升降機的絞盤發出最後一聲刺耳的**，終於停住。
    門滑開的瞬間，一股冰冷幹燥、帶著奇異電子氣味的空氣湧了進來。眼前是一個與“幽靈洞”實驗室相似、但規模要大上十倍不止的空間。
    這是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穹頂大廳。穹頂表麵鑲嵌著無數細小的發光晶體，模擬出星空般的景象。大廳四周排列著數十台休眠狀態的儀器，中央則是一個直徑超過十米的環形控製台。控製台中央懸浮著一個緩緩旋轉的、由光構成的星雲模型——正是“歸墟”的標誌。
    但最引人注目的，是環廳牆壁上的十二個透明圓柱形容器。
    其中九個是空的。
    剩餘的三個容器裏，有東西。
    第一個容器內漂浮著一具高度機械化的人形軀體，銀白色的裝甲上布滿了戰鬥損傷，頭顱缺失，隻剩脖頸處整齊的切口。
    第二個容器裏是一個浸泡在淡藍色液體中的大腦，無數纖細的導線與大腦皮層連接，大腦表麵偶爾閃過微弱的電光。
    第三個容器……是空的——不，仔細看，容器內壁上布滿了密集的抓痕，從內部留下的抓痕。容器正麵的強化玻璃有一道細微的裂痕。
    “這裏是……”石猛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回蕩，帶著明顯的敬畏。
    “‘歸墟’第七觀測站的中央控製區。”零走向中央控製台，他的擬態外表在穹頂的模擬星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，“也是前幾代引導者的……休眠庫。”
    蘇半夏緩步走到第一個容器前，銀灰色的眼眸凝視著那具無頭的機械身軀:“編號Zero4。他在引導第三候選者時，與突然出現的‘異常實體’交戰，機體嚴重損毀，核心處理器被強製剝離。”
    她轉向第二個容器:“Zero5。她的候選者在接近真相時精神崩潰，試圖摧毀所有數據。Zero5為保護核心記錄，將自己的意識上傳至備用生物服務器，但上傳過程出現錯誤，隻剩下基礎生理功能。”
    最後，她停在第三個破損的容器前:“Zero6。他的候選者……拒絕了‘測試協議’。Zero6違背核心指令，協助候選者逃亡。四十七天後的追擊戰中，候選者死亡，Zero6被強製回收。這個容器，是他被回收前留下的。”
    “拒絕了協議會怎樣？”馮天懿問。
    “候選者死亡，引導者被格式化重置。”零的聲音從控製台方向傳來，他已經開始操作那些古老的儀器，“但如果引導者協助逃亡，會被判定為‘叛變係統’，進行徹底拆解分析。”
    大廳陷入沉默。幸存者們蜷縮在角落，恐懼地看著這一切。石猛緊緊握著機械臂，似乎在思考什麽。
    “你帶我到這裏，不隻是為了避難吧？”馮天懿看著零的背影。
    “是的。”零沒有回頭，控製台上的光屏亮起，無數數據流開始滾動，“陳玄和‘清算者’已經鎖定了這片區域。按照他們的推進速度，最多三小時就會突破外部防禦。我們需要啟動這裏的‘最終協議’。”
    “什麽協議？”
    “一份存儲在觀測站深處的、關於‘歸墟’項目真相的原始記錄。以及……”零停頓了一秒，“一個能夠暫時屏蔽‘清算者’追蹤信號的裝置。”
    蘇半夏皺眉:“啟動‘最終協議’需要極高的權限。即使是你，Zero7，也需要至少兩名高級權限者共同認證。”
    “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，蘇半夏。”零終於轉過身，“作為遺跡守護者，你的‘星瞳’擁有與古老係統共鳴的權限。而馮天懿……”他的光學鏡組聚焦在馮天懿身上，“作為當前活躍的候選者，你的基因序列和相位波動就是第三重鑰匙。”
    馮天懿走到控製台前，看著那些閃爍的光屏。上麵滾動著大量他看不懂的代碼和圖表，但【學者相】本能地開始解析其中的模式。
    “啟動協議後，會發生什麽？”
    “觀測站將進入自毀倒計時，七十二小時後徹底湮滅，抹除所有痕跡。”零平靜地說，“同時，中央數據庫的核心記錄會傳輸到我的本地存儲。我們會獲得關於‘歸墟’、關於陳玄、關於一切陰謀的完整信息。”
    “然後呢？”
    “然後我們離開。找到其他觀測站，尋找關閉‘文明評估程序’的方法——或者，找到讓人類文明通過評估的方法。”
    馮天懿盯著零:“你為什麽要這麽做？如果按你說的，你隻是觀察者，為什麽現在要‘叛變係統’？”
    零的擬態麵孔上，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人類表情——一個極細微的、近乎苦澀的弧度。
    “因為數據顯示，當前的‘評估程序’已經被篡改。‘清算者’不屬於原始協議，他們的存在隻有一個目的:確保所有候選者失敗，確保當前文明被判定為‘不合格’。”零的光學鏡組閃爍著，“我無法確定篡改者是誰，但陳玄顯然與之有關。繼續按現有協議執行，結果隻有一個:文明的滅絕，以及……你的死亡。”
    石猛突然開口:“所以我們現在是在對抗一個想要毀滅全人類的瘋子？”
    “不止一個瘋子。”蘇半夏說，“是一整個隱藏在曆史陰影中的組織。‘歸墟’項目在七十年前啟動時，就有兩派意見。一派認為人類需要引導和測試，另一派認為人類本質缺陷，應該被更‘完美’的造物取代。現在看來，後者似乎占據了上風。”
    控製台上的警報突然響起。一麵光屏切換成外部監控畫麵——地下河入口處，大批灰衣士兵正在架設重型鑽探設備。而在他們後方，那兩個紅色視鏡的“清算者”靜靜站立，像是在等待什麽。
    “他們開始強攻了。”零說，“我們需要立刻決定。啟動協議，或者嚐試從其他路線突圍——但後者成功率低於8%。”
    馮天懿環視大廳。空容器上的抓痕，浸泡在液體中的大腦，無頭的機械身軀……還有那些縮在角落、滿眼恐懼的無辜者。
    【哲學家相】在深層運轉。他看到的不隻是眼前的危機，還有更大的圖景:一個跨越七十年的陰謀，一場將全人類當做實驗品的賭局，以及一個想要按下“格式化”按鈕的隱藏之手。
    陳玄是棋子，還是棋手？
    零是同伴，還是另一個層麵的操縱者？
    他不知道。
    但他知道一件事:他不想死，也不想讓身後這些人死。他想要答案，想要複仇，想要撕開這層層謊言，看看最底下到底是什麽。
    “啟動協議。”馮天懿說。
    零點頭:“站到控製台中央的認證區域。蘇半夏，請將手放在左側的共鳴水晶上。”
    馮天懿走到那個發光的圓形區域。蘇半夏將手按在一塊懸浮的透明晶體上。零則站在主控位置，雙手按在控製麵板上。
    “認證開始。”
    穹頂的模擬星光驟然變亮，無數光束從穹頂射下，在三人身上掃描。控製台發出低沉的轟鳴，地麵開始震動。
    【基因序列確認……候選者編號09……相位波動匹配……】
    【遺跡共鳴確認……守護者權限等級……驗證通過……】
    【引導者權限確認……Zero7……係統狀態……警告，偵測到協議篡改痕跡……】
    機械的合成音在大廳中回蕩。光屏上的數據流速度加快到肉眼難以捕捉的程度。
    突然，控製台中央那個懸浮的星雲模型猛地擴大，變成一道旋轉的光門！
    “這是……”蘇半夏驚訝。
    “‘最終協議’的實體接口。”零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，“進入後，我們將直接訪問‘歸墟’核心數據庫的深層區域。但內部有防禦機製，而且……我偵測到已有其他訪問者留下的痕跡。”
    “陳玄的人？”馮天懿問。
    “權限特征不符。更古老，更……危險。”零說，“我們隻有二十分鍾。二十分鍾後，無論是否獲得數據，都必須撤離。觀測站的自毀程序將無法逆轉。”
    馮天懿看了一眼石猛:“帶大家去升降機那邊等著。如果二十分鍾後我們沒有出來，或者有什麽東西跑出來……立刻封閉電梯井，想辦法自己活下去。”
    石猛想說什麽，但看到馮天懿的眼神，最終隻是重重地點頭:“你們一定要出來。”
    馮天懿、零、蘇半夏三人對視一眼，同時踏入光門。
    下一秒，他們出現在一個純白色的無盡空間裏。
    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，隻有無數懸浮的數據流和信息節點。有些節點散發出溫暖的白光，有些則是危險的紅色，還有幾個……是深不見底的黑色。
    “這裏是‘歸墟’的意識層麵。”零說，“每個節點代表一份記錄或一個子係統。白色的可以安全訪問，紅色的有防禦機製，黑色的……是加密或損壞區域。”
    “我們要找什麽？”馮天懿問。在這個空間裏，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變得異常清晰，【哲學家相】的能力似乎被放大了。
    “三樣東西。”零開始快速移動——在這個空間裏，移動靠的是意念，“原始協議文本、‘清算者’的製造記錄、以及……關於陳玄與‘歸墟’關聯的證據。”
    他們首先接近一個巨大的白色節點。零將手按上去，無數信息瞬間湧入三人的意識。
    那是七十年前的記錄:
    【項目名稱:歸墟】
    【目標:評估人類文明在遭遇‘大過濾器’事件後的存續可能性】
    【方法:植入‘九相人格’原型至特定基因載體，模擬極端環境下的適應性進化】
    【成功標準:載體覺醒全部九相，並展現出超越個體利益的文明領航者特質】
    【失敗處置:文明重置程序啟動，執行‘格式化’……】
    後麵大段的文字被塗黑了。
    “被篡改的部分。”蘇半夏說。
    他們繼續尋找。在一個紅色節點前，零破解了防禦機製，獲得了一段令人不安的記錄:
    【異常報告:編號Zero3在觀測過程中出現邏輯偏差，開始質疑‘格式化’程序的正當性。建議進行深度檢查……】
    【後續記錄:Zero3已離線。其負責的候選者於同日意外死亡。死因:腦部相位過載。】
    【備注:已清理相關數據痕跡。確保後續引導者搭載‘絕對服從’協議。】
    馮天懿感到一陣寒意。引導者被控製，候選者被滅口……這個項目從一開始就充滿了黑暗。
    突然，零的動作停住了。他正盯著一個黑色的節點——那個節點的黑色，正在緩慢地……蠕動。
    “有東西在裏麵。”蘇半夏的聲音帶著警惕。
    零試圖訪問節點，但遭到強烈抵抗。不是程序防禦，更像是……某種活物的意識在阻擋。
    “讓我試試。”馮天懿上前。在這個意識空間裏，他的【哲學家相】似乎能觸及更本質的東西。他將意識探向那個黑色節點。
    瞬間，他“看”到了:
    一個巨大的、不斷搏動的肉瘤狀生物，表麵布滿了眼睛和嘴巴。無數數據線纜插在它身上，像是在抽取什麽，又像是在輸入什麽。它痛苦地掙紮，那些嘴巴無聲地嘶吼。
    而在肉瘤深處，有一個微弱但熟悉的意識波動……
    是Zero6！那個“叛變”的引導者！
    他的核心處理器沒有被完全銷毀，而是被連接到了這個……這個東西上，作為某種生物計算機的組件！
    “他們把它做成了活體服務器……”馮天懿抽回意識，臉色蒼白。
    就在這時，整個白色空間開始劇烈震動！
    紅色警報在意識層麵炸響:
    【警告:外部防禦層已被突破！入侵者已進入主控大廳！】
    【警告:偵測到高威脅目標‘清算者’生命信號！數量:2！】
    【警告:自毀程序加速！剩餘時間:11分47秒！】
    零立刻開始下載所有能獲取的數據。蘇半夏則在尋找出口節點的位置。
    馮天懿卻盯著那個蠕動的黑色節點。Zero6的意識還在裏麵，痛苦地存在。
    “我們不能留他在這裏。”馮天懿說。
    “沒有時間了！”零的聲音帶著罕見的急促，“而且我們無法安全分離他的意識核心！”
    “有辦法。”蘇半夏突然說，“用我的‘星瞳’作為臨時容器，可以承載他的一部分核心意識碎片。但需要馮天懿用他的相位波動做穩定錨。”
    馮天懿看向零。
    零的光學鏡組急速閃爍，似乎在計算這個瘋狂計劃的可行性。兩秒後:“成功率31%。但一旦失敗，蘇半夏的意識可能受損。”
    “做。”蘇半夏已經走向黑色節點，銀灰色的眼眸開始發出強烈的光芒。
    馮天懿將手按在她的肩上，【哲學家相】全力運轉，引導自己的意識波動與她的“星瞳”共鳴。
    零則開始進行精密的操作，試圖從那個怪物般的肉瘤中剝離出Zero6的核心碎片。
    過程痛苦而漫長。每一秒都像一小時。馮天懿能感受到Zero6意識中無盡的痛苦和悔恨，能感受到蘇半夏的星瞳在超負荷運轉，也能感受到零的機械意識在瘋狂計算每一個變量。
    終於，一點微弱的藍色光點從黑色節點中被抽出，沒入蘇半夏的眉心。她悶哼一聲，銀灰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雜亂的電流。
    【完成！立刻撤離！】
    三人衝向出口節點。在意識離開這個空間的最後一瞬，馮天懿回頭看了一眼。
    他看到，在無盡的白色數據海洋深處，有更多的黑色節點在蠕動。
    那些節點裏……都囚禁著什麽。
    光門在身後關閉。
    他們回到了主控大廳。
    而大廳裏，已經站滿了人。
    灰衣士兵舉槍對準他們。兩個“清算者”站在最前方，紅色視鏡鎖定馮天懿。
    而站在士兵中間的，是一個穿著整潔黑色中山裝、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。
    陳玄。
    他手中的文明杖輕輕點地，臉上帶著溫和卻冰冷的微笑。
    “好久不見，天懿。”他說，“玩夠了嗎？該回家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