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4章 夢魘與抉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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瑪吉庫斯的話語,那柄名為“過去真實”的冰錐,深深楔入歐陽瀚龍的意識。它沒有帶來歇斯底裏的咆哮,而是在沉默中擴散開一種刺骨的寒意,凍結了他剛剛在夢境廢墟中凝聚的反抗意誌。那句“它曾真實地發生過…”並非消散,而是沉降,如同深海的重壓,碾磨著他“絕不認命”的宣言。
他坐在冰冷的床上,窗外的月光蒼白不帶溫度,像一層凝結的霜,覆蓋著他汗濕的脊背和因深呼吸而起伏的胸膛。黑暗之淵——那柄曾象征守護的沉重夥伴——在意識的暗影裏扭曲,槍尖滴落著粘稠的、屬於綾羽的暗紅。指尖殘留著夢中那冰冷肌膚的觸感,以及貫穿血肉時那種靈魂深處的滯重。
“毀滅奴仆……” 瑪吉庫斯的稱謂冰冷地回蕩。
“親手貫穿……” 那景象,清晰得如同蝕刻在視網膜的底層。
“在某個被掐斷的時間線……” 時間的概念變得稀薄而危險,腳下堅實的地板仿佛正在碎裂,墜入瑪吉庫斯編織的時空亂流。
混亂的思緒在顱腔內衝撞。龍那疲憊而絕望的低語,如同從記憶灰燼中複燃的餘燼,猛烈地撞擊著他:
“我來自於一個被毀滅的時空……”
“無數次的回溯……最終的結果走向都是毀滅……”
“無論我怎樣努力……都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……”
一個冰冷、沉重、幾乎將他思維凍結的念頭,如同深淵中探出的無形之手,攫住了他的核心:
“是否在某一條路中……是龍……或者說,就是我自己……親手推動了這一切的毀滅?包括守護之翼,包括夥伴們,甚至用黑暗之淵,終結了綾羽?”
瑪吉庫斯的夢境,是否正是龍口中那無數次失敗輪回中,某個慘烈終局的真實切片?那個“毀滅奴仆”,最終指向的,難道就是穿越了無數絕望、最終被命運或力量徹底異化的,未來的自己?
這念頭帶來的寒意,比瑪吉庫斯的威脅更甚。它從內部侵蝕著反抗的根基。如果連未來的自己都成了毀滅的具象,此刻的掙紮,意義何在?是否一切努力,都隻是在徒勞地奔向那個早已被墨汁浸透的終章?
就在這自我懷疑的泥沼即將將他徹底吞沒時,周圍的景象毫無預兆地扭曲、溶解。
冰冷的房間褪去,灼人的熱浪與刺鼻的焦糊味瞬間包裹了他。視野被無邊無際、吞噬一切的火海占據。天空不再是瑪吉庫斯夢境那種病態的白,而是被烈焰染成粘稠、壓抑的血紅色。巨大的、如同垂死巨獸骨架般的建築殘骸在烈火中扭曲、崩塌,發出沉悶的轟鳴。濃煙翻卷,遮蔽了天空,隻留下一個模糊、不祥的暗紅月輪輪廓。
這裏,歐陽瀚龍並不陌生。這是龍的未來世界,一個象征毀滅終點、輪回盡頭的絕望之地。
目光在燃燒的廢墟上移動,越過噴吐火舌的斷壁殘垣。然後,他看到了。
煉獄的中心,一堆由焦黑金屬和瓦礫堆成的、相對高聳的廢墟頂端,一個身影靜默地坐著。殘破的守護之翼戰服覆滿血汙與灰燼,身形比記憶中更加魁梧,也沉澱著難以言喻的疲憊。標誌性的頭發失去了銳氣,蒙著煙塵。他微微仰頭,那雙眼睛深邃、滄桑,仿佛承載了億萬星辰的寂滅,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天空中那輪被濃煙包裹、如同巨大凝固血痂般的暗紅月亮。側臉的線條在火光下冷硬如鐵,沒有表情,隻有一種近乎永恒的沉寂與耗盡的平靜。
龍。
未來的自己。
那個在毀滅漩渦中掙紮、最終似乎也未能掙脫軌跡的自己。
歐陽瀚龍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搏動了一下。瑪吉庫斯夢境帶來的衝擊、那個關於“毀滅奴仆”的恐怖猜想、以及眼前龍這仿佛被整個世界的重量壓垮的孤寂身影,混合成一股無聲的激流,衝散了遲疑。他必須知道答案。必須從源頭確認那個最深的恐懼。
他邁開腳步,踩著滾燙的瓦礫和灰燼,一步步走向廢墟的頂端。灼熱的氣流舔舐皮膚,腳下的碎石發出碎裂的輕響。龍仿佛沉溺在血月的凝視中,對周遭的一切置若罔聞。
終於,歐陽瀚龍停在龍的背後幾步遠的地方。灼熱的空氣似乎凝滯了,隻有遠處火焰的爆裂聲和建築倒塌的悶響作為背景音。他開口,聲音因緊繃而略顯沙啞,但語調是克製的:
“瑪吉庫斯讓我看了一個夢。” 他陳述道,每個字都清晰,“關於黑暗之淵,貫穿了她。他說,那是曾經發生的真實。”
龍的背影,在聽到“黑暗之淵”和“貫穿”的瞬間,產生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凝滯。那仰望著血月的頭顱,似乎向下低了微不可察的一分。但他依舊沒有回頭。隻有那被火光勾勒出的肩背輪廓,似乎承載著無形的、來自時光彼端的重壓。
沉默在燃燒的廢墟上蔓延,沉重得如同實質。歐陽瀚龍能聽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奔流的微弱聲音。
終於,一個低沉、沙啞、仿佛被無盡歲月和失敗磨平了所有棱角的聲音響起。那聲音平靜得像深潭,沒有波瀾,沒有憤怒,甚至沒有明顯的悲傷,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塵埃落定後的空寂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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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知道你要問什麽。”
龍緩緩地說,他的目光終於從那輪血月上移開,卻依舊投向遠處一片猛烈燃燒的殘骸,那裏曾是守護之翼的象征。
“我的確,在某一次輪回中,做了那樣的選擇。”
“為什麽?”
歐陽瀚龍的追問緊接而來,聲音壓得更低,卻帶著一種穿透寂靜的力度。那個“選擇”二字,像冰冷的針,刺穿了他最後一絲僥幸。承認了。未來的自己,真的做了那樣的事。
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重量瞬間攫住了他。他無法理解。那個穿越無數輪回試圖改變命運的自己,那個曾被視為最後希望的投影,竟然會是那個推動槍尖的人?這比瑪吉庫斯純粹的惡意更令人窒息。
龍依舊沒有回頭,仿佛在對著那片燃燒的廢墟訴說:
“因為在那一個輪回,幕後的陰影,將一切籌碼都握在了掌心。” 他的聲音平穩得像在念一份冰冷的報告,“親人,戰友,整個搖搖欲墜的秩序……所有我試圖守護的絲線,都被他牢牢撚在指尖,作為提線的傀儡。他給了我一個選擇,一個用‘毀滅’換取‘延遲毀滅’的選項。”
他停頓了一下,視線似乎聚焦在廢墟中跳躍的一簇火苗上。
“她選擇了撞向槍尖。” 龍的聲音依舊沒有起伏,但說出這句話時,空氣仿佛凝固了半秒,“用她的終結,斬斷所有束縛我的枷鎖。我永遠記得她最後的眼神。不是恐懼,不是怨恨,是希冀,像熄滅前最後跳動的燭火,然後徹底歸於沉寂。”
他像是在講述一個發生在遙遠星係、與己無關的故事。但那刻意維持的平靜之下,是比任何嘶吼都更深的裂痕。
“我失去了一切。也終於沒有了任何後顧之憂。” 龍的聲音裏透出一種可怕的冷靜,“那一盤棋,我是那顆掀翻了棋盤的棋子。用純粹的毀滅,將執棋者和他的布局一同拖入深淵。代價是…我所有珍視的,都化為了這片灰燼。”
他終於緩緩轉過頭。
那張臉,比歐陽瀚龍記憶中的龍更加棱角分明,也刻滿了風霜。眼神深邃,如同兩口幹涸的古井,倒映著燃燒的世界和他自己年輕的臉龐。那目光裏沒有責備,沒有期待,隻有一種近乎悲憫的審視,和一種等待答案的沉寂。
“如果是你,” 龍的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穿透火焰的劈啪聲,每一個字都敲打在歐陽瀚龍的心上,“身處那個絕望的節點,手握黑暗之淵,麵對著她決絕的撞擊,你會做何選擇?”
這個問題,比瑪吉庫斯的夢境更加尖銳,更加殘酷。它剝去了所有假設和僥幸,直指靈魂最深處:當守護的代價,就是親手毀滅那唯一的光源,當愛意與責任化為刺向摯愛的利刃,當所有的路都指向同一個染血的終點,你……如何抉擇?
歐陽瀚龍迎視著那雙沉澱了無數毀滅的眼睛。廢墟的熱浪炙烤著他,內心卻一片冰寒。他沒有立刻回答。時間在燃燒中仿佛變得粘稠。
他看到了龍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疲憊,那無數次輪回累積的絕望,那最終選擇同歸於盡的瘋狂。他理解那種被逼至絕境、再無他路的窒息感。那種選擇,是深淵中唯一能抓住的、帶著血腥味的“自由”。
他開口,聲音低沉而清晰,帶著一種沉重到極點的認同:
“或許……我會做和你一樣的選擇。”
這句話像一塊沉重的石頭投入死水。龍的眼神微微動了一下,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,又似乎帶著一絲更深的寂寥。
但歐陽瀚龍的話鋒沒有停頓,緊接著響起,如同在死寂中劃開一道微光:
“但一定會有更好的選擇。”
他抬起頭,目光越過龍的肩膀,望向那輪被濃煙遮蔽、卻依舊頑固透出血色的月亮。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迷茫或憤怒,而是一種在絕境中重新凝聚的、近乎固執的銳利。
“當有機會做出選擇的時候,” 他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信念的基石上鑿刻下來,“不要讓自己後悔。不要讓自己隻剩下掀翻棋盤這一條路可走。”
這句話,既是對龍的回應,也是對他自己的誓言。它承認了過去的慘烈與無奈,卻斷然否定了那是唯一的宿命。它指向未來,指向那些尚未被書寫、可能存在的“機會”。
龍靜靜地凝視著他,那雙幹涸古井般的眼眸深處,似乎有什麽極其微弱的東西閃爍了一下。不是希望,更像是一種看到了某種熟悉又陌生的東西的審視。他沒有讚同,也沒有反駁,隻是那沉重的疲憊感,似乎因這句宣言而產生了極其細微的擾動。仿佛一塊投入死水的小石子,激起的漣漪雖小,卻打破了絕對的靜止。
“機會……” 龍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這個詞,聲音輕得像歎息,隨即目光重新投向那輪血月,不再言語。但那凝固的姿態,似乎有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鬆動。
周圍的火海景象開始劇烈地波動、碎裂,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。燃燒的廢墟、血紅的天空、龍那孤寂的身影,都化作紛飛的光影碎片,迅速褪色、消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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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冷的觸感重新回歸皮膚。
歐陽瀚龍猛地睜開眼。
劇烈的心跳在胸腔裏沉重地擂動,汗水浸濕了額發。窗外,依舊是窗外冰冷蒼白的月光,房間裏一片寂靜。那灼人的熱浪、刺鼻的焦糊味、還有龍那沉重如山的目光,都消失了。
但一種異樣的、柔軟的觸感和溫度,清晰地傳遞到他的手上。
他僵硬地、極其緩慢地側過頭。
月光如水,靜靜流淌在床鋪上。就在他的身邊,一個纖細的身影蜷縮著。黑色的長發如墨般鋪散在枕上,有幾縷調皮地搭在他的手臂上。白菡琪不知何時悄然來到了他的房間,此刻正安靜地睡在他身旁。她側身麵向他,一隻手緊緊握著他放在身側的手。她的手指纖細卻有力,即使在睡夢中,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著,牢牢地包裹著他的手掌。她的呼吸均勻而輕淺,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小小的陰影,臉頰在月光下顯得柔和而安寧。
上次……也是這樣。
上次他從噩夢中驚醒,冷汗涔涔,心髒狂跳如同脫韁的野馬,也是這雙手,在黑暗中準確而堅定地找到了他,將他從恐懼的漩渦中拉回現實。那時她什麽也沒說,隻是這樣緊緊握著,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和存在,通過掌心源源不斷地傳遞給他。
此刻,這熟悉的場景再次上演。她沒有詢問他夢見了什麽,沒有試圖用言語安撫。她隻是來了,躺在了他身邊,用最直接、最無聲的方式告訴他:她在這裏。
歐陽瀚龍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。她的手很暖,驅散了他剛從火海夢境中帶回的、骨髓深處的寒意。她的睡顏平靜,帶著一種毫無防備的信任。這與他夢中那蒼白、空洞、被黑暗之淵貫穿的景象,形成了最尖銳、最刺痛靈魂的對比。
瑪吉庫斯的低語在腦中回響:“它曾真實地發生過…”
龍那平靜到殘酷的陳述在耳邊回蕩:“她選擇了撞向槍尖……”
還有他自己在火海廢墟上沉重卻又帶著鋒芒的宣言:“但一定會有更好的選擇……不要讓自己後悔。”
所有的聲音、畫麵、冰冷的宿命感和沉重的抉擇,都在此刻,被掌心這真實的、溫熱的觸感所覆蓋,所中和。
他沒有動,甚至不敢用力回握,生怕驚醒了她。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,感受著那細微卻無比真實的脈搏跳動從她的指尖傳遞過來。這溫暖,像一束微光,穿透了層層疊疊的噩夢與沉重的宿命陰霾,照亮了他內心最深處那片因恐懼和迷茫而冰封的角落。
瑪吉庫斯想要他屈服於“毀滅奴仆”的宿命。
龍展示給他看絕望深淵的盡頭。
但此刻,綾羽就在這裏,用她的存在本身,無聲地駁斥著這一切。她是他守護的理由,是他反抗的錨點,也是他尋找那個“更好選擇”的全部意義。
那柄懸於頭頂、名為“黑暗之淵”的宿命之槍,其陰影依舊沉重。龍拋出的那個終極問題——“如果守護的代價就是親手毀滅那輪唯一的白月?”——依舊如同冰冷的絞索,纏繞在未來的迷霧中。
但歐陽瀚龍的目光,在月光下,在凝視著白菡琪沉睡麵容的這一刻,重新變得清晰而堅定。他輕輕收攏手指,極其小心地回握住了那隻給予他力量的手。
他不會讓自己走到那個必須選擇的絕境。
他會在那之前,找到那條不同的路。
為了她,為了所有珍視之人,也為了向龍、向瑪吉庫斯、向那看似不可撼動的宿命證明。
“更好的選擇”,並非虛妄的希望,而是他必將用生命去踐行的誓言。 這份緊握的溫度,就是他在無盡黑夜中,最不可動搖的坐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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