院的廊簷下,雨珠子串成線,墜到地上便濺起細小的水花,啪嗒,啪嗒。
    楚明昭坐在廊凳上,左肩的繃帶今晨剛拆。新生的皮肉泛著淡淡的粉,像初春桃花的顏色,蜿蜒在肩胛處,若仔細看,還能瞧見縫合的痕跡,細密的針腳,像一條蜈蚣安靜地趴著。
    蕭絕給的祛疤膏是禦用的,白玉盒裝著,碧青的膏體,聞著有清淡的藥香。抹在皮膚上涼絲絲的,可再好的藥,也抹不去那夜鏢刃破開皮肉的記憶。
    冷鐵入體時,其實不覺得疼。隻覺得一股蠻力撞上來,推得她往後踉蹌,然後才是溫熱的血,順著衣襟往下淌。
    她伸手碰了碰肩頭的新痂。
    有點癢。
    啞仆撐著油紙傘從月洞門進來,懷裏抱著幾卷書。傘是靛青色的,被雨水浸得顏色深一塊淺一塊。他走到廊下,將書放在石桌上,比劃著手勢,是陳先生開的書單,王爺讓送來的。
    楚明昭點頭。
    啞仆退下後,她拿起最上頭那本。是《史記》,書頁泛黃,紙邊微卷。翻開,恰是“刺客列傳”那一篇。
    空白處有批注,字跡淩厲如刀:
    “匹夫之勇,不足效。”
    她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,指尖輕輕拂過墨痕。墨已幹透,微微凸起,像刻在紙上。
    雨下了三日,沒有停的意思。
    第四日天色稍霽,雲層薄了些,漏下幾縷孱弱的日光。也是這一日,上京的流言蜚語,跟著這稀薄的日光一道,從茶樓酒肆的縫隙裏鑽出來。
    起初是有人在西街茶館說書,驚堂木拍得震天響,唾沫橫飛地講圍獵夜那場“美人救英雄”。說昭陽郡主如何替攝政王擋下致命一鏢,血染衣襟仍不退半步。
    傳著傳著,到了各府後宅。
    夫人們拈著瓜子,小姐們絞著帕子,壓低聲音交頭接耳:
    “聽說了嗎?昭陽郡主在王爺營帳裏過了一夜……”
    “何止一夜?是當胸一鏢!我娘家表兄在太醫院當差,說是差半分就紮進心口了!”
    “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,怎能在男人帳裏過夜?這名聲……”
    “嘖,你當人家在意名聲?怕是巴不得呢!”
    話越說越難聽。
    等這陣風刮到楚明昭耳朵裏時,已是七八日之後。她正在書房臨帖,筆尖懸在宣紙上空,一個“靜”字寫到最後一筆。
    窗外,兩個灑掃的小丫鬟壓低聲音:
    “……真真是情比金堅呢!我聽說,王爺要納郡主為側妃了!”
    “側妃?郡主才十三……”
    “十三怎了?前朝還有十一歲入宮的呢!再說了,那夜都同宿一帳了,還能嫁給誰去?”
    筆尖一顫,墨汁滴在紙上,洇開一團汙跡。
    楚明昭看著那團墨,看了很久。然後慢慢放下筆,將寫廢的紙一點點團起,揉成緊實的一團,扔進紙簍。
    動作很輕,很慢。
    晚膳時分,蕭絕來了。
    他沒讓人通傳,徑直推門而入。楚明昭正坐在桌邊喝藥,褐色的藥汁,苦得她眉頭微蹙。聽見動靜,她放下藥碗要起身。
    “坐著。”蕭絕走到她對麵,撩袍坐下,目光在她臉上掃了一圈,“氣色好些了。”
    “謝主人關心。”
    “外頭的傳言,”蕭絕開門見山,“聽見了?”
    “聽見了。”
    “怎麽想?”
    楚明昭端起藥碗,將最後一口藥汁飲盡。苦味在舌尖漫開,她緩了緩,才說:“清者自清。”
    蕭絕笑了。
    不是愉悅的笑,是那種帶著點嘲諷、又摻著點無奈的笑。
    “清者自清?”他重複這四個字,起身走到窗邊,望著外頭漸暗的天色,“在這上京,清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。”
    他轉過身,目光落在她臉上。
    “明日搬到我書房偏殿住。”
    楚明昭指尖一顫。
    “主人……”
    “不是商量。”蕭絕走回桌邊,俯身,雙手撐在桌沿,將她困在椅背與他之間,“是命令。”
    他的氣息很近,帶著鬆木熏香的清冽,混著一點極淡的墨味。
    “既然他們說我們有私情,”他聲音壓得很低,幾乎貼著她耳廓,“那我就讓他們看看,什麽叫真正的‘有私情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