間諜被關在東側防線臨時設立的審訊室裏——其實就是一個加固的運輸集裝箱，內壁覆蓋了相位屏蔽層，防止任何信號泄露。石猛和兩名士兵持槍守在門口，他們的表情緊繃，槍口始終對著集裝箱唯一的門。
    蘇半夏趕到時，伊萬已經先到了。老獵人靠在外牆上抽煙，獨眼在夜色中閃著冷光。
    “裏麵什麽情況？”蘇半夏問。
    “一個書呆子。”伊萬吐出一口煙，“四十來歲，戴眼鏡，白大褂下麵穿著高級防寒服——那牌子我認識，聯邦科學院特供，外麵買不到。他說自己叫陳明，是‘薪火’月球基地的首席生物工程師。”
    “工程師親自當間諜？”石猛皺眉。
    “不是間諜，是使者。”集裝箱裏傳出一個平靜的男聲，“而且我建議你們快點做決定，我的時間不多，‘薪火’的內部清洗已經開始，晚一步就來不及了。”
    蘇半夏和伊萬對視一眼，推門進入。
    集裝箱內部被一盞便攜燈照亮。那個自稱陳明的男人坐在簡易折疊椅上，雙手被相位手銬鎖在背後。他確實像伊萬描述的那樣，典型的科研人員模樣，眼鏡片很厚，臉色因為長期待在室內而顯得蒼白。但讓蘇半夏警惕的是他的眼睛——那雙眼睛很鎮定，甚至可以說從容，完全沒有被捕者應有的恐懼或慌亂。
    “蘇半夏博士。”陳明先開口，“久仰。您的星瞳能力在‘薪火’的內部檔案裏評級是A+，僅次於馮天懿的九相之力。”
    “你們檔案挺全。”蘇半夏在他對麵坐下，“說吧，來談判什麽？”
    “不是談判，是交易。”陳明糾正，“我提供‘薪火’的完整架構、所有秘密基地坐標、以及他們下一步的行動計劃。作為交換，你們給我庇護，保護我和我的家人。”
    “你的家人？”
    “妻子和女兒，在月球基地。”陳明的語氣第一次出現了波動，“她們被扣為人質。如果我七十二小時內沒有返回，或者被確認叛變，她們會被‘處理’。”
    蘇半夏的星瞳微微發亮。她在感知陳明的情緒——焦慮、恐懼、擔憂，都是真實的，但更深層還有一種……決絕。這個人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。
    “為什麽叛變？”伊萬靠在門邊問，“你們‘薪火’不是要保存人類文明的火種嗎？聽起來挺高尚的。”
    “曾經是。”陳明苦笑，“三十年前，‘薪火’計劃啟動時，我還是個剛畢業的生物學博士。那時的口號是‘為人類文明保留最後希望’，我們真的相信自己在做偉大的事。篩選優質基因，培育新人類，建立地外避難所……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地球真的毀滅時，人類不會徹底滅絕。”
    他的眼神黯淡下來：“但後來變了。當馮天懿出現，橋梁計劃真的有可能成功時，‘薪火’的高層開始恐慌。”
    “恐慌？”蘇半夏不解，“橋梁成功，地球得救，這不是好事嗎？”
    “對他們來說不是。”陳明搖頭，“您想想，‘薪火’計劃耗費了聯邦三十年的人力物力，投入的資源足以重建半個廢土世界。如果橋梁成功，兩個文明和平共存，那‘薪火’還有存在的必要嗎？那些靠著這個計劃獲得權力和資源的議員、將軍、科學家，他們會失去一切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，聲音更低：“所以三年前，指導委員會秘密通過了一項決議：‘火種計劃’的最終目標從‘保存文明’變為……‘創造新文明’。而新文明不需要舊人類的汙染。”
    石猛倒吸一口冷氣：“他們想主動毀滅地球？”
    “不是毀滅，是‘淨化’。”陳明的話讓集裝箱裏的溫度驟降，“用相位潮汐清洗地球表麵，消滅90%的舊人類，讓剩下的10%在輻射中變異、死亡。然後，‘新人類’——那些在月球和地外基地培育的、基因優化過的胚胎——會返回地球，在一片‘幹淨’的土地上建立新文明。而‘薪火’的高層，會成為新文明的神。”
    沉默。
    隻有便攜燈發出的細微電流聲。
    “瘋子。”伊萬喃喃。
    “比瘋子更可怕。”陳明抬頭，“他們是理性的瘋子。在內部評估中，橋梁計劃雖然美好，但依賴馮天懿一個人的犧牲，成功率隻有41.2%。而‘淨化計劃’的成功率是83.6%，而且可控。您覺得，一群相信數據高於一切的人會選哪個？”
    蘇半夏握緊拳頭：“所以你才叛變？因為良心發現？”
    “因為我女兒。”陳明的眼睛紅了，“她才六歲。在基因篩選中，她被判定為‘次級品’——不是基因缺陷，隻是不符合‘新人類’的最優模板。按照新規，她會在淨化開始前被……安樂死。”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氣：“我可以接受自己成為罪人，但不能接受她因為我參與的罪惡而死。所以我偷了所有能偷的數據，偽造了外出科研任務，用緊急逃生艙降落到西伯利亞。我知道觀測站的位置，我知道你們需要情報，而我有。”
    “我們怎麽相信你？”石猛冷冷地說，“萬一這是苦肉計，你是來滲透我們的呢？”
    “你們不需要完全相信我。”陳明說，“我可以先給一部分情報作為誠意。比如，‘薪火’已經定位到了太平洋深處的一具完整‘深藍遺骸’。他們計劃在四十八小時內打撈，用那具遺骸中的相位網絡技術，製造自己的‘橋梁控製器’。”
    蘇半夏猛地站起：“深藍的遺骸？零的核心自爆後，深藍的身體不是化成了灰——”
    “化灰的是表層結構。”陳明打斷，“深藍的核心——那枚融合了零的機械核心和教授相位網絡的結晶——沉入了海底最深處。因為自爆時的能量衝擊，它被包裹在一層相位結晶中，完整保存了下來。‘薪火’的深海探測器三天前找到了它。”
    他看向蘇半夏：“如果他們得到那枚核心，就能解析教授對相位網絡的控製協議，再加上我的生物工程知識，他們可以在三個月內製造出能夠‘遙控’裂縫通道的設備。到時候，馮天懿建立的橋梁就不再是兩個文明的通道，而是‘薪火’掌控的武器——他們可以隨時關閉通道，威脅流浪者文明；或者完全打開通道，製造可控的相位潮汐，實現‘淨化’。”
    情報的嚴重性讓所有人都意識到，這不是可以慢慢討論的情況。
    蘇半夏走出集裝箱，用加密通訊聯係***和林雨。五分鍾後，兩人趕到。在聽完簡要匯報後，***的臉色陰沉得可怕。
    “太平洋坐標？”他問陳明。
    “N11°28′，E142°15′，深度一萬零七百米。”陳明迅速報出，“‘薪火’的深海打撈平台‘深淵號’已經在前往該坐標的途中，預計四十小時後抵達。平台上有五十名工作人員，其中二十人是武裝守衛，配備重型相位武器。”
    林雨調出地圖：“這個深度……我們最快的深潛器‘信天翁2’已經報廢，聯邦的其他深潛器都在數千公裏外，調過來至少需要三天。”
    “那就搶。”石猛說，“在他們打撈完成前，把核心奪過來，或者摧毀。”
    “怎麽去？”伊萬攤手，“我們連能下潛一萬米的載具都沒有。”
    陳明突然開口：“我有辦法。”
    所有人都看向他。
    “‘薪火’的月球基地裏，有一艘試驗型相位潛航器‘海淵行者’。”他說，“那是我參與設計的，用流浪者提供的相位流體技術，可以在深海和太空中自由活動。它現在停在基地的試驗艙，我有啟動密碼和導航密鑰。”
    “月球基地距離地球三十八萬公裏。”***皺眉，“等我們到月球，再駕駛潛航器返回地球，黃花菜都涼了。”
    “不需要往返。”陳明說，“‘海淵行者’搭載了短程相位跳躍引擎。我可以遠程啟動，讓它跳躍到地球近地軌道，然後你們派人接收，直接潛入深海。整個過程……八小時足夠。”
    這個提議太誘人，但風險也極大。
    “你怎麽證明這不是陷阱？”蘇半夏盯著他，“萬一我們派人去接收潛航器，結果它自爆，或者把我們的人傳送到外太空呢？”
    陳明苦笑：“我妻子和女兒的命在你們手裏。如果我要害你們，至少得先確保她們安全。”
    他看向蘇半夏：“博士，您可以用星瞳對我進行深層意識讀取。雖然這會對我造成永久性損傷，但我願意接受。這樣您就能確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。”
    這個提議讓林雨醫生皺起眉頭：“深層意識讀取有30%的概率導致腦損傷，甚至植物人狀態。你確定？”
    “確定。”陳明的眼神堅定，“隻要能救我的家人，我願意冒任何風險。”
    蘇半夏猶豫了。星瞳確實能進行深層讀取，但那感覺就像把一個人的大腦活生生剖開，所有的記憶、情感、隱私都暴露無遺。這不僅是物理上的傷害，更是尊嚴的踐踏。
    “不用。”***突然說，“我相信他。”
    眾人驚訝地看向將軍。
    “我在被教授控製期間，接觸過‘薪火’的部分記憶。”***解釋，“陳明博士的名字出現過三次，每次都是作為‘理想主義者’被高層嘲笑。他們說他不理解‘必要的犧牲’，說他‘婦人之仁’。這樣的人叛變，邏輯上是通的。”
    他走到陳明麵前：“但我需要更多保證。你的妻子和女兒，我們會嚐試營救。但你必須先幫我們拿到‘海淵行者’，並且協助奪取深藍核心。成交？”
    陳明用力點頭：“成交。”
    計劃迅速製定。
    石猛帶領一支六人小隊，乘坐觀測站最快的飛行器前往近地軌道預定坐標，接收相位跳躍而來的“海淵行者”。伊萬負責觀測站的防禦升級，防備“薪火”可能的報複性攻擊。蘇半夏和林雨則準備深海行動所需的裝備和醫療支援。
    ***單獨留下陳明，進行更詳細的問詢。
    “將軍，還有一件事。”陳明在其他人離開後低聲說，“‘薪火’內部……有您的人。”
    ***瞳孔一縮：“什麽意思？”
    “一位姓李的將軍，在東部戰區司令部任職。”陳明說，“他在三個月前秘密加入‘薪火’，成為了他們在軍方的內應。這次我能順利逃脫，也是因為他提供了部分情報和掩護。”
    “李維？”***想起那個年輕的將軍，臉色驟變。
    “是的。但他不是自願的。”陳明補充，“他的女兒患有先天相位輻射病，隻有‘薪火’掌握的基因療法能治。他是被要挾的。”
    這個消息讓***的心情更加複雜。他點點頭：“我知道了。還有其他內應嗎？”
    “議會方麵，至少有五位議員是‘薪火’的核心成員。名單我已經給了蘇半夏博士。”陳明頓了頓，“還有一個壞消息：‘薪火’已經知道您蘇醒了。他們在觀測站內部……可能也有眼線。”
    這個警告來得及時，但太晚了。
    就在***準備進一步詢問時，觀測站的警報係統突然炸響！
    不是外敵入侵警報，而是……相位輻射泄露警報。
    眾人衝向指揮中心。監控屏幕上，裂縫通道的能量讀數正在瘋狂飆升！原本黯淡的金藍色光芒變得刺眼，通道表麵出現了不穩定的波紋，像是隨時會炸開。
    “怎麽回事？”蘇半夏衝向控製台。
    “不知道！”負責監控的士兵聲音發顫，“三分鍾前一切正常，然後通道突然開始過載！能量輸出已經超過安全閾值300%！”
    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。
    通過裂縫通道的窗口，他們看到流浪者世界那邊的景象也在劇變——暗紅色的天空中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，無數光點從裂痕中湧出，不是之前那種溫和的意識體，而是狂暴的、混亂的能量團。那些能量團撞擊著流浪者那邊的“文明之窗”，引發了連鎖的相位震蕩。
    兩個世界的通道，同時失控了。
    “是教授……”蘇半夏突然明白了，“零的核心裏，教授的意識在反抗！他在嚐試幹擾通道！”
    她看向那個裝著核心的相位屏蔽箱。箱子表麵的監測屏幕已經一片血紅，警告標誌瘋狂閃爍。
    “核心內部的相位波動激增！”林雨讀著數據，“教授的意識正在嚐試突破封印！但零的意識在壓製他，兩股力量的對抗產生了相位漣漪，通過某種我們不知道的共鳴機製，傳導到了裂縫通道！”
    ***當機立斷：“切斷核心與外界的所有連接！加強屏蔽！”
    但已經來不及了。
    裂縫通道突然擴張，從直徑五米擴大到十米、二十米……金藍色的光芒中混雜進越來越多的血色。通道深處，傳來了馮天懿痛苦的咆哮：
    “他們在……攻擊我的意識……不是教授……是……另一股力量……”
    另一股力量？
    蘇半夏的星瞳猛地轉向觀測站的天花板方向。
    透過金屬結構和層層土壤，她“看”到了——夜空之中，月球的方向，一道微弱的、但異常精準的相位光束，正跨越三十八萬公裏的距離，照射在裂縫通道上。
    那光束的頻率，與教授意識的波動特征，有91%的吻合度。
    “‘薪火’……”她喃喃，“他們不是要打撈深藍核心……他們是要用那具遺骸，遠程激活教授的意識，製造通道失控！”
    陳明的臉色慘白：“他們騙了我……他們早就破解了深藍遺骸的部分功能……他們不需要完整的核心……隻需要一個‘引信’……”
    血色月光，灑在西伯利亞的雪原上。
    而裂縫通道，正在變成一個吞噬一切的黑洞。
    倒計時：通道完全失控，還有四十七分鍾。
    他們必須在這之前，找到阻止的方法。
    否則，兩個世界的橋梁，將在建成後的第四十七天，徹底崩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