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巢，醫療艙。
    楊辰懸浮在淡藍色的營養液中，身體被複雜的管線連接。雙臂的斷口處，新生的肉芽在納米機械的輔助下緩慢生長——不是再生肢體，那是維度剝離的永久性損傷，而是生長出用於連接外部裝置的神經接口。
    他處於意識清醒但無法動彈的狀態。醫療組說這是“維度覺醒後遺症”，他的意識正在適應新的感知層麵。
    但楊辰知道，不隻是這樣。
    他能“看見”。
    不是用眼睛，是用那種剛剛覺醒的高維感知。他看見深巢上方的岩層，看見三百米之上的城市廢墟，看見太平洋上翻湧的巨浪，看見全球十二個戰場上同時亮起的……光。
    那是共振武器啟動的光芒。
    紐約，曼哈頓，上午九點。
    時代廣場已經變成廢墟，但廢墟上豎起了一座五十米高的銀色塔樓——北美區緊急部署的共振武器“晨星”。塔頂，一顆籃球大小的虛空結晶在特製裝置中高速旋轉，發出越來越亮的藍色光芒。
    鋼鐵兄弟會的會長，一個身高兩米三的壯漢，代號“熔爐”，站在塔下。他的右臂是機械義肢，左眼是電子眼——三天前與代行者戰鬥時失去的。
    通訊頻道裏傳來秦老的聲音：“全球共振序列同步完成，倒計時十秒。十、九、八……”
    熔爐抬頭看向天空中那條還在肆虐的巨型觸手。觸手感應到威脅，頂端裂縫張開，黑洞開始生成。
    “……七、六、五……”
    觸手拍下，帶著毀滅性能量。
    熔爐不躲不閃，雙手按在共振塔基座上，將自身的火焰異能全部注入。
    “……四、三、二……”
    黑洞即將吞噬塔樓。
    “——一！”
    “啟動！”
    嗡——
    不是爆炸聲，不是轟鳴聲，是一種更奇特的、穿透一切的聲音。像無數個音叉同時敲響，又像整個空間本身在共鳴。
    藍色光芒從塔頂爆發，不是射線，是球形的波。波紋擴散，觸碰到觸手的瞬間——
    奇跡發生了。
    觸手表麵的紫色結晶開始振動、龜裂、然後……化作光點消散。不是被摧毀，是被“還原”——維度汙染被淨化，空間裂縫愈合，扭曲的肉體組織恢複正常生物結構，然後因為無法適應正常環境而自然崩解。
    就像用消毒水清洗感染的傷口。
    觸手劇烈掙紮，但波紋持續擴散。從觸手末端到根部，五十米、一百米、兩百米……整條觸手在三十秒內徹底瓦解，化作漫天光雨。
    天空中的代行者——不是之前那個，是另一個留守的B級代行者——臉色劇變，想要打開維度裂縫逃離。
    但波紋追上了他。
    “不——！這是……文明級淨化協議？！你們怎麽會有這種技術？！”
    他的身體開始發光，星雲眼睛裏的旋轉停止。長袍消散，露出下麵的人形——一個看起來很普通的中年男人，臉上帶著解脫般的表情。
    “原來……被淨化是這種感覺……”他喃喃道，然後化作光點消失。
    紐約戰場，肅清。
    熔爐單膝跪地，機械義肢過載冒煙。但他笑了，對著通訊頻道說：“告訴楊辰那小子……紐約，拿回來了。”
    東京，澀穀上空。
    浪人站在晴空樹頂端的觀景台上——這裏原本是旅遊景點，現在成了臨時陣地。他腳下，共振武器“海嘯”正在充能。
    不同於紐約的塔樓式，東京的武器是圓盤狀，懸浮在空中，像一個發光的飛碟。這是為海洋環境特製的版本。
    下方，三條觸手從東京灣伸出，正在摧毀港區。海水被染成紫色，無數畸變體在浪濤中翻湧。
    “東京隊準備完畢。”浪人說，手裏握著三叉戟，但這次戟尖鑲嵌的是虛空結晶，“雨林，你那邊？”
    通訊頻道傳來雨林的聲音，帶著雜音——他在海底，用植物操控暫時固定住一條觸手的根部：“撐不了太久！這玩意兒勁兒太大了！”
    “那就速戰速決。”浪人看向旁邊的操作員，“啟動！”
    圓盤開始旋轉，速度越來越快，發出類似鯨歌的低頻聲波。聲波與海水共振，整個東京灣開始沸騰。
    不是物理沸騰，是維度層麵的“沸騰”。
    海水中的紫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，畸變體發出淒厲的嘶鳴，身體分解成基本粒子。觸手像被燙傷的蚯蚓一樣瘋狂扭動，但聲波穿透水體，直達它們的能量核心。
    一條、兩條、三條。
    觸手接連崩潰。
    但就在這時，異變突生。
    其中一條觸手在崩潰前，頂端裂縫突然擴大，噴出一團紫色濃霧。霧中有東西在蠕動——無數細小的、蟲子般的維度生物，朝晴空樹撲來。
    “自爆式攻擊！”雨林在海底吼道，“浪人！躲開！”
    來不及了。
    蟲群已經撲到觀景台外，撞在能量屏障上，發出腐蝕的滋滋聲。屏障出現裂縫。
    浪人咬牙，看向腳下的共振武器。充能還需要十秒。
    “十秒……夠我死三次了。”
    他笑了，然後做了一件瘋狂的事——從觀景台跳下，不是墜落，是主動衝向蟲群。
    在半空中，他全身爆發出耀眼的藍光。那不是異能的光芒，是他燃燒生命能量強行提升異能等級的光芒。
    “大洋洲的浪人，教你們這群外星蟲子一件事——”他在空中旋轉，三叉戟化作流光，“海洋，是我們的地盤！”
    三叉戟刺入蟲群中心，虛空結晶爆裂。
    不是物理爆炸，是維度層麵的衝擊波。蟲群被清空一片，但更多蟲子湧來，將他淹沒。
    “浪人——！”雨林的嘶吼。
    十秒到。
    共振武器充能完成，最大功率釋放。
    圓盤爆發出太陽般的光芒，聲波化作實質的音浪，席卷整個東京灣。海水被掀起百米高的巨牆，但不是海嘯，是淨化之牆——所有維度汙染在音浪中煙消雲散。
    蟲群、觸手、畸變體，全部瓦解。
    光芒消散後，晴空樹頂端，浪人站在那裏，保持著投擲三叉戟的姿勢。
    但他已經沒有了氣息。
    身體半透明，像水晶雕塑，臉上還帶著笑。
    通訊頻道裏一片死寂。
    許久，雨林的聲音響起，沙啞而堅定：“東京……肅清。浪人……回家了。”
    太平洋，馬裏亞納海溝上空。
    這裏是主戰場。
    十二座共振武器環繞利維坦布陣，組成一個直徑二十公裏的球形包圍網。每座武器都由一個A級異能者主持，亞洲區的秦老親自坐鎮指揮艦。
    利維坦已經浮出水麵三分之一。那是一座移動的山脈，覆蓋著結晶甲殼，數千條觸手在周圍舞動，像一片死亡的森林。主體中央的空間漩渦直徑超過五百米，吞噬著周圍的一切——海水、光線、甚至空間本身。
    “所有單位報告狀態。”秦老站在指揮艦橋，看著全息投影上的龐然大物。
    “紐約區，晨星就位。”
    “倫敦區，聖劍就位。”
    “東京區……海嘯就位。”
    一個接一個的確認聲響起。雖然有些聲音帶著顫抖，有些帶著悲傷，但都堅定。
    秦老深吸一口氣：“楊辰用命換來的機會，浪人用命換來的時間。我們不能辜負。”
    他看向全息投影上，利維坦體內那個巨大的能量核心——那是所有維度汙染的源頭，也是共振武器的最終目標。
    “全球共振，啟動！”
    十二道光芒同時亮起，從不同方向射向利維坦。
    不是攻擊，是連接——在利維坦周圍形成一個立體的共振網絡。
    利維坦似乎感應到了威脅，所有觸手同時回縮，護住主體。空間漩渦加速旋轉，產生恐怖的引力，開始拉扯周圍的共振武器。
    海水被吸入漩渦，形成直徑數公裏的巨大漏鬥。幾艘外圍的護衛艦失控，被拖向深淵。
    “穩住！”秦老吼道，“加大輸出功率！”
    共振網絡開始收縮，像一張發光的網，勒進利維坦的甲殼。甲殼表麵的結晶崩裂，紫色能量噴湧而出，但立刻被共振網絡淨化。
    利維坦發出無聲的咆哮——那是直接在精神層麵響起的尖嘯，指揮艦上所有人都頭痛欲裂，七竅流血。
    “它要自爆！”觀測員尖叫，“能量核心開始不穩定！它想把整個太平洋炸成維度廢墟！”
    秦老臉色鐵青。如果利維坦自爆，產生的空間崩塌會波及全球，人類文明還是完蛋。
    但就在這時——
    一道意識，跨越數千公裏，傳入秦老腦海。
    是楊辰的聲音，虛弱但清晰：“秦老……讓我……連接它。”
    “楊辰？！你在哪裏？你怎麽……”
    “我在深巢……但我能‘看見’。”楊辰的聲音斷斷續續，“利維坦不是怪物……它是被汙染的維度節點……它的核心裏有……意識殘片……”
    “你要做什麽？”
    “讓我……進入共振網絡……我嚐試……與它溝通……”
    秦老猶豫了一秒。讓楊辰的意識接入全球共振網絡，風險巨大——如果失敗，楊辰可能腦死亡，共振網絡也可能崩潰。
    但他想起楊辰在地鐵站做的事，想起那個年輕人失去雙臂還要繼續戰鬥的眼神。
    “接入許可。”秦老下令，“所有單位，為楊辰開辟通道！”
    共振網絡中，一條特殊的連接線從深巢延伸而出，跨越空間，直達太平洋戰場。
    深巢醫療艙，楊辰閉上眼睛。
    他的意識脫離身體，沿著那條連接線，進入共振網絡，然後……進入利維坦。
    那不是物質世界。
    是一片混沌的、紫色的、不斷扭曲的空間。無數記憶碎片在漂浮：星球的誕生、文明的興衰、維度的碰撞、還有……痛苦。
    被強行改造成兵器的痛苦。
    被植入汙染種子的痛苦。
    被命令吞噬一切的痛苦。
    楊辰的意識在混沌中穿行，避開那些狂暴的能量亂流，尋找核心。
    他看見了。
    在混沌中央，有一個微弱的、淡藍色的光點。那是利維坦原本的意識——一個天然的維度生命體，被代行者捕獲、改造、扭曲成武器。
    光點感覺到楊辰的接近，發出警惕的波動。
    “別怕。”楊辰的意識傳遞出善意的信號，“我是來幫你的。”
    他展示自己的記憶碎片：父親的研究，種子的真相，代行者的陰謀，人類的反抗。
    光點的警惕慢慢減弱，轉為好奇，然後是……共鳴。
    它也是受害者。
    它也不想被控製。
    它也想……自由。
    “幫我淨化汙染。”楊辰說，“然後，你可以回家——回到你的維度，或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。”
    光點猶豫了。它展示了一幅畫麵：如果淨化，它體內被強行植入的汙染種子會崩潰，可能引發能量反噬，會傷到楊辰的意識。
    “沒關係。”楊辰的意識很平靜，“我已經失去夠多了。再多一點，也無所謂。”
    光點沉默了。
    然後，它做出了選擇。
    它主動開放自己的核心，讓楊辰的意識進入。
    瞬間，楊辰感受到了利維坦的全部——億萬年的生命曆程，跨越維度的旅行記憶，被捕捉時的恐懼，被改造時的絕望，還有……一絲從未熄滅的、對自由的渴望。
    “開始吧。”楊辰說。
    他的意識與利維坦的意識融合，引導共振網絡的淨化能量，精準地作用於汙染種子。
    不是粗暴地摧毀，是溫和地剝離。
    像外科醫生切除腫瘤。
    外界，太平洋戰場。
    利維坦突然停止掙紮。
    所有觸手軟軟垂下，表麵的紫色迅速褪去，結晶甲殼恢複成原本的乳白色半透明狀。中央的空間漩渦開始縮小，引力減弱。
    “它在變化！”觀測員驚呼，“能量讀數在下降……汙染指數清零！”
    巨大的利維坦身體開始發光，不是紫色，是柔和的藍色。然後，它緩緩沉入海中——不是墜落，是主動下潛。
    在完全沉沒前，一道意識波動傳向所有共振網絡中的異能者：
    “謝謝。我會記住……這個文明……的善意。”
    然後是單獨傳給楊辰的：“種子已剝離……但我體內……還有一顆……代行者留下的……追蹤信標……它在……向母文明發送坐標……”
    楊辰心頭一凜：“坐標？！”
    “收割艦隊……已經收到……預計抵達時間……修正為……48小時……”
    意識連接斷開。
    楊辰的意識回歸身體，在醫療艙中猛地睜開眼睛。
    他大口喘氣，渾身被冷汗浸透。
    通訊頻道裏，秦老的聲音帶著狂喜：“利維坦消失了！太平洋戰場肅清！全球維度汙染指數下降90%！我們贏了！”
    指揮中心爆發出歡呼。
    但楊辰的聲音，通過醫療艙的通訊器，冰冷地切斷了所有喜悅：
    “不，我們沒有贏。”
    “收割艦隊收到了坐標。”
    “四十八小時後，它們就會抵達。”
    “真正的戰爭……現在才開始。”
    歡呼聲戛然而止。
    全息投影上，倒計時重新出現，猩紅的數字開始跳動：
    47:59:59。
    兩天。
    人類用無數生命換來的勝利，隻爭取到了兩天時間。
    秦老跌坐在指揮椅上，蒼老的麵容更加憔悴。
    蘇雨涵的聲音從通訊頻道傳來，帶著哭腔：“楊辰……你怎麽樣？”
    楊辰看向自己正在生長的神經接口，看向醫療艙外的世界，看向那些還在為勝利歡呼的人們。
    然後，他說：
    “給我裝最強的戰鬥義體。”
    “四十八小時，夠我適應了。”
    “這一次，我不會再失去任何人。”
    深巢醫療組接到命令，開始緊急準備。
    而楊辰躺在營養液裏，閉上眼睛。
    在他的高維感知中，深空深處，有什麽東西正在靠近。
    不是飛船，不是艦隊。
    是一片……正在蔓延的黑暗。
    維度本身的黑暗。
    收割文明的主力，不是生物，不是機器。
    是“現象”。
    是維度崩塌本身。
    他笑了，很淡的笑。
    “來吧。”
    “讓我們看看……誰能笑到最後。”
    指揮中心，蘇雨涵擦幹眼淚，打開父親的筆記本最後一頁。
    那裏有一行她之前沒注意的小字：
    “如果一切努力都失敗，還有最後的選擇：激活‘搖籃計劃’。代價是……當前文明紀元的終結，但保留文明火種，等待下一個輪回。”
    她合上筆記本，看向窗外。
    林婉兒走進來，手裏拿著最新的醫療報告：“楊辰的身體在快速適應神經接口，但維度反噬還在加劇。他可能……撐不過下一次戰鬥。”
    “他不會死的。”蘇雨涵說，聲音從未如此堅定，“我也不會讓他死。”
    她按下通訊按鈕，連接全球所有還活著的科學家、工程師、異能者：
    “這裏是蘇雨涵，蘇氏集團代理總裁，觀察者亞洲區特別顧問。”
    “我們還有四十八小時。”
    “現在，我需要你們所有人，放下一切成見，放下一切分歧，集結所有資源，執行一個計劃。”
    “它的代號是……”
    她頓了頓，說出那個父親留下的名字：
    “方舟。”
    人類文明，在滅絕倒計時中，開始了最後的掙紮。
    而深空中的黑暗，越來越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