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章 破碎的黑暗之淵

字數:7897   加入書籤

A+A-


    改變結局的執念,尋找那虛無縹緲的“更好選擇”,已悄然化作一塊沉重的頑石,壓在了歐陽瀚龍的心口。瑪吉庫斯揭示的“過去真實”,龍所展現的絕望輪回,如同兩道冰冷的枷鎖,將他曾經熾熱的反抗宣言禁錮在現實的陰霾之中。那份“絕不認命”的銳氣,在“注定毀滅”的龐大陰影下,被磨礪成一種近乎自虐的沉默與焦灼。
    這種變化,無聲無息,卻清晰可辨地刻印在他的日常裏。
    同伴們漸漸察覺了異樣。那個曾經帶著莽撞卻也充滿生氣的歐陽瀚龍,眉宇間總鎖著一層驅不散的陰鬱。他常在深夜,當學院陷入萬籟俱寂,獨自出現在訓練場最偏僻、光線最晦暗的角落。沒有華麗的元素光效,沒有精妙的招式演練,隻有最原始、最沉悶的肉體撞擊聲,在空曠的場館內回蕩。
    “砰!砰!砰!”
    裹挾著無處宣泄的焦慮、對宿命的憤怒以及深不見底的迷茫,他的拳頭一次又一次,沉重地砸在特製的沙袋上。沙袋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劇烈晃動,發出不堪重負的悶響。汗水早已浸透單薄的訓練服,沿著緊繃的下頜線和賁張的肌肉紋理不斷滾落,砸在冰冷的地板上,洇開深色的水跡。有時,他會停下擊打,盤膝而坐。周身空間中的元素瞬間變得躁動不安,如同被無形的漩渦牽引,瘋狂地湧入他的體內。經脈傳來尖銳的脹痛感,那是力量接近失控的邊緣。他並不停止,直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因能量的飽和而發出痛苦的呻吟,才猛地將其全部釋放出去。一陣短暫而劇烈的元素風暴驟然爆發,吹得角落裏的塵埃打著旋兒飛起,又在短暫的喧囂後無力地飄散、落下。如此往複,循環不息,仿佛要將淤積在靈魂深處、名為“無力感”和“恐懼”的毒素,通過這種近乎自毀的方式強行排空。
    無人知曉他具體在對抗什麽,在追尋什麽。時雨看著他深夜歸來時疲憊而沉默的身影,眼中滿是擔憂,嘴唇動了動,最終卻化為無聲的歎息。葉未暝若有所思,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,帶著探究,但最終選擇了尊重這份沉默,沒有上前打擾。未來似乎想用她慣常的活力去驅散那陰霾,卻在觸及他眼底深藏的沉重時,遲疑地收回了腳步。
    隻有白菡琪。
    她仿佛是他混亂世界裏唯一恒定的錨點。每夜,當歐陽瀚龍結束那近乎自懲的訓練,通過學院的傳送陣回到家中,總能看見她安靜地等候在客廳或他的房間門口。沒有追問,沒有試圖剖析他緊鎖的眉頭下隱藏的風暴。她隻是在他踏入玄關或房間的瞬間,適時地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淡鹽水。杯壁傳遞著她指尖的微溫,那清澈的液體,如同她無聲的守護,簡單,純粹,卻蘊含著撫平焦躁的力量。她看著他沉默地飲下,有時會輕輕接過他汗濕的外衣,然後安靜地坐在一旁,或倚在門框邊。她的存在本身,就是一種無聲的宣告:無論風暴如何肆虐,這裏有一方寧靜的港灣。她守護著這個被沉重心事壓得喘不過氣的大男孩,以最沉默也最堅定的方式。
    然而,肉體的疲憊與力量的宣泄,終究隻是徒勞。更深沉的幽靈,盤踞在他的腦海,揮之不去。
    未來究竟是如何毀滅的?
    這個終極問題,不停地啃噬著他的理智。瑪吉庫斯展示的“過去真實”,龍所經曆的無數次失敗輪回,都冰冷地指向同一個毀滅的終點。但這終點是如何達成的?其根源何在?
    是時間線本身固有的、無法抗拒的熵增法則?是曆史洪流裹挾下,無論個體如何掙紮都必然走向的結局?還是說……在這浩瀚宇宙的幕布之後,潛藏著更強大、更不為人知的意誌?一個如同冷漠的孩童般,將世界視作沙盤,將眾生視作玩物,並且極其享受那精心設計、最終導向毀滅的遊戲過程?
    無論怎樣努力,都逃脫不了被毀滅的結局——這個認知本身,就充滿了令人作嘔的惡趣味。它否定了奮鬥的價值,嘲笑著犧牲的意義,將一切希望都染上絕望的底色。仿佛他們所有的掙紮,都隻是取悅那未知存在的戲劇橋段。
    “說的沒錯。”
    一個聲音,帶著洞悉一切的輕佻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讚許,毫無預兆地在歐陽瀚龍的意識深處響起。
    “你的直覺,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準。”
    周圍的景象瞬間溶解、重構。
    冰冷的地板、熟悉的家具、白菡琪關切的身影……一切屬於“家”的溫暖實感都消失了。
    取而代之的,是那片他並不陌生的、令人心悸的領域。
    腳下是光滑如鏡、深不見底的湖水,倒映著頭頂一片壓抑的、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天空。沒有風,沒有漣漪,絕對的寂靜籠罩著這片名為鏡麵之海的空間。他正站在這片詭異的水鏡之上,腳下清晰地映出自己緊繃而警惕的身影。
    他驀然回首。
    身後不遠處的水麵上,站著兩道身影。左邊是那個熟悉的、銀發金瞳、帶著孩童般殘忍笑容的少年——瑪吉庫斯。而在他身邊,是一位氣質截然不同的存在。她身形高挑優雅,長發是奇異的白紫色,如同月光與紫羅蘭的融合,柔順地披散在肩頭。她的麵容美麗卻帶著一種非人的疏離感,眼眸深邃,仿佛蘊含著流轉的星塵與不可知的秘密。她靜靜地看著歐陽瀚龍,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、如同月牙般的弧度。
    小主,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,後麵更精彩!
    “鏡麵之海……瑪吉庫斯,你又在耍什麽花招?” 歐陽瀚龍的聲音低沉,帶著戒備,目光銳利地掃過瑪吉庫斯,最終定格在那位陌生的白紫色長發女子身上。
    瑪吉庫斯隻是聳聳肩,露出一個無辜又狡黠的笑容。
    那位白紫色長發的女子微微頷首,她的聲音空靈而悠遠,仿佛從遙遠的時空傳來:“初次見麵,或者說,好久不見——在此刻的‘節點’。我是露娜沐恩,時間的觀測者與逆流者之一。你可以稱我為墜落之翼?‘逆時者’露娜。”
    露娜沐恩的目光落在歐陽瀚龍身上,帶著一種穿透表象的審視:“每一次,你都能敏銳地察覺到,這看似混沌的命運背後,必然存在著推動的手。這份直覺,令人印象深刻。然而這一次,你似乎比過往的任何一個‘節點’,都更早地觸及了核心的疑問。”
    核心的疑問?歐陽瀚龍心中一凜。他之前的猜測,關於那操縱一切的幕後黑手,被對方直接點明了。
    “幕後推手究竟是誰?” 他直視著露娜沐恩深邃的眼眸,聲音斬釘截鐵,“是你們墜落之翼?是混沌源流那不可名狀的意誌?還是……奧拓蔑洛夫?” 他報出了幾個已知的、擁有龐大力量或詭異特性的存在名字。
    露娜沐恩的唇角,那抹月牙般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許,帶著一種悲憫又疏離的意味。“真正的答案,隻有靠你自己去尋找,才有其意義。他人的告知,不過是又一個強加於你的‘劇本’。” 她的話語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石子,卻激不起漣漪。“我們回到那個永恒的問題,歐陽瀚龍:如果你清晰地認知到,自己隻是某個龐大棋局中一顆注定失敗的棋子,你的每一步都早在棋手的算計之內,甚至你的反抗本身也可能被納入其惡趣味的劇本……你會選擇什麽?”
    她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溪流,清晰而緩慢:
    “是順從那位‘惡趣味棋手’為你鋪設的道路,走向那個被安排好的、毀滅的終局?還是選擇掀翻整個棋盤,哪怕結局是粉身碎骨,也要將那既定的規則砸得粉碎?”
    這個問題,比瑪吉庫斯之前的挑釁更加尖銳,更加觸及本質。它剝開了宿命的外衣,直指存在本身的價值:當自由意誌可能隻是幻覺,當反抗可能亦是劇本的一部分,個體的選擇是否還具有終極意義?
    歐陽瀚龍沒有絲毫猶豫,他的聲音在寂靜的鏡麵之海上響起,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決絕:“我早就說過。我絕不會甘心於被安排好的命運。即使前路是懸崖,我也會尋找那條通往不同結局的路!掀翻棋盤,是我唯一的選擇!” 這是他對龍、對瑪吉庫斯、也是對自己無數次重申的立場。
    露娜沐恩靜靜地聽著,那雙仿佛蘊藏著星塵的眼眸中,沒有任何波瀾。她輕輕點了點頭,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答案。然而,她的下一個問題,卻如同精準的手術刀,瞬間切入了他宣言的核心矛盾:
    “但問題是,你要憑什麽去尋找呢?”
    她的聲音依舊空靈,卻帶著一種冰冷的重量:
    “是憑借你目前這孱弱不堪、連自身命運都難以把握的力量?還是……”
    她的目光,如同實質般落在了歐陽瀚龍的左手手腕上。
    “憑借你手中這柄沾染過神明之血、卻也背負著沉重詛咒的凶器——‘弑神者’的血刃?”
    黑暗之淵!
    歐陽瀚龍幾乎是下意識地低頭,看向自己的左手腕。靈璃墜中,那柄巨大的、象征著他力量與罪孽根源的黑色騎士槍黑暗之淵就沉睡在其中。它既是他的依仗,也是他噩夢的源頭,更是瑪吉庫斯口中“毀滅奴仆”的象征。
    “憑它……” 他低聲說,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冰冷的靈璃墜。這柄武器是他力量的具現,是他對抗強敵的憑依。但露娜沐恩的話,卻像一盆冷水澆下。
    “如果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,” 露娜沐恩的聲音陡然變得銳利,如同冰冷的針,刺破了他宣言的底氣,“那麽你口中這向命運反抗的宣言,又有什麽實質的意義?它不過是一句空洞的呐喊,一種自我安慰的悲壯。”
    她向前微微踏出一步,腳下的鏡麵依舊平靜無波,但她的氣勢卻仿佛籠罩了整個空間:
    “你在迷茫,歐陽瀚龍。你急切地想要尋找答案,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。但現在的你,就像一隻在密閉玻璃瓶中四處亂撞、徒勞掙紮的飛蠅。方向?你連瓶口在哪裏都看不到。”
    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枷鎖,牢牢鎖住他:
    “如果你連自己的方向都找不到,連你反抗所依賴的根基都模糊不清,那麽,你所謂的‘改變這一切’,所謂的‘向命運舉起反抗之劍’,不過是一場注定失敗的、自我感動的獨角戲。你的劍,甚至不知道該刺向何方。”
    這番話語,冷酷而精準,如同最銳利的手術刀,瞬間剖開了歐陽瀚龍這段時間以來所有努力的核心困境。他憑借什麽反抗?他反抗的終極目標是什麽?他尋找的“更好選擇”又該如何實現?這些問題,在他被瑪吉庫斯的“過去真實”和龍的絕望輪回衝擊後,變得前所未有的模糊。他的訓練,他的宣泄,更像是一種對迷茫本身的徒勞對抗。
    這章沒有結束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!
    露娜沐恩的話,正是將這層窗戶紙徹底捅破,將他內心的空虛暴露在鏡麵之海冰冷的光線下。
    就在歐陽瀚龍被這番直指靈魂的詰問衝擊得心神劇震之際,露娜沐恩突然毫無征兆地抬起了手。
    沒有吟唱,沒有蓄力。一道純粹、凝練、散發著不祥幽紫色光芒的巨大能量光束,如同撕裂空間的審判之矛,瞬間在她指尖凝聚成型,以超越思維的速度,無聲無息卻又帶著毀滅一切的威壓,直射向歐陽瀚龍的心髒!
    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冰水灌頂!
    戰鬥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思緒。幾乎是條件反射,歐陽瀚龍的意念瘋狂催動!
    “黑暗之淵,現形!”
    左手腕上的靈璃墜爆發出深邃的暗芒!巨大的黑色騎士槍瞬間具現,厚重的槍身帶著沉凝如山的質感,橫亙在他身前,成為抵擋那毀滅光束的唯一屏障!槍身上古老的符文瞬間亮起,試圖吸收、化解這恐怖的能量衝擊。
    “鐺——!”
    一聲並非物理碰撞、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震耳欲聾的巨響在鏡麵之海上空炸開!
    幽紫色的毀滅光束狠狠撞在黑暗之淵那寬闊的槍身上!
    下一刹那,令歐陽瀚龍靈魂凍結的景象出現了。
    那柄伴隨他出生入死、堅不可摧、甚至沾染過神明之血的黑暗之淵,在那幽紫光束的衝擊下,槍身中央,一道細微卻無比刺眼的裂痕,如同蛛網般瞬間蔓延開來!
    “哢嚓!哢嚓嚓!!!”
    裂痕急速擴散,發出令人牙酸的崩裂聲!
    僅僅僵持了不到半秒,那象征著毀滅與存護的巨大黑色騎士槍,竟如同脆弱的玻璃般,在歐陽瀚龍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,轟然炸裂!
    無數閃爍著幽暗光澤的碎片,如同黑色的星辰般四散飛濺,然後在接觸到鏡麵之海的水麵之前,就無聲無息地化作點點暗芒,徹底湮滅、消散於無形。
    一同消失的,還有歐陽瀚龍與黑暗之淵之間那緊密無間的靈魂鏈接。一股巨大的、仿佛被抽空了核心支柱般的空虛感和無力感,瞬間席卷了他的全身。他最強的武器,他力量的核心象征,就這麽……碎了?
    鏡麵之海的空間開始劇烈扭曲、崩解。露娜沐恩那毫無波瀾的深邃眼眸,瑪吉庫斯那帶著一絲玩味和殘酷的笑容,都在眼前迅速模糊、褪色。
    “呃……!”
    如同從深海中被猛地拽出水麵,歐陽瀚龍劇烈地倒抽一口冷氣,猛地睜開了眼睛!
    心髒在胸腔裏狂跳如擂鼓,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睡衣。窗外,是熟悉的、屬於家的寧靜夜色,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下微弱的光。房間裏一片寂靜。
    噩夢結束了?
    他急促地喘息著,試圖平複那幾乎跳出喉嚨的心跳。然而,一種前所未有的、冰冷刺骨的缺失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間淹沒了他。
    左手腕上,那枚鑲嵌著靈璃墜的手鐲依舊冰冷地貼合著皮膚。但他嚐試去感應……
    空了。
    徹底空了。
    往日那如同臂膀延伸、如同心髒搏動般存在的、與黑暗之淵緊密相連的力量感、那種沉甸甸的實感徹底消失了。仿佛那靈璃墜隻是一個普通的飾品,內部隻剩下冰冷的死寂。
    黑暗之淵,真的不在了?不僅在夢中被摧毀,連現實的鏈接也斷裂了?
    巨大的震驚和茫然如同冰錐刺入腦海。就在這冰冷與空虛感幾乎將他吞噬的瞬間,掌心傳來的、熟悉的、真實的溫熱觸感,將他猛地拉回了現實。
    他僵硬地、極其緩慢地轉過頭。
    白菡琪不知何時,依舊如往常一樣,躺在他的身邊,沉睡著。她的一隻手,正緊緊地、牢牢地握著他放在身側的手。她的手指纖細卻有力,即使在睡夢中,也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執著,溫暖地包裹著他的手掌。她的呼吸均勻而輕淺,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小小的陰影,臉頰在朦朧的月光下顯得柔和而安寧,仿佛外界的一切風暴都無法侵擾她的夢境。
    這真實的、溫熱的觸感,與他此刻靈魂深處那冰冷的、力量被剝奪的巨大空虛感,形成了最尖銳、最令人心碎的對比。露娜沐恩冷酷的詰問、黑暗之淵碎裂的景象、那深入骨髓的無力感…所有的一切,都在此刻,被掌心這微弱卻無比堅定的溫暖,暫時地隔絕開來。
    然而,那冰冷的缺失感,如同一個巨大的黑洞,在他靈魂深處無聲地咆哮著。失去了黑暗之淵,他憑什麽去尋找答案?憑什麽去反抗命運?露娜沐恩的問題,此刻不再是抽象的哲理,而是變成了一個冰冷、殘酷、亟待他麵對的現實。
    喜歡靈璃請大家收藏:()靈璃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