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 難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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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嚴君林,你可不可以幫我追陸嶼呀?”
夏日黃昏,陳舊的小公園,蜻蜓低飛,遠處傳來孩子打鬧追趕的聲音。
貝麗坐在秋千上,眼巴巴看著嚴君林。
他站在生鏽的秋千架旁,逆著光,看不清,偏臉看她。
“你們關係那麽好,我們關係也這麽好,四舍五入,我和他也可以關係好——”貝麗說,“我們認識這麽久了,可不可以再幫我一次忙?”
“怎麽幫?”嚴君林問,“讓一個和你認識六年的人,幫你去追一個剛認識兩天的人?”
停一下,他說:“我認為,你對我有些過分。”
“可是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呀,應該不會很難吧?”貝麗雙手合攏,“求求你了,我又找不到其他人;在這裏,我隻和你最好了……”
隔壁中學響起刺耳的上課鈴,叮鈴鈴,驚飛兩隻潔白的鳥,細細的喙,長長翅膀。
貝麗注意力被轉移,指著驚叫:“快看,有鶴!”
“是白鷺,”嚴君林說,“白鷺和鶴都分不清,你能分清自己真正喜歡誰嗎?”
“你不懂,這叫一見鍾情,”貝麗說,“求求你了,求求你了,幫幫我好嘛,我現在特別特別需要你……”
橙黃色的落日下墜,一點點被黑暗吞沒。
寂靜中,嚴君林忽然彎腰,雙手撐在她坐的秋千上;貝麗被突然靠近嚇一跳,下意識後仰,屁股挪到他手指上,骨節分明的一雙手,硌到她痛。她低頭,看見嚴君林挽起的衣袖下,青筋畢現的手臂。
“我會幫你,”嚴君林沉沉地說,“就這一次。”
……
貝麗睜開眼。
七點半,她坐起,洗漱化妝換衣服,公司要求全妝上班,必須要早起半小時。
外麵很安靜,和無人時一樣安靜,貝麗知道,嚴君林早去上班了。
以前同居時就這樣,她還在熟睡,嚴君林就輕手輕腳起床。不忙的時候,會去廚房做早餐,如果忙到焦頭爛額,就去樓下買包子和粥,扣到鍋中保溫,等她醒來再吃。
多年後,工作後的貝麗,才意識到每天堅持這樣做,有多麽難。
她逐漸理解了嚴君林的不易,仍無法理智對待那段感情。
出門時,貝麗發現,有人清理了樓梯轉角處的空花盆;轉角處原本有一堆土,現在也幹幹淨淨,露出地磚的原貌。
——房東終於找人來清理了嗎?
貝麗想。
上午依舊忙到頭昏腦脹,貝麗負責發的一篇博文,漏掉一個標點符號,被煒姐叫去,批評了二十分鍾。
“別以為隻是漏了一個標點符號,這恰恰反映你平時工作態度散漫,”煒姐毫不留情,“不想幹就辭職,別一臉不情願。”
貝麗沒忍住:“煒姐,您好像對我有點意見。”
“你自己心裏清楚,”煒姐冷冷地說,“我也不明白,你不喜歡這份工作,為什麽又非要進來?這裏不歡迎嬌生慣養的大小姐,沒人會跟在你後麵擦屁股。”
貝麗說:“對不起,我以後會注意。”
煒姐不說話,讓她出去。
貝麗不清楚。
麵試時煒姐也在,如果不喜歡她,為什麽還點頭招進她?在這裏,煒姐擁有對實習生去留的處置權。
明明可以一票否決她。
屋漏偏逢連夜雨,合租房遇到前男友,工作上被上司勸退,到了晚上,貝麗回校,替關陽陽上一節水課,又遇到臨時的隨堂小考。
貝麗的天都塌了。
今天該去買張彩票。
倒黴事夠多了,命運應該憋著個大禮補償她。
確實有大的,還不止一個。
正常情況下,她們都會在大四之前,選完所有選修課、修夠學分。等到大四時,全身心投入實習或考研。
關陽陽遇到例外。
大三下學期,有一門選修課,老師極度嚴格,給分也嚴苛,一絲不苟,掛了一半學生,關陽陽不幸就在其中。
她忙著實習,沒留意成績,發現時,已經晚了,好過的選修課被搶得七七八八,隻剩下名字很奇怪、或考試很嚴格的課程。
關陽陽報了一門《國際貿易實務》,還是全英文授課,聽說是一個外聘的教師。
老師查勤嚴格,每節課都會隨機點名,勝在學生多,在大教室上課,關陽陽拍胸膛,保證老師不記得自己,央求貝麗去替課。
上了一天班的貝麗,疲憊走進教室,一看到黑板上的“本堂課進行小測驗”幾個字,眼前一黑。
關陽陽發消息安撫她。
「別怕,隨堂測驗都是開卷,你英文好,對照著教科書翻翻,隨便寫寫就行」
貝麗:「我沒上過課QWQ萬一翻不到呢」
關陽陽:「找同學抄呀,別害怕,你往後坐;楊老師人還行,隻要你別太過分,他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」
貝麗:「OK」
既然要抄,她決不敢在老師眼皮子底下,堅決不坐前麵,現在教室裏坐著不少學生,好位置全滿了。貝麗四下看,發現最後排還有空,孤零零坐著一個男人,黑色風衣,正低頭看教科書,一看就學習認真。
那種人狠話不多、埋頭一心讀書的超級大學霸。
就他了。
貝麗主動打招呼:“同學,你好。”
男人抬頭,詫異地看她一眼,沒說話。
貝麗雙手合十,低聲懇求:“同學,等會兒隨堂測試,我可以坐你旁邊嗎?到時候,可不可以把試卷往我旁邊放一放,一點點就好,我想借鑒一下——”
男人說:“你想抄?”
貝麗:“拜托了我讀大四,這個測驗對我來說特別重要。”
男人微微往後仰,手搭在書上,露出一塊銀白色的手表。
平心而論,他長得很好看,五官淩厲,衣著偏成熟,也不違和。
“嗯,”男人點頭,“可以。”
貝麗感激地說了好幾聲謝謝。
學生們陸陸續續進來,奇怪的是,沒有一個坐在貝麗和男人身旁,前麵兩排位置也都是空的,第一排反倒坐滿了。
上課鈴響,男人站起來,從另一旁空蕩蕩的椅子繞過去,一直走到講台上。
在貝麗震驚的視線中,男人抬起手腕,看一眼時間。
“同學們好,”他說,“今天是臨時隨堂測驗,和之前一樣,開卷考試,成績計入課堂平時分——課代表。”
課代表站起來:“楊老師。”
“把試卷發下去,”楊錦鈞遞過去檔案卷,“試卷一份兩張,點清楚,謝謝。”
課代表:“好的,楊老師。”
孤零零坐在最後一排的貝麗,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。
楊錦鈞下了講台。
走向最後一排。
繞過椅子。
坐在貝麗旁邊。
他手裏拿著兩張空白試卷,輕輕向貝麗方向推了推。
冷淡開口:“借鑒吧。”
……
貝麗寫滿整整兩張試卷。
手指都酸了。
從始至終,楊錦鈞就坐在她旁邊看書。
直到時間到,他看了眼手表:“考試結束,停止答題。課代表,收試卷。”
試卷是他和課代表兩人一起收的,楊錦鈞收的第一份試卷就是貝麗,薄薄兩張紙拿在手中,他瞥一眼,發出一聲輕蔑的笑。
貝麗知道,要糟。
她痛苦地將這件事告訴了關陽陽,關陽陽倒比她冷靜。
“沒事,”關陽陽說,“你幫我的忙,別有這麽重心理負擔啊。別害怕,我去找楊老師求求情,他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……吧?”
其實關陽陽自己都不確定,無論如何,今天這件事都不怪貝麗。是她自己的錯,現在也該她來承擔——“大不了下半年再選修唄,我早點選個好過的,怕什麽。”
貝麗懊惱:“我可能真該去買彩票了。”
她在住處樓下刮了張彩票。
好消息:中獎了,十元。
壞消息:一張彩票二十元。
貝麗沮喪上樓,一想到和前男友住在同一屋簷下,她更難過了。垂頭喪氣地推開門,貝麗安慰自己,沒關係,不會有更糟糕的事了。
現在的苦難,不就是為了映襯生活的甜嗎!
沒有痛苦,怎麽能體現出快樂的珍貴。
她推開門。
客廳中滿是綠茶的清香,微苦偏澀,嚴君林站在折疊步梯上,挽起衣袖,更換主燈的燈泡;旁邊,李良白扶住折疊步梯,與他閑聊。
“是不是同德市的男性都擅長做家務?修理東西?我之前有個同德朋友,和你一樣,會的挺多,維修更換,樣樣精通。”
嚴君林嗯一聲,裝上燈泡,垂眼看向貝麗,沒有表情。
貝麗說:“你們——”
“前天看你電腦舊了,給你帶了台新的,”李良白微笑,“剛好,看到林哥在換燈泡。”
他還在同嚴君林說話,卻對貝麗眨眨眼:“我們平時不在客廳,都沒注意到燈泡有問題——謝了,林哥。”
嚴君林下折疊梯:“不用客氣。”
貝麗自我安慰。
沒關係,沒關係,事情不會比現在更糟了。
——看來嚴君林沒和李良白聊太多,不然他剛剛會直接推倒折疊梯。
“晚上一起吃個飯吧,”李良白笑吟吟,“剛好,難得大家聚在一起,我請客。”
“難得嗎?”嚴君林收拾工具,合上箱子,淡漠看向貝麗,“你不是每晚都回來麽?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