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下河的水流冰冷湍急，黑暗中沒有方向感，隻有水流的咆哮和偶爾擦過身體的岩石。
    馮天懿死死抓住充氣筏的邊緣，【學者相】在計算流速和可能的出口，【哲學家相】則像一盞微弱的探照燈，在絕對的黑暗中感知著周圍岩壁的結構和這條古老水道的“流向邏輯”。
    “左轉！所有人抓緊！”零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，不是通過耳機，而是直接傳入每個人腦海——某種精神傳導技術。
    筏子猛地撞入一個狹窄的岔道，水流更加洶湧。後方傳來沉悶的爆炸聲，陳玄的人炸毀了部分河道試圖封鎖追擊，但也可能讓後方的人被困。
    漂流似乎持續了幾個小時。當筏子終於衝出一段陡降的瀑布，落入一個相對平靜的地下湖時，所有人都精疲力竭。
    “上岸。”零率先躍出，手中的照明棒點亮，映出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穴。洞頂垂下無數鍾乳石，地麵相對平坦，更遠處似乎有人工開鑿的痕跡。
    幸存者們互相攙扶著爬上岩石平台。清點人數，原本近二十人的隊伍，現在隻剩十二人。石猛檢查著自己的機械臂，液壓係統進了水，運轉不靈。
    馮天懿靠坐在岩石上，渾身濕透，傷口浸水後火辣辣地疼。但他顧不上這些，目光緊緊鎖定正在檢查環境的零。
    在【哲學家相】的視野中，零的“非人本質”更加清晰了。那些能量回路在他動作時會有極細微的光暈流轉，擬態外殼的接縫處偶爾會閃過數據流般的光紋。這不是人類，是一個偽裝成人類的……什麽東西。
    “這裏是哪裏？”石猛喘息著問。
    “舊時代‘歸墟’項目的一個次級觀測站。”一個陌生的女聲突然從洞穴深處傳來。
    所有人瞬間警惕，武器抬起。
    一個身影從鍾乳石柱後走出。她披著深藍色的鬥篷，兜帽遮住大半張臉，隻露出線條優美的下巴和一雙在昏暗中仿佛會自己發光的眼睛。她的腳步很輕，踏在地上幾乎沒有聲音。
    蘇半夏。
    “不用緊張，如果我想動手，你們在河上漂流時就可以全部解決。”她走到照明棒的光圈邊緣停下，目光掃過眾人，最後落在馮天懿身上，“你比預想的更快覺醒了第四相。但也引來了更麻煩的東西。”
    “你就是蘇半夏。”馮天懿站起身，“遺跡守護者？”
    “算是吧。”蘇半夏微微點頭，她的聲音清澈而平靜，“我在這裏等了你三天。按照正常流速計算，監測站崩塌後，地下河唯一的出口就是這裏。”
    “等我？為什麽？”
    “因為你是‘鑰匙’。”蘇半夏的目光轉向零，“而他是‘鎖匠’。你們湊在一起，那些埋藏了七十年的秘密，終於要重見天日了。”
    零平靜地與她對視:“你知道多少？”
    “我知道‘歸墟’不是科研項目，而是一場規模空前的文明實驗。我知道‘九相人格’不是天賦，是人為設計的‘測試協議’。”蘇半夏一字一句地說，“我還知道，你，零，不是第一個‘鎖匠’。在你之前，已經有三個引導者因任務失敗而被‘回收’了。”
    洞穴內一片死寂。石猛和其他幸存者聽不懂這些術語，但能感受到話中的重量。
    馮天懿的心髒劇烈跳動。【哲學家相】瘋狂運轉，試圖解析這些話背後的真相:“測試協議？引導者？回收？”
    “簡單說，”蘇半夏看向馮天懿，“你的重生，你的能力，甚至你遭遇的背叛，可能都是一場早就寫好的劇本的一部分。目的，是為了測試人類文明在極端壓力下，能否誕生出‘合格’的繼承者——或者，驗證其是否應該被清除。”
    零突然開口:“你的信息來源？”
    “遺跡守護者代代相傳的記憶碎片，以及……我自己的‘眼睛’。”蘇半夏掀開兜帽。她的雙眼，竟然是奇異的銀灰色，瞳孔深處仿佛有星雲在緩慢旋轉，“我能看到‘痕跡’，人與物的過去留下的‘信息殘影’。在馮天懿身上，我看到了不屬於這個時代的‘編寫印記’。”
    馮天懿感到一陣寒意。他想起了重生時的違和感，想起能力覺醒時的“恰到好處”，想起了零那些精準到可怕的引導。
    “你是說，我的人生，是被人設計好的？”
    “不完全是。”這次是零回答。他走到洞穴中央，考古服上的水漬在照明下閃著微光，“‘九相人格’是植入的潛能，但如何覺醒、何時覺醒、覺醒後如何選擇，取決於你自己。陳玄的背叛是真實發生的，你的仇恨也是真實的。我們隻是……在關鍵時刻，提供了‘催化劑’。”
    “我們？”馮天懿捕捉到了這個詞。
    零沉默了幾秒，似乎在權衡。然後，他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震驚的事——他抬起手，手指輕輕按在自己頸側。皮膚表麵泛起漣漪般的光紋，隨後，那張俊朗的人類麵龐如同水幕般褪去，露出下方銀白色的金屬顱骨和深灰色的光學鏡組。
    機械頭顱轉動，光學鏡組聚焦在馮天懿臉上。
    “我是‘歸墟’第七代文明觀測終端，編號Zero7。”電子合成音與之前零的聲音有微妙差異，更加冰冷，更加……非人，“我的任務是引導並觀測‘候選者’馮天懿的成長，收集數據，並最終提交文明評估報告。”
    石猛倒吸一口涼氣，下意識地後退一步。其他幸存者發出壓抑的驚呼。
    馮天懿卻站在原地，死死盯著那個機械頭顱。【哲學家相】讓他能更“深”地觀察——那不是一個簡單的機器人，內部結構複雜到超越理解，能量層級深不可測。
    “所以一切都是假的？你的身份，你的幫助，你的……”
    “數據是真實的。”Zero7——或者說零——打斷了馮天懿，“你覺醒的能力是真實的，你救下的人是真實的，你對陳玄的仇恨也是真實的。我的任務是觀測，不是編排。我隻是在‘可能性分支’中選擇了一條效率最高的路徑。”
    “效率最高……”馮天懿咀嚼著這個詞，突然笑了，笑聲裏帶著諷刺，“所以幫我複仇，幫我變強，都隻是為了讓我更快達到你們的‘測試標準’？”
    “是的。”零的回答毫無情感波動，“但在這個過程中，你拯救的生命，你建立的羈絆，你獲得的成長，這些‘附加價值’對你而言是真實的。這就夠了，不是嗎？”
    夠了？
    馮天懿感到一陣荒謬的憤怒。他以為自己在掌控命運，結果隻是一場實驗裏的小白鼠？他以為零是同伴，結果是個冰冷的觀察儀器？
    蘇半夏突然開口:“Zero7，你的邏輯鏈裏有一個漏洞。”
    零的機械頭顱轉向她。
    “如果一切都按‘歸墟’計劃進行，為什麽會有‘清算者’？”蘇半夏問，“為什麽陳玄能調動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武裝力量追殺‘候選者’？‘歸墟’項目內部，是不是早就分裂了？”
    零的光學鏡組急速閃爍，似乎在處理大量數據。幾秒鍾後，他回答:“權限不足，無法訪問相關記錄。但根據已有數據分析，‘清算者’與陳玄的存在，確實偏離了原始協議62.3%。”
    “因為有人不想讓這場實驗正常進行。”馮天懿緩緩說道，【哲學家相】將碎片拚湊起來，“陳玄知道‘歸墟’的秘密，他背叛我，追殺我，不是為了滅口，而是為了……控製實驗進程？或者，他背後還有別人？”
    洞穴深處突然傳來岩石滾落的聲音。
    所有人立刻警惕。零的麵部重新覆蓋上擬態皮膚，變回那個沉默的考古學家模樣——但馮天懿知道，那層麵具下是什麽。
    蘇半夏側耳傾聽，銀灰色的眼眸看向黑暗深處:“他們追來了。比預想的快。”
    “誰？”石猛舉起武器。
    “陳玄的‘灰衣衛’，還有……”蘇半夏頓了頓，“兩個‘清算者’的生命信號。他們通過炸毀的河道殘骸定位到了地下河的能量擾動。”
    零快速分析:“洞穴隻有兩個出口，我們來時的水路和深處的古代電梯井。水路已被封鎖，電梯井需要啟動能源。”
    “帶路。”馮天懿簡短地說。不管零是什麽，不管真相多殘酷，現在活下來才是第一要務。
    蘇半夏點頭，轉身走向洞穴深處。零緊隨其後，馮天懿和石猛掩護幸存者們跟上。
    穿過一片鍾乳石林，前方出現一扇嵌入岩壁的巨大金屬門。門上有複雜的機械鎖和已經黯淡的能量節點。
    “需要密碼和能量重啟。”零檢查著門鎖。
    蘇半夏將手按在門旁的一個石台上，銀灰色的眼眸發光。石台表麵亮起古老的紋路，但隻持續了三秒就熄滅了:“能量枯竭太久，我的‘共鳴’隻能喚醒一點點。”
    零從考古服中取出幾塊晶體——正是之前在監測站用於相位穩定器的那些。他將晶體嵌入門的能量節點，手指在機械鎖上快速撥動。
    哢、哢、哢……
    複雜的鎖具在三十秒內被全部解開。門縫中透出微弱的藍色光芒。
    “快進去！”蘇半夏催促。
    眾人魚貫而入。門後是一個相對較小的空間，中央是一台老式升降機，四周的牆壁上刻滿了類似“歸墟”標誌的星雲圖案。
    就在最後一個人進入、零準備關閉金屬門時——
    嗖！
    一道紅色的激光束射入，打在升降機井壁上，燒出焦黑的坑洞。
    黑暗的洞穴中，兩雙紅色的視鏡亮起。
    清算者，到了。
    金屬門在零的操作下轟然關閉，將紅色視鏡和可能的攻擊擋在外麵。但所有人都知道，那扇門擋不了多久。
    升降機開始下降，機械絞盤發出沉重的吱呀聲。
    在下降的轟鳴中，馮天懿看向零:“現在能告訴我了嗎？這場實驗的‘合格標準’到底是什麽？如果我不合格……會怎麽樣？”
    零的擬態麵孔在升降機昏暗的燈光下，顯得格外平靜。
    “合格者，將成為新文明的‘領航員’。”
    “不合格者……”
    他的聲音混合著機械的運轉聲，傳入每個人耳中。
    “……將與舊文明一起，被徹底‘格式化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