舊水文監測站比想象中更荒涼。
    它孤零零地矗立在兩條渾濁河流的交匯處，三層的水泥建築爬滿了枯死的藤蔓，大部分窗戶破碎，像一隻瞎了的巨獸。唯一的通道是一座鏽跡斑斑、在風中吱呀作響的鐵橋。
    “這鬼地方能住人？”石猛嘟囔著，機械臂警惕地抬起。他身後的幸存者們疲憊不堪，許多人裹著臨時繃帶，眼神裏充滿不安。
    零走在最前麵，考古服的下擺在河風中飄動。“外表是偽裝。地下部分才是關鍵。”他徑直走向主建築側麵一處看似隨意的水泥牆，手指在幾塊顏色略深的磚塊上按特定順序敲擊。
    牆麵無聲滑開，露出向下的階梯和幹燥的空氣。
    “戰前水利部門的備用安全屋。自循環通風、水過濾係統，儲備有基礎物資，電磁屏蔽完善。”零側身，“至少能讓我們休整一周。”
    眾人魚貫而入。階梯盡頭是一個約兩百平米的空間，雖然簡陋，但確實有簡易床鋪、儲備水和密封食品，甚至還有一個老式醫療箱。緊繃的神經終於稍微放鬆，人們各自找地方癱坐下來。
    馮天懿靠牆坐下，檢查傷勢。肋骨固定了，左臂的夾板是零用廢棄金屬臨時製作的，疼痛在可忍受範圍內。【學者相】仍在後台持續運作，分析著這個新環境——空氣循環路徑、結構承重點、可能的逃生通道……
    “你怎麽樣？”零走過來，遞給他一管營養膏。
    “還行。”馮天懿接過，沒急著吃，“那個光束武器是什麽？”
    “高頻脈衝發射器。原理是利用磁場加速帶電粒子束，對精密電子設備有奇效。”零回答得很快，像背誦教科書，“我在‘幽靈洞’實驗室找到的零件組裝的，能源有限，隻能使用三次。”
    又是實驗室。馮天懿盯著他：“你對那裏很熟。”
    “考古學家的職業素養。”零的回答滴水不漏，“現在更重要的是你的恢複和訓練。【建築師相】的初步覺醒是個好消息，但你需要係統掌握它。”
    “怎麽掌握？”
    零走到空間中央，從角落拖出幾個廢棄的金屬零件——幾根鏽蝕的鋼管、一些變形的鋼板、幾個齒輪。“用你的‘理解’，將它們組合成一個穩定的結構。不靠蠻力，靠直覺。”
    馮天懿皺眉。他看向那堆破爛，試圖調動在加油站時那種奇異的感覺。起初什麽也沒有，隻有冰冷的金屬和鏽跡。他閉上眼睛，【學者相】試圖強行計算最優組合，但繁雜的數據流讓他頭痛欲裂。
    “不對。”零的聲音傳來，“不是計算。是‘看’到它們本該在的位置。就像你能‘看’到油管的脆弱點。”
    馮天懿深吸一口氣，強行壓下【學者相】。疼痛和疲憊讓他的意識有些模糊，而在這種模糊中，另一種感知開始浮現。
    他“感覺”到那根最長鋼管的內部應力分布，知道它在哪個位置彎折最省力；“感覺”到那塊弧形鋼板的曲率如何與另一塊契合；“感覺”到齒輪的齒距和轉動慣量……不是數據，更像是某種空間的“觸覺”。
    他睜開眼，開始動手。動作不快，甚至有些笨拙，但每一次彎折、每一次拚接，都精準得驚人。他沒有使用任何工具，僅靠雙手和偶爾用腳固定，十五分鍾後，一個結構精巧、穩固的三腳支架立在中央，甚至能穩穩承受石猛的機械臂按壓。
    “不可思議……”石猛瞪大眼睛。
    零的深灰色瞳孔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光：“很好。第一階段適應完成。接下來需要更複雜的——”
    話音未落，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起！不是來自監測站內部，而是來自零隨身攜帶的一個巴掌大的黑色設備。
    “電磁屏蔽被外部強信號穿透。”零瞬間看向馮天懿，“有高權限信號在掃描這片區域。不是烈陽堡的技術水平。”
    “清算者？”馮天懿立刻站起，牽動傷口，悶哼一聲。
    “概率87%。”零快速操作設備，“他們在嚐試定位。屏蔽還能維持……二十分鍾。”
    “所有人，保持靜默，熄滅所有光源！”石猛壓低聲音命令。幸存者們立刻緊張地縮到角落，捂住孩子的嘴。
    地下空間陷入死寂，隻有通風係統低沉的嗡鳴。
    十分鍾後，零的設備再次震動。這次是一條文字信息，直接投射在空氣中：
    “觀測目標：馮天懿。狀態：存活，負傷。位置：水文監測站地下。建議：立即接觸評估。發送者：蘇半夏（遺跡守護者）”
    蘇半夏？那個零之前通訊中提到的遺跡守護者？
    馮天懿看向零，零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波動——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。
    “她怎麽會知道這裏？又怎麽知道我的名字？”
    “她的能力……很特殊。”零緩緩說道，“能與部分遺跡的古老係統共鳴，獲取信息。她不是敵人，至少現在不是。但她的出現意味著……”
    “意味著什麽？”
    “意味著更多隱藏的勢力開始注意到你了。”零關閉投影，“‘九相人格’的覺醒，就像黑暗中的燈塔。烈陽堡、清算者、遺跡守護者……這隻是開始。”
    壓抑的氣氛在空間中彌漫。馮天懿感到一種無形的網正在收緊。他握緊拳頭，骨節發白。
    “那就讓他們來。”他的聲音冰冷，“但在那之前，我要先去找趙千山。了結一段恩怨。”
    “你的傷勢——”
    “不影響殺人。”馮天懿打斷石猛，看向零，“你有趙千山現在確切的位置嗎？”
    零沉默片刻，似乎在權衡。“烈陽堡主力受損後，他收縮防線，目前應該在他的核心堡壘——原工業園區中央的控製塔。那裏守備森嚴，而且……可能有‘清算者’殘留的痕跡。”
    “正好。”馮天懿走到那個自己搭建的三腳架旁，手放在上麵。閉上眼睛，【建築師相】的感知再次浮現。這一次，他不再滿足於“感覺”結構，而是嚐試“理解”材料的更深層屬性——金屬疲勞的臨界點、應力集中的節點、最薄弱的連接處……
    然後，他五指微微用力。
    哢嚓。
    一聲輕響，三腳架一條腿的焊接點整齊地斷開，整個結構卻保持平衡，沒有倒塌。
    石猛倒吸一口涼氣。這可不是蠻力能解釋的！
    馮天懿睜開眼睛，看著自己的手。“【建築師相】……不隻是建造，也能理解如何最有效率地‘破壞’。”
    零深深看了他一眼：“你的成長速度，超出預期。但刺殺趙千山依然風險極高。我需要至少兩天時間準備一些東西。”
    “什麽東西？”
    “能讓你活著進去，並活著出來的東西。”零轉身走向角落的儲備物資，“以及，應對可能出現的‘清算者’的預案。石猛，我需要你配合，去弄一些特定的化學品和電子元件，清單我稍後給你。”
    “沒問題。”石猛點頭，“隻要能幹掉趙千山那雜碎。”
    計劃迅速製定。石猛帶兩個相對完好的人，趁夜色去附近的廢棄城鎮搜尋物資；零開始在地下空間裏布置某種複雜的電路和能量節點；馮天懿則繼續嚐試深化【建築師相】的掌控，同時用【學者相】輔助零計算一些參數。
    夜深了。石猛小組尚未返回，零的布置也到了關鍵階段。馮天懿注意到，零在中央地麵刻畫了一個極其複雜的、融合了幾何圖形與未知符號的陣列，並將幾個從“幽靈洞”帶出的奇異晶體放置在節點上。
    “這是什麽？”馮天懿忍不住問。
    “一個臨時的‘相位穩定器’。”零沒有抬頭，專注地調整晶體角度，“你的多重人格本質是意識在不同‘相位’的切換。這個陣列可以強化你的相位錨定，讓你在極端情況下……短暫地同時調用相鄰的‘兩相’。”
    同時調用兩相？！馮天懿心中一震。那意味著【戰士相】的力量與【學者相】的計算可以完全同步，或者【建築師相】的理解與【騙子相】的詭詐可以疊加！
    “副作用呢？”
    “對精神負荷極大。可能引發未知的人格紊亂。非生死關頭，不要嚐試。”零終於設置完畢，站起身，臉色在能量節點的微光下顯得有些蒼白，“這是最後的手段。”
    就在這時，入口處的警報再次輕響。不是外敵，是石猛他們回來了。
    但隻有石猛一個人，渾身是血，機械臂上有新的撕裂傷。
    “我們被伏擊了！”石猛衝進來，聲音嘶啞，“不是烈陽堡的人！是另一幫家夥，裝備精良，戰術古怪……小劉和老陳為了掩護我，沒能回來……”
    他癱坐在地，機械臂無力垂下：“他們搶走了我們找到的大部分東西，但留下了這個。”
    石猛從懷裏掏出一個用布包裹的物品，顫抖著打開。
    裏麵是一個光滑的金屬圓盤，中央刻著一隻環繞齒輪的眼睛。
    陳玄的徽章。
    但和之前見過的不同，這個徽章背麵，刻著一行小字：
    “給迷失的棋子一個選擇：歸順，或徹底湮滅。——玄鳥”
    馮天懿拿起徽章，金屬的冰冷透過掌心傳來。他看向零，零也正看著他，深灰色的瞳孔中映照著能量陣列的微光，複雜難明。
    風暴，真的來了。而這一次，似乎連幕後之人，都親自走到了台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