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章 切腹產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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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產房內燭火搖曳,藥爐上的麻沸散正冒著嫋嫋熱氣,劉太醫端著青瓷藥碗的手微微發顫,碗沿的熱氣氤氳了他花白的胡須。他將藥碗湊到陳皇後唇邊,聲音帶著幾分艱澀:“皇後娘娘,這麻沸散性烈,入口如吞黃連,您且忍一忍——喝下去,待會兒開腹取子,便覺不出痛了。”
    帳幔後的陳皇後額上已沁滿冷汗,浸濕的鬢發黏在頰邊,她緊咬著下唇,腹中的絞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,卻仍從齒縫裏擠出一個字:“快!”
    劉太醫連忙屈膝上前,小心扶起皇後的頭,將藥碗傾斜。苦澀的藥汁滑入喉嚨,陳皇後喉間滾動,眉頭擰成了疙瘩,卻硬是沒吭一聲。我正忙著將煮沸的剪刀、針線放進陶盆消毒,眼角餘光瞥見她挺直的肩背——那單薄的身子裏,竟藏著這般為母則剛的韌勁。我不由得朝她投去一瞥,她恰在此時抬眼望來,眸中雖有痛楚,卻亮得驚人,像淬了火的寒星,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堅定。
    半個時辰後,陳皇後的眼皮漸漸沉了下去,呼吸也變得綿長。劉太醫試了試她的脈搏,又輕掐她的指尖,見毫無反應,才朝我頷首:“可以了。”
    我深吸一口氣,將早已備好的白布搭在皇後隆起的腹部,隻露出要下刀的位置。指尖撫過那緊繃的肌膚,能清晰感受到胎兒在腹中的微動,我定了定神,找準頭位所在的橫紋處,握緊了那把磨得鋥亮的短匕。刀刃觸到皮膚的刹那,我手腕微沉,沿著先前比劃好的痕跡緩緩橫切——皮肉被劃開的鈍響混著血珠滴落陶盆的聲音,在寂靜的產房裏格外清晰,殷紅的血很快浸透了白布,順著床沿蜿蜒而下。
    我屏氣凝神,用彎鉤輕輕撐開皮肉,避開盤結的血管,小心探向胎兒的頭。腹中的羊水混著血湧了出來,濺在我的衣襟上,腥甜的氣息撲麵而來。劉太醫在一旁不斷用幹淨的棉布拭去血水,額上的汗比產婦還要多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半柱香的功夫,當我終於將那團溫熱的小生命托出時,小家夥被冷氣一激,當即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哭,那哭聲像小獸般有力,瞬間驅散了產房裏的凝重。我將嬰兒遞給早已候著的張婆婆,她連忙用軟布裹好,拍著小家夥的背哄著。
    接下來的縫合格外小心,我用浸過烈酒的針線,一層一層將皮肉對齊縫合,每一針都不敢偏倚。等最後一個結係好,再用幹淨的麻布裹緊傷口,劉太醫已將染紅的床單換去,換上了鋪著艾草的幹淨褥子。
    燭火跳躍間,我看著帳內漸漸平穩的呼吸,又看了看張婆婆懷裏仍在啼哭的嬰孩,才發覺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。此時窗外的更漏恰好聽見“咚”的一聲,燃盡的香灰落在案上,一柱香的功夫,竟已悄然耗盡。
    產房外的回廊上,燭影被夜風吹得輕輕晃動。我與劉太醫、傅太醫還有張婆婆並肩而立,方才產房裏的緊張肅穆散去,幾人臉上都帶著如釋重負的疲憊,相視一笑時,眼角的細紋裏都浸著鬆快。
    “皇後娘娘和小皇子都托福了。”傅太醫拱手道,聲音裏帶著沙啞。我點點頭,轉身對守在廊下的宮女們細細叮囑:“皇後傷口怕碰水,湯藥須得溫涼適中,夜裏警醒些,若見她發熱或是出血增多,即刻來報。”又看向傅太醫,“後續調理還得勞煩傅太醫多費心。”
    傅太醫忙應下,帶著宮女們進了內殿。我與劉太醫、張婆婆緩步向外走,張婆婆一路念叨著“總算平安”,到了岔路口便笑著與我們道別,往偏殿去照看嬰兒了。
    剛轉過拐角,劉太醫忽然停下腳步,望著張婆婆遠去的背影,又回頭看我,臉上帶著幾分猶豫。他遲疑片刻,終是上前一步,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袖,鬢角的白發在月光下泛著銀光,聲音裏竟帶著幾分少年般的靦腆:“裴皇後,奴才有句話……不知當問不當問。”
    我心中了然。方才一同在產房裏熬過那驚心動魄的一個時辰,刀光血影間早已沒了尋常的尊卑隔閡,他此刻敢開口,想必是壓了許久的好奇。
    “劉太醫但說無妨。”我側身看著他,語氣溫和。
    他這才鬆了口氣,臉上露出真切的欽佩,拱手道:“皇後娘娘這般年紀,竟有如此精湛的醫術,那開腹取子的手法,精準利落,便是華佗再世,也不過如此!奴才實在好奇,娘娘這一身本事,究竟是從何處學來的?”
    我望著遠處宮牆上映出的樹影,沉吟片刻,笑道:“告訴你也無妨,隻是這事,還需劉太醫替我保密。”
    劉太醫眼睛一亮,忙不迭點頭,語氣鄭重:“娘娘放心!奴才嘴嚴得很,斷不會對外透露半個字!”
    “我是清風崖的弟子。”我輕聲道。
    “清風崖?!”劉太醫猛地瞪大了眼睛,驚得後退半步,險些踩到石階。他喃喃道:“那不是傳說中的仙山嗎?老奴年少時就聽過傳聞,說那山上住著活了百年的仙人,能治百病,能斷生死……多少人揣著幹糧去尋,從江南找到滇南,踏遍了千山萬水,連個崖邊的影子都沒見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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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喉結滾動了兩下,眼中的驚色仍未褪去,那難以置信的光像落了星子,在昏黃的宮燈下閃閃發亮。“前幾年有雲南來的藥農進京城賣藥材,席間閑聊時說過一樁奇事——說是雨後初晴的清晨,山裏頭雲霧還沒散,他在瀾滄江邊采藥,抬頭竟望見對岸雲端裏立著座山,山上亭台樓閣隱約可見,飛簷翹角都像是鍍了光。還有人穿著素色衣裳在崖邊走動,衣袂被風一吹,飄飄然竟像要飛起來似的。”
    他抬手抹了把臉,語氣裏帶著幾分追悔與恍然:“可沒等他看真切,一陣山風卷過,那景象就散了,跟水泡似的沒了蹤影。當時滿座的人都笑他是累花了眼,說那是海市蜃樓,是江霧映出來的幻象……如今聽娘娘一說,原來、原來清風崖真的在這世間!”
    他猛地抬眼望向我,目光灼灼,像是在打量什麽踏雲而來的仙人,先前那點靦腆早已不見,隻剩下全然的敬畏:“怪不得娘娘醫術這般神妙,竟是從仙山出來的弟子!說起來,前幾日給娘娘診脈時,老臣就覺奇怪——娘娘體內精氣充盈,脈象沉穩有力,尋常女子哪有這般氣血?原是有仙氣護體!老臣行醫五十載,今日才算開了眼,真是活久見啊!”
    我聽著他這番感歎,隻淡淡一笑,抬手理了理袖角:“劉太醫言重了。時辰不早,若無他事,你且回去歇息吧,今日辛苦你了。”
    他這才回過神,忙不迭躬身行禮,動作比先前恭敬了數倍,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:“謝娘娘體恤!老臣告退!”說罷,又深深看了我一眼,這才轉身,腳步輕快地往自己的值房去了,背影裏竟透著幾分雀躍,仿佛得了什麽天大的秘密。
    從陳皇後的寢宮折回禦書房時,天邊已洇開一層薄亮的魚肚白,簷角的銅鈴在曉風中輕輕晃蕩,發出幾不可聞的輕響。我踏著石階往裏走,門口侍立的兩個侍衛垂著眼,手裏的長戟在晨光裏泛著冷光,見我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。他們早習慣了我這般不分時辰地進出,那身鎧甲下的姿態紋絲不動,仿佛我隻是一陣穿堂而過的風。
    禦書房裏還留著昨夜的燭味,混著案頭硯台裏未幹的墨香。我走到那方紫檀木禦案前,指尖拂過堆疊整齊的奏折,紙頁邊緣帶著些微涼意。隨手翻開最上麵一本,劉辰的朱筆批注赫然在目——遇到緊要處,他會用濃墨圈出字句,旁邊的批語寫得一絲不苟,筆鋒淩厲處透著股不容置疑的決斷,連筆畫轉折的地方都透著股認真勁兒。
    一本本翻過去,竟找不出半分敷衍。看來這些日子他並非耽於安逸,朝堂之事倒是半點沒落下。隻是……我指尖頓在一頁寫滿朱批的奏折上,眉頭微微蹙起。自打我從那座冷寂的宮苑裏走出來,他往椒房殿去的次數就越發頻繁了。往日裏三五日才去一次,如今竟是隔三差五就往那邊挪步,有時甚至會在魏皇後宮裏待到深夜。
    窗外的天光又亮了些,照得禦案上的龍紋雕刻越發清晰。我合上冊子,心裏那點疑惑像投入湖麵的石子,蕩開一圈圈說不清道不明的漣漪。他這般殷勤,到底是為了什麽?
    窗外的天色由靛青轉為魚肚白,最後洇開一層淡淡的金紅,像是有人在天邊打翻了胭脂盒。晨光順著雕花窗欞的鏤空處鑽進來,在禦案上投下細碎的光斑,案頭那條鎏金浮雕龍紋被照得愈發鮮活——龍角的弧度銳利如刃,龍鱗的紋路層層疊疊,連眼珠上鑲嵌的黑曜石都似要睜開,映得滿室都浸著一股威儀的冷光。
    我將手中的《起居注》合上,封皮上的灑金牡丹在光線下閃了閃,發出一聲極輕的“啪”響。這聲響落進空寂的禦書房,竟像石子投進深潭,蕩得心裏那點疑竇愈發清晰。劉辰這幾日的殷勤,實在透著古怪。前日禦花園賞荷,他竟親手折了支並蒂蓮遞來,說“此等吉兆,該贈予國母”;昨兒批閱奏折,他又特意將涉及江南漕運的折子留待我看,笑言“皇後久理內政,對此中關節必比朕清楚”;就連方才三更時分,太醫院遞來的安神方,他都遣人特意抄送了一份到禦書房,批注著“聽聞皇後夜讀辛苦,此方或可安神”。
    可又他勤勤地去椒房殿就寢,不找其他皇後嬪妃。他這般舉動,到底是為了什麽?
    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禦案邊緣的龍紋,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漫上來。是魏皇後那番“痛改前非”的姿態真起了作用?想起前日在昭和宮,魏氏跪在地上,鬢發淩亂,哭訴著“往日是臣妾被豬油蒙了心,從今往後隻求侍奉陛下與皇後左右”,那模樣倒真有幾分悔悟。可劉辰向來不是心軟的性子,魏家結黨營私,他鐵腕處置時眼睛都沒眨過,如今怎會輕易放下芥蒂?
    又或是……魏皇後身上真有什麽勾魂攝魄的本事?我素日見她,眉梢眼角確有幾分媚態,可後宮佳麗三千,比她嬌豔、比她聰慧的不在少數,劉辰從前對她也不過是尋常恩寵,怎會突然變得這般“欲罷不能”?這念頭剛冒出來,便被我壓了下去——鏡中映出的自己,眼下已有淡淡的青影,腦子早被那些奏折攪得發沉,實在犯不著為旁人的心思費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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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娘娘,您醒著?”陳公公的聲音從門外傳來,帶著幾分試探。門被輕輕推開,他弓著身子走進來,手裏捧著個紫檀木托盤,上麵疊著幾本奏折。“奴才來取今日要呈的折子,見窗亮著,猜您許是沒歇著。”他眼角的皺紋堆起來,語氣裏帶著慣有的謹慎,“時辰不早了,該往重華宮更衣,預備上朝了。”
    我點點頭,起身時衣擺掃過腳踏,帶起一陣細微的塵煙。往重華宮去的路上,廊下的宮燈還未熄盡,昏黃的光暈裹著晨露的潮氣,打在金磚地上,泛著濕漉漉的光。蘭芝已帶著宮女候在殿門口,見我來,忙率眾人屈膝行禮,銀鈴般的請安聲在晨霧裏散開。
    “娘娘,先淨手吧。”蘭芝捧過銅盆,溫水裏飄著兩朵新鮮的白茉莉。我伸手進去,暖意順著指尖漫到心口,倒驅散了幾分倦意。隨後她展開那身朝服,明黃色的錦緞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,肩頭繡著的鳳凰展翅圖案,用的是撚金線,每一根線都由七根蠶絲裹著金箔擰成,在光下流轉著細碎的光芒。領口的“海水江崖”紋裏,還藏著極小的珍珠繡線,要湊得極近才能看見。
    蘭芝替我係玉帶時,指尖微微用力,將褶皺都撫平了:“娘娘剛臨朝那會兒,禦衣坊的老師傅連夜趕工,說這朝服得配得上娘娘的氣度,光是挑金線就挑了整整三日。”她替我梳好朝髻,將那支累絲鳳釵插上——釵頭的鳳凰口銜明珠,尾羽上綴著的細小東珠隨著我的動作輕輕晃動,發出幾乎聽不見的脆響。
    銅鏡裏的人漸漸清晰起來:鳳釵壓著鬢角,襯得眉眼愈發沉靜;朝服的立領挺直了脖頸,連肩背都不自覺地舒展起來。這身衣服自我開始臨朝聽政時便有了,每日上朝以及每月十五的大朝會,或是遇著祭祀、冊立等大典,我都會穿上它。平日裏看慣了常服的素淨,此刻對著鏡中這身華貴,竟生出幾分疏離感——那金光閃閃的紋樣,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,將尋常女兒家的心思都擋在了裏麵。
    陳公公在外間又催了一聲:“娘娘,各部官員該在太和殿外候著了。”
    我最後看了眼銅鏡,鏡中的人影目光平靜,嘴角抿成一條直線,渾身上下都透著“母儀天下”的威儀。隻是沒人知道,方才在禦書房,當晨光爬上那條龍紋時,我心裏曾閃過一個念頭:這滿室的金碧輝煌,最後會落在誰的手裏?
    “皇上起了嗎?”我問道,想必那昏君再怎麽沉迷魏皇後也該去上朝。
    “皇上說今日讓裴皇後獨自臨朝,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!”陳公公的聲音有些發顫,我心道不好。
    魏家今日或許要有大動作,許是針對我的。我想要吹響竹哨喚青蛇君來助我,可眼下人多,行事不便,可萬一我應付不來又當如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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