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瀾變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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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亂石灘”的血戰與慘勝,如同最後也是最重的一記喪鍾,徹底敲碎了清瀾郡內所有猶疑和僥幸。
    劉振水軍的覆滅,其影響是顛覆性的。這不僅僅意味著周文昌失去了最後一支能在外機動作戰的、相對可靠的武裝力量,更向所有人傳遞了一個清晰無誤的信號——那個盤踞在怒江上遊、看似不起眼的西河村,不僅是一塊啃不動的硬骨頭,更是一把能要人命的、淬了毒的刀子!連裝備精良、人數占優的郡兵水營主力,都在其與生番的聯手(或曰趁火打劫)下,折戟沉沙,主將生死不明。
    恐慌,如同瘟疫,瞬間席卷了清瀾郡城及周邊。
    與恐慌一同蔓延的,是再也壓製不住的憤怒與清算的浪潮。
    方經曆“暫代郡守”的命令早已下達,之前許多懾於周文昌淫威而敢怒不敢言的勢力,此刻終於看到了“天”變的曙光。州府調集的三縣巡檢司兵馬,也已陸續抵達郡城外圍,與方經曆留在碼頭的一部分人馬會合,對郡城形成了實質性的包圍。
    郡城內,人心惶惶。往日裏與周家走得近的官吏、豪紳,紛紛閉門不出,或暗中派人向方經曆輸誠。郡兵中,除了少數周文昌的死忠,大部分中下層軍官和士兵也開始動搖。畢竟,為了一己私利勾結生番、屠戮百姓、對抗朝廷(方經曆代表州府)的罪名,誰都擔不起。更何況,西河村用劉振水軍的鮮血,證明了跟著周文昌,隻有死路一條。
    郡守府,已成了一座風雨飄搖的孤島。
    “大人!東門、南門的守軍……開了側門,放巡檢司的人進來了!”
    “大人!王主簿、李押司他們……都不見了!怕是投了方老狗!”
    “大人!府庫的鑰匙……被、被賬房劉先生拿走了,他說是奉了方大人的手令……”
    壞消息一個接一個,如同雪崩,砸得周文昌頭暈目眩,麵如死灰。他癱坐在太師椅上,華麗的官袍皺巴巴地套在身上,仿佛一夜之間老了二十歲,眼中的瘋狂和暴戾被一種灰敗的死氣取代。
    完了。全完了。
    苦心經營多年,搜刮無數,巴結上官,蓄養私兵,勾結生番……本以為在這清瀾郡,自己就是土皇帝,可以一手遮天。卻沒想到,會栽在一個莫名其妙的西河村,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泥腿子肖揚手裏!
    “肖揚……西河村……”周文昌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,聲音嘶啞,充滿了刻骨的怨毒,“我就算死,也要拉你們墊背!”
    他猛地抬起頭,眼中回光返照般迸發出最後一絲凶光,對僅剩的幾個心腹死士低吼道:“去!把府裏值錢的東西,還有那些賬本、書信,能帶走的帶走,帶不走的……全燒了!一把火燒了這郡守府!我們……從密道走!”
    “大人,密道出口在城西,恐怕也……”心腹遲疑。
    “那就殺出去!”周文昌獰笑,“方老狗想抓我?沒那麽容易!集結府裏剩下的人,跟我走!去……去百蠻山!去找‘鬼麵’部落!不,去找‘灰牙’!他拿了老子的錢,就得給老子辦事!隻要進了山,老子照樣是條好漢!”
    困獸猶鬥,窮途末路,周文昌選擇了最瘋狂、也最符合他本性的道路——拋棄一切,遁入蠻荒,依靠最後的財貨和那點虛無縹緲的“交情”,試圖在百蠻山苟延殘喘,甚至卷土重來。
    然而,他低估了方經曆的決心,也低估了“牆倒眾人推”的速度,更低估了……西河村“夜不收”無孔不入的監視。
    就在周文昌帶著最後幾十名死士和心腹,攜帶著細軟,剛剛打開郡守府後花園假山下的秘密通道,準備潛逃時——
    “周文昌!你的事發了!還想往哪裏逃?!”
    一聲厲喝,伴隨著雜遝的腳步聲和火把的光芒,驟然在花園外響起!方經曆一身戎裝,在一隊精銳巡檢司兵丁的簇擁下,大步走了進來,身後還跟著幾名清瀾郡本地的鄉紳代表,人人臉上帶著憤慨和“大義凜然”。
    幾乎在方經曆出現的同時,郡守府四周的圍牆上、屋頂上,也悄無聲息地出現了數十名手持強弓勁弩的身影,冰冷的箭鏃在火光下閃爍著寒光,牢牢鎖定了周文昌和他的手下。其中一些人,穿著與巡檢司兵丁略有不同的深色勁裝,眼神銳利如鷹——正是西河村“夜不收”中的精銳!他們早已潛入城中,與方經曆的人取得了聯係,提供了周文昌可能潛逃的路線,並參與了這次圍捕。
    肖揚雖然人在西河村,但他的“眼睛”和“耳朵”,早已伸到了清瀾郡城的每一個角落。
    “方經曆!你好大的膽子!竟敢帶兵擅闖郡守府!”周文昌色厲內荏地吼道,但顫抖的聲音和蒼白的臉色出賣了他內心的恐懼。
    “郡守府?你現在還是郡守嗎?”方經曆冷笑,從懷中掏出一卷蓋著州府大印的文書,當眾展開,“州府鈞令!清瀾郡守周文昌,貪贓枉法,草菅人命,私通外族,屠戮百姓,證據確鑿,罪大惡極!即行革職,鎖拿歸案,押送州府受審!若有反抗,格殺勿論!”
    “你……你血口噴人!你有什麽證據!”周文昌嘶聲尖叫。
    “證據?”方經曆一揮手,“帶上來!”
    幾名巡檢司兵丁押著幾個人走了上來。有黑水鎮慘案的幸存樵夫之子(經過安撫和治療,已能簡單作證),有從“亂石灘”俘獲的、願意指證周文昌與劉振勾結的生番俘虜(“灰牙”很“仗義”地交出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替罪羊),更有從郡守府秘密賬房和幾個心腹家中搜出的、記錄著與“鬼麵”部落交易明細、貪墨稅銀、強占田產等罪行的賬本、書信!鐵證如山!
    “周文昌!你還有何話說!”方經曆厲聲質問。
    看著那些熟悉的賬本和麵孔,聽著那孩子驚恐的指控,周文昌最後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。他知道,完了,真的完了。眾目睽睽之下,人贓並獲,他就算有一百張嘴也辯不清了。
    “哈哈哈……”周文昌忽然發出一陣瘋狂而絕望的大笑,笑聲淒厲,在夜空中回蕩,“成王敗寇!成王敗寇啊!方老狗,你以為你贏了?你以為扳倒我,你就能坐穩這清瀾郡?做夢!這清瀾郡的水,渾得很!你背後那些主子,吃相也未必好看!還有西河村那個小雜種……他今天能咬死我,明天就能咬死你!”
    他猛地抽出腰間佩劍,卻不是衝向方經曆,而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,眼中閃過最後一絲瘋狂和怨毒:“想抓我回去受辱?休想!老子就是死,也是清瀾郡的郡守!老子在下麵等著你們!”
    話音未落,他手腕用力一拉——
    “噗!”
    血光迸濺!周文昌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,抽搐了兩下,再也不動了。這位在清瀾郡作威作福多年的土皇帝,最終以一種最決絕也最醜陋的方式,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。
    現場一片寂靜。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,和遠處隱約傳來的喧囂。
    方經曆看著周文昌的屍體,眼中閃過一絲複雜,但很快被冰冷取代。他沉聲道:“周文昌自知罪孽深重,畏罪自戕。將其屍身收斂,與其罪證一同,押送州府。其餘從犯,一體鎖拿,嚴加審訊!”
    “是!”
    清瀾郡的天,在這一夜,徹底變了。
    周文昌伏誅(自殺),其黨羽被迅速清掃。方經曆以雷霆手段接管郡城,安撫人心,整頓吏治,並迅速將“剿滅勾結生番的國賊周文昌、平定地方”的捷報,連同確鑿的證據,以八百裏加急的速度,送往州府,為自己的“不世之功”添上最濃墨重彩的一筆。
    而在這場變天之中,發揮了關鍵作用、也付出了慘烈代價的西河村,卻異常地沉默。
    沒有敲鑼打鼓的慶祝,沒有派人去郡城邀功請賞。隻是在方經曆派來的使者(帶著豐厚的“撫恤”和“賞賜”)到達時,由林清出麵,客氣而疏離地接待,收下了物資,表達了感謝,並委婉地表示“村小民疲,亟需休養,不便招待”,將來使禮送出境。
    西河村,仿佛又變回了那個默默佇立在怒江邊、與世無爭的邊陲小村。
    但所有人都知道,不一樣了。
    碼頭上新增的、擦拭得鋥亮的床弩和製式強弩,護衛隊身上漸漸替換的、帶著清瀾郡兵標記的皮甲和精良腰刀,村裏工匠坊日夜不休的鍛打聲和偶爾傳來的、沉悶的爆炸試驗聲,以及村民眼中那抹經曆了血火淬煉後愈發沉靜堅定的光芒……無一不在訴說著這個村落的蛻變。
    更重要的是,一條更加隱秘、也更加高效的通道,正在西河村與百蠻山邊緣的白沙寨之間,悄然建立、鞏固。
    “灰牙”在得到了西河村交付的剩餘“報酬”(部分繳獲兵甲和一批“***”)以及那份缺失了關鍵配方的“炸藥包”製法後,心滿意足地帶著他的人,和從“鬼麵”部落殘部中收攏的部分力量,退回了百蠻山深處,暫時消停下來,消化戰果。但他與西河村之間,通過白沙寨薑老建立的這條“貿易+情報”的脆弱紐帶,已經形成。西河村用鹽、鐵、布匹、藥品,換取銅礦石(品質漸佳)、特定草藥、獸皮,以及……關於百蠻山深處的情報。
    方經曆在坐穩了清瀾郡(雖然名義上還是“暫代”,但誰都知道,轉正隻是時間問題)後,也曾試圖以“嘉獎功臣”、“加強聯係”為名,再次派人接觸西河村,甚至隱晦地提出,希望西河村能“協助”郡府,對百蠻山邊緣進行一定程度的“綏靖”或“開拓”。
    對此,肖揚的回複依舊客氣而疏離:“西河村乃邊陲小民,但求溫飽,無意涉足外務。此前所為,皆為自保。如今郡守清明,地方靖平,我村自當安居樂業,努力生產,以報天恩。至於百蠻山之事,蠻荒險惡,非我小民所能及,還請大人明鑒。”
    態度明確:我們幫你扳倒了周文昌,你也拿到了天大的功勞,咱們兩清了。以後井水不犯河水,你當你的官,我種我的地。百蠻山?那是你們官府該操心的事,別來煩我。
    方經曆碰了個軟釘子,心中自然不悅,但也無可奈何。西河村剛剛經曆血戰,展現了強悍的戰鬥力,又地處偏遠,與百蠻山有隱秘聯係,真要強行逼迫,得不償失。而且,他現在根基未穩,需要安撫地方,積累政績,西河村隻要不鬧事,他也樂得暫時維持現狀。
    時間,就在這種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中,悄然流逝。
    一個月,兩個月……
    西河村的碼頭更加繁榮,磚窯的煙火更旺,後山的礦洞(開采自用的石灰石和少量伴生鐵礦)開始出產,新開辟的梯田裏莊稼長勢喜人。村學裏傳來了孩童稚嫩的讀書聲,《西河簡報》的內容越來越豐富,甚至開始出現關於農時、畜牧、簡單醫藥常識的科普文章。
    肖揚的係統界麵,也在悄然發生著變化。各項基礎模塊穩步提升,【民心凝聚】始終維持在高位,【簡易製造】已經可以穩定生產合格的鐵質農具和武器,【基礎軍事訓練】讓護衛隊脫胎換骨,新解鎖的【基礎政務管理】和【基礎情報分析】模塊,讓林清和“夜不收”的工作更加高效。
    但肖揚知道,這一切的平靜,都是暫時的。
    清瀾郡的天是變了,但這片名為“東洲”的土地上,烽煙從未真正停息。西河村就像怒江中的一塊礁石,暫時頂住了第一波最猛烈的浪頭,但更廣闊的江麵,依舊暗流洶湧,更大的風浪,或許正在遠方匯聚。
    他站在新建的、更高的瞭望塔上,俯瞰著欣欣向榮的村落,望向南方更廣闊的天際,又看向西方那莽莽的、充滿未知與危險的百蠻群山。
    路,還很長。
    西河村的故事,也才剛剛開始。
    “肖先生,”林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,“白沙寨薑老派人送來了新的礦石樣本,還有……一張奇怪的皮卷,上麵的符號,我們從未見過。薑老說,是‘灰牙’的人,在更深的山區一處廢棄的古老祭祀坑裏找到的,懷疑是……古修士的遺跡線索。”
    古修士遺跡?
    肖揚心中一動,接過了林清遞過來的、散發著淡淡黴味和土腥氣的陳舊皮卷。
    皮卷邊緣殘破,上麵用暗紅色的、不知是朱砂還是血繪製的符號扭曲詭異,完全不同於現今的文字,中央則是一幅極其簡陋的、似乎描繪著山川地形和某個特殊標記的示意圖。
    他的目光,落在皮卷角落一個不起眼的、仿佛水滴般的印記上,瞳孔驟然收縮。
    這個印記……他似乎在係統解鎖的、關於這個世界背景的零星信息中,隱約見過描述。
    與一個早已消失在曆史長河中、傳說中以煉器和陣法聞名的古老宗門有關——“玄水宮”。
    如果這皮卷是真的……
    那麽,西河村的未來,或許將不再局限於這怒江一隅,也不再僅僅是“生存”與“溫飽”。
    一個全新的、充滿機遇也遍布凶險的世界,似乎正在那莽莽群山的深處,向他和西河村,悄然掀開了一角神秘的麵紗。
    肖揚緩緩卷起皮卷,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、混合著警惕與野心的光芒。
    “通知趙鐵山、老韓、吳先生,還有……準備一下。”
    “看來,我們休養得夠久了。”
    “是時候,去山裏……”
    “看看了。”
    風,從百蠻山的方向吹來,帶著蠻荒、古老、而又誘人的氣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