底牌

字數:5917   加入書籤

A+A-


    雨下了一夜,衝刷著碼頭上白日公審殘留的痕跡,卻衝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肅殺與躁動。
    西河村贏了麵子,但所有人都知道,與周文昌之間,已是你死我活。方經曆的表態更像是一把雙刃劍,既暫時震懾了周文昌,也讓西河村徹底暴露在州府層麵的目光之下,再無轉圜餘地。
    “方經曆不會真的為我們出頭。”議事堂裏,燈火通明,肖揚的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格外清晰,“他今日之舉,七分是為自己撈政績,三分是被我們逼上梁山。一旦發現扳倒周文昌的代價太大,或者有更大的利益,他會毫不猶豫地將我們賣掉,甚至……親自將我們的人頭,送給周文昌做投名狀。”
    眾人心頭一凜。林清點頭:“不錯。他帶走人證物證,說是要徹查,實則也是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。那兩個俘虜,未必能活著到州府大牢。即便到了,說些什麽,恐怕也由不得我們了。”
    “那我們該怎麽辦?就這麽等著?”趙鐵山煩躁地抓了抓頭發,“周扒皮肯定恨我們入骨,說不定今晚就會派人來摸營!”
    “他暫時不敢。”肖揚搖頭,“方經曆剛走,眾目睽睽之下,他若立刻動手,就是不打自招。但……也不會等太久。他必有一擊,而且會是雷霆萬鈞,力求將我們一舉殲滅,讓方經曆和所有人都無話可說。”
    “會是強攻嗎?”老韓擔憂道,“郡兵雖然被方經曆盯著,但他可以調集私兵,或者……勾結外部的匪類。”
    “都有可能。而且,可能會同時從幾個方向來。”肖揚走到地圖前,手指點著幾個位置,“水路,他們暫時不敢,有方經曆的船隊遊弋。陸路,正麵強攻碼頭,代價太大。最可能的,是偷襲,而且是從我們意想不到的、防禦相對薄弱的地方。”
    他的手指,緩緩移向了西河村背後的群山。
    “後山?”林清一驚,“那裏山高林密,懸崖峭壁,常人根本無法通行……”
    “常人不能,但若有熟悉山林的獵戶、山民,甚至……百蠻山的生番引導呢?”肖揚眼中寒光一閃,“周文昌在清瀾郡經營多年,與百蠻山邊緣的一些部落、山賊,未必沒有勾結。重利之下,驅使幾百亡命徒,翻山越嶺偷襲我們背後,並非不可能。”
    眾人倒吸一口涼氣。如果被敵人摸到背後,與正麵佯攻配合,西河村腹背受敵,後果不堪設想!
    “趙鐵山!”
    “在!”
    “立刻調整布防!碼頭正麵防禦不減,但抽調一半人手,由你親自帶領,帶上最好的獵手和‘夜不收’,給我把後山所有能通行的小道、懸崖、甚至野獸走的路徑,全部梳理一遍!設立暗哨,布設陷阱,尤其是幾處可能被利用的險要地段,給我重點盯防!發現任何異常,格殺勿論!”
    “是!”
    “林清,你坐鎮村中,協調調度,確保前方後方信息通暢。老韓,加快武器打造,尤其是弩箭和陷阱部件。吳先生,準備更多傷藥。”
    命令迅速下達。西河村如同繃緊的弓弦,進入最高戒備狀態。雨夜中,趙鐵山帶著人悄然潛入後山,如同獵豹沒入黑暗。
    一連三天,風平浪靜。方經曆的船隊在下遊若隱若現,清瀾郡方向也沒有動靜。但這種平靜,反而讓人更加不安。
    第三天夜裏,子時剛過。
    “嗚——嗚嗚——”
    淒厲的、模仿夜梟的示警聲,驟然從後山深處傳來!是三短一長,代表發現大隊敵人,已接敵!
    “敵襲!後山!”瞭望塔上立刻用火把和銅鑼傳遞信號。
    幾乎在同一時間,下遊江麵上,突然亮起了數十點火光!幾艘沒有懸掛任何旗幟、船體經過加固的平底快船,如同鬼魅般衝出黑暗,朝著西河村碼頭全速撞來!船頭上站滿了手持刀盾、弓弩的黑衣人, silent 殺意撲麵而來!
    水陸並進!果然是偷襲加佯攻!
    “護衛隊!迎敵!”碼頭正麵,負責指揮的副隊長嘶聲大吼。留守的護衛隊員和青壯村民立刻占據工事,弓弩上弦,滾木擂石準備。
    後山的戰鬥顯然更加激烈。示警聲很快被兵刃交擊聲、怒吼聲和慘叫聲取代。敵人果然選擇了最難走但也最出其不意的山路,而且人數不少,趙鐵山帶的人正在苦戰。
    “肖先生,後山吃緊!鐵山隊長派人求援!”有傳令兵渾身是血地衝進議事堂。
    肖揚站在堂前,望著漆黑的後山和江麵上越來越近的敵船,臉上沒有任何表情。這一切,都在預料之中。周文昌果然勾結了山匪,而且下了血本。
    “告訴趙鐵山,頂住!沒有援兵!讓他利用地形和陷阱,節節阻擊,拖住敵人!天亮之前,不許放一個敵人下山!”
    “是!”
    “碼頭那邊,按計劃,放他們靠岸。”肖揚對林清道。
    “放他們上岸?”林清一驚。
    “岸邊,才是他們的墳墓。”肖揚冷笑。
    碼頭上,護衛隊按照肖揚事先的吩咐,在敵船進入射程後,象征性地射了幾輪稀疏的箭雨,便“驚慌失措”地向後撤退,讓開了部分岸邊陣地。
    幾艘敵船順利靠岸,船上的黑衣人嚎叫著跳下船,揮舞著刀劍,朝著“潰退”的護衛隊追殺過去。他們人數約有兩百,裝備精良,訓練有素,絕非普通山賊,更像是……私兵!
    眼看這群凶徒就要衝過碼頭區,殺入村中——
    “轟!轟!轟!”
    突然間,他們腳下的地麵,猛地塌陷了!不是自然塌陷,而是早就挖好、用木板和浮土偽裝的陷坑!坑底插滿了削尖的竹簽木刺!
    衝在前麵的幾十個黑衣人猝不及防,慘叫著掉入坑中,瞬間被刺穿!後續的人慌忙止步,陣型大亂。
    “放箭!”
    早已埋伏在兩側木柵、房屋後的弓箭手,在肖揚親自指揮下,射出第一輪真正致命的齊射!距離極近,目標密集,箭矢如同潑水般傾瀉而下!
    “有埋伏!小心!”
    黑衣人損失慘重,但他們畢竟是精銳,很快穩住陣腳,舉起盾牌,怒吼著結成陣型,向弓箭手埋伏的方向強攻。
    “砰!砰!砰!”
    幾個衝得最快的黑衣人,踩中了埋在浮土下的踏板機關,觸發了幾架隱藏在暗處的、用繳獲弓弩改裝的伏地弩!粗大的弩箭貼地射出,瞬間射穿了好幾個人的小腿,慘叫聲再次響起。
    “用火油!燒了這些木柵!”
    黑衣人小頭目氣急敗壞,指揮手下朝兩側木柵投擲火把和裝在小罐裏的火油。火焰迅速燃起。
    然而,就在這時,詭異的事情發生了。
    那些燃燒的木柵後方,突然噴出數道白色的、帶著刺鼻氣味的水柱!水柱澆在火焰上,不僅瞬間將火撲滅,濺到黑衣人身上,竟然發出“嗤嗤”的聲響,冒出白煙,灼燒得他們皮開肉綻,慘叫連連!
    是吳郎中帶著後勤組,用石灰、硝石等物配製的簡易“滅火兼腐蝕液”!雖然粗糙,但效果驚人。
    接二連三的陷阱和意外打擊,讓這兩百私兵寸步難行,傷亡直線上升。他們這才發現,這看似“空虛”的碼頭區,簡直步步殺機!腳下的土地,旁邊的木樁,甚至頭頂,都可能隨時冒出致命的玩意兒!
    “撤!先撤回去!”小頭目膽寒了,萌生退意。
    “想走?晚了!”
    一聲厲喝,肖揚手持厚背砍山刀,帶著一直埋伏在最後、養精蓄銳的三十名最精銳的護衛隊員(包括部分“夜不收”),從側後方猛然殺出,如同尖刀,直插敵陣腰部!
    “殺!”肖揚一馬當先,刀光如匹練,瞬間將兩個黑衣人劈翻。他身後的護衛隊員如同虎入羊群,三人一組,配合默契,專挑敵人混亂處猛攻。
    肖揚更是將【城內無敵】的領域悄然展開到極致。在他的刻意引導和領域那不講道理的“意外”加持下,黑衣人的反擊總是莫名其妙地落空、打偏,或者被自己人誤傷,而西河村民的攻擊,卻總能恰到好處地命中要害。
    此消彼長之下,兩百私兵竟然被區區三十人加遍地陷阱,殺得節節敗退,死傷枕藉。
    後山方向,喊殺聲也漸漸稀疏。趙鐵山利用對地形的熟悉和預設的陷阱,成功拖住了偷襲的山匪,並逐步將其引入更深的埋伏圈,正在圍殲。
    天色將明未明之時,戰鬥基本結束。
    碼頭邊,橫七豎八躺滿了黑衣人的屍體,俘虜了三十多個。後山,趙鐵山也拖著疲憊但興奮的身軀回來複命,殲敵百餘,俘虜數十,己方傷亡不大。
    “肖先生!抓到幾個頭目!您猜怎麽著?”趙鐵山將一個捆得像粽子、穿著明顯好於普通山匪的漢子扔在地上,“這雜碎,是清瀾郡巡檢司的一個副巡檢!他手下那些,有一半是穿了黑衣的郡兵!另一半,是周文昌不知道從哪裏招攬的江湖亡命!”
    “巡檢司副巡檢?郡兵?”林清又驚又怒,“周文昌瘋了?!他敢動用郡兵偽裝匪類襲擊我們?就不怕方經曆知道?”
    “他當然怕。”肖揚冷冷地看著地上那個麵如死灰的副巡檢,“所以,這些人,一個都不能活著回去。死在這裏,就是‘山匪’。可惜,他沒想到,我們會贏,還抓了活的。”
    他蹲下身,看著那副巡檢:“周文昌給了你什麽好處,讓你連命和前程都不要了?”
    副巡檢眼神閃爍,閉口不言。
    “不說?沒關係。”肖揚站起身,“方經曆正愁找不到周文昌的鐵證。一個活著的、參與屠殺和襲擊的郡兵軍官,比什麽物證都管用。林清,準備一下,我要再給方經曆,送一份‘大禮’。”
    “另外,”肖揚看向眾人,眼中閃爍著冰冷而決絕的光芒,“周文昌一而再,再而三,真當我西河村是泥捏的?”
    “傳令下去,所有俘虜,分開嚴加審問,我要知道周文昌在清瀾郡的所有髒事、所有隱藏的力量、所有見不得光的勾當!”
    “趙鐵山,帶你的人,休整一天。然後,給我盯死清瀾郡城!我要知道周文昌的一舉一動!”
    “老韓,加快進度,我要在最短時間內,看到能用的火藥!哪怕隻是最簡陋的***!”
    “林清,給白沙寨薑老去信,我們需要更多的銅和硫磺!用最好的鐵器、鹽、布匹換!告訴他,西河村,要幹一票大的!”
    一條條指令,殺氣騰騰,充滿了反擊的決絕。
    被動挨打,不是西河村的風格。
    周文昌既然撕破了臉,動用了最後的底牌。
    那西河村,就用更硬的拳頭,更狠的手段,告訴他——
    惹怒困獸的代價,是你承受不起的毀滅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