開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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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河縣中心廣場,人山人海。
昔日鎮守府前的空地被拓展夯實,立起了一座簡易的木台。台上,肖揚身著簇新的深青色縣令官服(樣式從簡,但氣度儼然),腰懸佩劍,立於中央。身後,林清、徐元直、秦銳、周巡、老韓、吳郎中、範十三、田禾、錢老西等原班核心,以及新近嶄露頭角的顧清、沈賬房、韓立、柳娘子等人,分列兩側,皆著正式袍服或精悍戎裝,神色肅穆。
台下,除了西河縣本地的百姓、軍士、工匠,還有受邀前來的紫霄宗李煥、白沙寨薑老、以及“灰牙”部落的一名新任頭人代表。更外圍,是更多聞訊而來、擠得水泄不通的鎮民和外來者。
日上三竿,吉時已到。
徐元直上前一步,展開一卷用上好麻紙書寫的文告,朗聲誦讀:
“東洲清瀾郡西河縣,告爾軍民父老:自今日始,西河鎮更製為縣!茲授肖揚,為西河縣令,總攬縣務,保境安民!”
聲音洪亮,在廣場上空回蕩。人群先是一靜,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!許多老人熱淚盈眶,他們祖輩漂泊,何曾想過這怒江邊陲之地,能有立縣的一天?
肖揚抬手,壓下聲浪,目光掃過台下每一張激動、期盼、或審視的麵孔。
“諸位鄉親!今日立縣,非我肖揚一人之功,乃我西河上下,同心戮力,以血以汗,從水匪、生番、邪修手中,一寸寸爭來的!”肖揚聲音清越,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這‘縣’字,是牌子,更是擔子!是榮耀,更是責任!”
“自今日起,西河縣,當時時以‘自強’、‘公正’、‘興業’、‘安民’為念!”
“為此,本縣頒行新政如下——”
他接過徐元直遞上的另一卷文告,親自宣讀:
“一,設縣衙,下分吏、戶、禮、兵、刑、工六房,及戍衛營、鎮反司、醫署、商行、招賢館等,各司其職,共理縣務!”
“二,頒《西河縣約》,詳定戶籍、田畝、賦稅、商貿、訴訟、治安、教化諸律,凡我縣民,一體遵行,有功必賞,有過必罰,概莫能外!”
“三,興縣學,分蒙學、實學、武學,凡我縣民子弟,皆可入學,束脩從廉,以開民智,以育人才!”
“四,獎農耕,勵百工,通商旅。新墾之地,三年免稅;改良農具,縣衙補貼;匠作精進,論功行賞;行商坐賈,但守縣約,必保其利!”
“五,強軍備,固邊防。戍衛營乃我縣柱石,凡有誌從軍報國者,皆可應募,待遇從優,軍功授田!”
一條條,一款款,清晰明確,描繪出一幅秩序井然、充滿希望的前景。台下民眾聽得如癡如醉,外來者眼中也異彩連連。
最後,肖揚宣布了主要官吏任命:林清為縣丞,總攬政務;徐元直為戶房主事兼理刑名;秦銳為縣尉,統轄戍衛營;周巡為典史,掌刑獄治安;老韓為工房主事;吳郎中掌醫署;錢老西領商行;顧清協理文書律例;沈賬房總核商行賬目……
一係列任命,既保留了原有骨幹,也擢升了新進人才,體係初成。
儀式結束後,觀禮嘉賓被引入臨時縣衙(原鎮守府擴建)赴宴。宴席不算奢華,但食材實在,氣氛熱烈。李煥代表紫霄宗孫師叔送上賀禮——一批品質上乘的丹藥和十張“金剛符”,並再次提及“聯合勘探”與“精煉工坊”之事。薑老和“灰牙”頭人則獻上本地山貨皮毛,表達歸附與貿易之意。
宴畢,送走賓客,肖揚立刻在臨時縣衙的二堂,召開了西河縣第一次正式政務會議。所有新任命的官吏、核心產業頭目,以及韓立、玄青子等特殊人才,濟濟一堂。
“牌子掛起來了,戲台搭好了,接下來,該唱什麽戲,怎麽唱,諸位需心中有數。”肖揚開門見山,“林縣丞,你先說。”
林清早已準備,取出一卷規劃圖鋪在長桌上:“大人,諸位同僚。當務之急有五。其一,建縣衙。選址已定,就在原鎮守府東側空地,需盡快動工。其二,厘清戶籍田畝,落實新政。其三,規劃城區,劃分工坊、商貿、居住區域,規範營建。其四,鞏固邊防,整訓軍備。其五,打通商路,穩定糧源。”
徐元直補充道:“戶籍田畝正在重新核查,新《縣約》細則已起草大半,然涉及律例、賦稅計算,尚需精通此道之人細化。”
顧清拱手道:“下官或可協助。於郡府時,曾涉獵刑名錢穀文書。”
“好,此事便由徐主事與顧先生共同操辦。”肖揚點頭,又看向老韓,“魯師傅可到了?”
“到了,正在外麵候著。”老韓忙道。
“請進來。”
一個身材敦實、雙手骨節粗大的老者(魯大成)應聲而入,雖有些拘謹,但眼神沉穩。“小老兒魯大成,見過縣令大人,諸位官人。”
“魯師傅不必多禮。建縣衙,乃至日後修築城牆、水渠、官道,皆需仰仗老師傅。匠作司工房,由你與韓主事共同執掌,一應營造事宜,你們商量著辦,要人給人,要料給料,但需保證質量與進度。”肖揚道。
魯大成激動地搓著手:“大人放心!小老兒別無所長,就會擺弄磚石木料。定給咱們縣,建一座結結實實、亮亮堂堂的縣衙!”
接下來,秦銳匯報了戍衛營整編和訓練計劃,周巡談了治安與內部監控重點,吳郎中、柳娘子說了醫藥防疫,範十三、田禾、錢老西、沈賬房各自匯報了所轄領域的情況與困難。韓立簡單說了說協助戍衛營訓練修士應對手段的設想,玄青子則謙稱自己略通風水醫術,可供谘詢。
會議一直持續到深夜,初步確定了未來數月的發展重點和資源調配。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動力與壓力——這不再是一個掙紮求存的村鎮,而是一個需要用心經營、長遠發展的“縣”了!
建縣的熱潮,隨之席卷西河。
縣衙工地上,最先熱鬧起來。魯大成果然經驗老到,指揮著數百匠人和民夫,挖地基,運石料,燒製特大型號的青崗磚。他設計的縣衙,坐北朝南,三進院落,前衙後邸,兩側設有廂房吏舍,外牆高大厚實,留有防禦設施,既顯威儀,又兼顧實用。肖揚特意要求,在正堂“明鏡堂”的地基下,埋設了幾塊刻有簡單“安宅”、“凝神”紋路的青石(陸明、玄青子嚐試繪製),算是最粗淺的“風水”嚐試。
匠作司被規劃到城東一片開闊地,開始建設集中的工坊區。磚窯、鐵匠坊、木工坊、琉璃試驗坊、製藥坊……各自劃區,井然有序。陳巧手在琉璃坊裏,經過無數次失敗,終於燒製出了第一塊勉強透明、氣泡較少的平板琉璃,雖然隻有巴掌大小,卻讓老韓和肖揚看到了無限可能。
紡織工坊裏,範十三帶著女工們試驗的羊毛混紡粗呢獲得成功,厚實保暖,第一批就被戍衛營定作了冬衣。田禾主持開挖的水渠初見雛形,新墾的荒地一片嫩綠。
“招賢館”正式掛牌,由徐元直和顧清坐鎮。前來投效的人絡繹不絕,有落魄書生,有退休老吏,有身懷絕技的匠人,甚至還有兩個從南邊逃難來的、據說祖上做過小官、精通算術和文書的中年兄弟。經過考核,不少人被吸納進各房充當書吏、賬房,或進入匠作司、醫署、縣學幫忙。西河縣的人口,在立縣後的三個月內,悄然突破了八千,而且新增人口中,有技能者的比例顯著提高。
商業更是空前繁榮。坊市街擴建了整整一條街,店鋪林立。錢老西的“西河商行”貨棧堆積如山,沈賬房建立了一套清晰的賬目和成本核算體係,讓商業運行更加高效規範。內部出現了第一家像模像樣的“客棧”——悅來樓,以及一家代寫文書、契約的“文墨居”。甚至有幾個小商人合夥,嚐試開辦一家“車馬行”,專門承接縣內外的貨運業務。
然而,繁榮之下,波濤暗湧。
首先是孟海那邊出了問題。他通過秘密渠道,從南邊重金采購的一批用於製作“解毒清心散”的主藥“七葉蓮”,在距離西河縣不到百裏的“野狼峪”被劫!對方行動迅捷,下手狠辣,護送的八名好手死了五個,孟海胸口中了一記陰寒的掌力,重傷逃回,昏迷前隻說了“修士……不止一個……像兵……”
幾乎同時,州府行文抵達,以“整飭邊備,統一防務”為名,要求西河縣“詳報兵員、軍械、糧秣數額”,並“準備接受州兵巡檢司巡檢”,時間定在一月之後。文書措辭強硬,公事公辦,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壓力。
“鷂子”通過隱秘渠道送來加急密信:近期州府及周邊黑市,有人在高價收購一切關於西河縣“古修遺物”、“奇異礦產(特指赤火石)”、“靈氣異常”的消息,買家極為神秘,出價闊綽,似乎來自州府之外的大勢力。同時,“萬蟲窟”近期在百蠻山深處活動頻繁,與“鬼猿”部落接觸密切。
更讓肖揚在意的是玄青子的私下求見。老道士麵色凝重,屏退左右後,低聲道:“大人,貧道近日夜觀天象,又以羅盤輔以微末感應之術察探地氣,見西北百蠻山方向,有黑雲隱現,非是天象之雲,乃妖氛穢氣凝聚之兆!且此氣機,隱隱與……與我縣城中,地氣流轉之‘微瑕’之處,似有遙相感應牽引之象。此非吉兆,恐有妖邪或大凶之物,將動而未動,宜早做萬全準備!”
“微瑕之處?是指縣衙地基?”肖揚問。
“不止。是整個西河縣城……乃至周邊地脈的一處……薄弱或奇異之點。貧道學淺,難以盡述。但感應絕無差錯。”玄青子語氣肯定。
肖揚將孟海被劫、州府巡檢、神秘買家、玄青子警示這幾件事放在一起,心頭籠罩上了一層厚厚的陰霾。
“明鏡堂”內,燭火通明。
肖揚將幾份文書和密報,放在長案上。堂下,林清、秦銳、周巡、陸明、玄青子、韓立、顧清、徐元直等核心人物肅立。
“都看看吧。”肖揚聲音平靜,“貨被劫了,州府要來查家了,有人在高價買我們的消息,連玄青子道長都說,恐怕有天大的麻煩要上門。”
眾人傳閱,臉色都變得無比凝重。
“大人,劫貨的,絕非普通馬匪。孟海的身手我知道,能重傷他,還疑似有修士參與,這夥人來頭不小,而且就是衝著我們來的,掐斷了‘七葉蓮’,我們的‘解毒散’產量就要大減。”周巡沉聲道。
“州府巡檢,是方伯安那老狗的主意!什麽整飭邊備,就是想摸清我們的底細,找茬打壓!”秦銳怒道。
“高價收消息……這是有人盯上我們的赤火石,還有……‘那個’了。”陸明看了一眼肖揚,意有所指,指的是“靈氣感應”和可能存在的遺跡線索。
“妖氛地氣……”林清撚著胡須,憂心忡忡,“若真如道長所言,恐怕就不是人禍,而是……天災或邪祟了。”
肖揚站起身,走到堂前懸掛的、新繪製的西河縣及周邊地形圖前,目光在“野狼峪”、“百蠻山深處”、“州府方向”、“縣城”幾個點上停留。
“樹欲靜而風不止。我們想埋頭發展,別人不答應。”肖揚緩緩道,“既然不答應,那咱們就換個活法。”
“秦銳!”
“末將在!”
“第一,戍衛營進入特級戰備。新兵加緊訓練,老兵輪值,不得懈怠。州兵不是要來看嗎?給他們看!看我們西河縣的兵,是不是能打仗的兵!但要讓他們看清楚,咱們的刀,是對著外敵的,不是對自己人的!第二,挑選最精銳的‘夜不收’,由你或韓立帶領,去‘野狼峪’,給我把劫匪的底細摸清楚,能打則打,不能打也要咬下他一塊肉!孟海的仇,必須報!”
“諾!”
“周巡、韓立!”
“屬下在!”
“內部,給我篩一遍!所有新來的,尤其是修士、來曆不明者,重點監控。外部,通過‘鷂子’和所有渠道,查!是誰在買消息?和劫匪有沒有關聯?和方伯安、和‘萬蟲窟’有沒有勾結?”
“是!”
“陸明、玄青子、蘇婆婆!”
“在。”
“你們‘靈氣研習小組’,從今日起,享有特殊權限。我需要你們盡快弄清楚,玄青子道長說的‘地氣微瑕’到底是什麽?和百蠻山的‘妖氛’有何關聯?能不能預警?能不能設法……加固或利用?資源盡管提。”
陸明和玄青子對視一眼,鄭重拱手:“必盡力而為!”
“徐元直、顧清、沈賬房,穩住內政,糧草、物資、賬目,不能亂。林清,你總攬協調,尤其是與紫霄宗何銘的溝通,預警陣法的布置要加快。老韓、錢老西,軍工商貿,是根本,不能停。”
眾人凜然應諾。
肖揚走回案前,手指敲了敲那份州府巡檢公文,眼中寒光一閃。
“至於州府要查……讓他們查。賬目,我們清楚。兵員,我們合規。但想把手伸進西河縣的肚子裏掏東西……”
他冷笑一聲。
“得先問問,我西河縣的軍民,答不答應!問問戍衛營的刀,答不答應!”
“立縣,不是請客吃飯,是刀頭舔血,虎口奪食。”
“既然選了這條路,那就沒什麽好怕的。”
“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。妖來……斬妖!魔來……除魔!”
“散!”
眾人轟然應諾,帶著沉甸甸的責任與沸騰的戰意,各自離去。
肖揚獨自留在“明鏡堂”,走到窗前。窗外,新月如鉤,繁星點點,新建的縣衙輪廓在夜色中巍然矗立。更遠處,是萬家燈火,是正在孕育生機的土地,也是潛伏著無數危機的黑暗。
他手中,摩挲著一塊溫潤的、得自“百足道人”爆炸現場的焦黑蟲玉,另一隻手,無意識地按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。
“縣衙是建起來了……”
“可這縣令的椅子,下麵怕是燒著油,頂著針。”
“也好。”
他望著西北百蠻山那深沉如墨的夜空,嘴角勾起一絲冷硬的弧度。
“就讓暴風雨,來得更猛烈些。”
“看看是我西河縣的根基硬……”
“還是你們的爪子利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