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鐺——鐺——鐺——！”
    淒厲刺耳的警鍾聲，並非來自城牆，而是來自城中心臨時搭建的、高達三丈的“觀氣台”。台上，陸明、玄青子、何銘三人圍著一座尺許方圓、鑲嵌了數塊下品靈石、符文流轉不停的青銅陣盤，臉色煞白。陣盤中心，一根玉製的指針正在瘋狂震顫，死死抵在最邊緣的猩紅區域，並且發出越來越急促的低鳴。
    “妖氣濃度……突破預警線了！還在飆升！”陸明聲音發幹，死死盯著陣盤上幾處劇烈閃爍的光點，“源頭……百蠻山深處，不止一處！而且……有東西在移動，很快！朝著我們來了！”
    幾乎在警鍾響起的同時，一種難以言喻的、令人心悸的沉悶轟鳴，從西北方向的百蠻山深處滾滾傳來。那不是雷聲，更像是無數巨石在地底滾動、摩擦，又夾雜著某種洪荒巨獸壓抑的喘息。天空，原本灰黃的暮色仿佛被潑上了濃墨，迅速黑暗下來，不是夜晚降臨的黑，而是一種汙濁的、仿佛能吸收光線的暗沉。風停了，空氣粘稠得讓人窒息，彌漫開一股淡淡的、如同鐵鏽混合著腐肉的甜腥氣味。
    “來了……真的來了……”城頭，一個滿臉稚氣、緊緊握著長槍的新兵，牙齒開始不受控製地打顫，但他身邊的老兵狠狠一巴掌拍在他頭盔上，“慫個球！握緊你的槍！記住訓練時教的！你不戳死它們，它們就吃了你！”
    秦銳如同鐵鑄的雕像，矗立在北城門樓前。他早已換上了全套鐵甲，臉上新添的傷疤在昏暗的天光下更顯猙獰。他目光死死盯著北方那片吞噬了天光的黑暗，耳中聽著那越來越近、越來越清晰的奔騰聲、嘶吼聲、以及……一種令人牙酸的、仿佛無數骨骼摩擦的“哢嚓”聲。
    “弓弩手就位！檢查箭矢！火油準備！弩炮上弦！礌石滾木，再檢查一遍！”他的聲音嘶啞卻穩定，如同定海神針，讓周圍有些慌亂的士卒迅速鎮定下來，依令行事。
    韓立站在秦銳身側稍後，手中捏著一枚自己刻畫的、紋路比之前複雜些的“清心符”，指尖微微顫抖，不是害怕，而是靈力過度凝聚的應激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，北方那片黑暗中，衝天而起的、汙穢狂暴的妖氣，其中混雜著濃鬱的凶煞、血腥，以及……幾道頗為不弱、但同樣扭曲的修士氣息！“萬蟲窟……果然也來了。”他低聲道。
    影狼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，伏在垛口後，僅露出半隻眼睛，手中一把特製的、帶瞄準刻度的重弩已經上弦，箭槽裏壓著一支鏃頭閃爍著幽藍寒光的破甲箭。她的眼神冰冷如刀，呼吸平穩得近乎沒有。
    城內，同樣進入了最後的倒計時。
    醫署前的空地上，搭起了連綿的簡易醫棚。吳郎中、柳娘子、蘇婆婆帶著數十名學徒和臨時招募的婦人，將一捆捆繃帶、一罐罐藥膏、一袋袋“清心散”分門別類放好。濃烈的藥味混合著石灰水的氣味，彌漫在空氣中。柳娘子一邊麻利地整理著手術刀具，一邊對幾個麵色發白的年輕婦人溫和地說：“別怕，按我教你們的，先止血，清理傷口，上藥，包紮。動作要快，手要穩。你們多救一個，城上就多一個兄弟能繼續殺敵。”
    匠作司區域，爐火早已熄滅，但叮當聲不絕於耳。老韓和魯大成帶著最後一批匠人，正在為幾架剛剛完成組裝的、超大型的“夜叉擂”做最後調試。這些大家夥需要數十人合力操作，能將千斤重的包鐵滾木拋擲出去，是對付大型目標的利器。“快！再檢查一遍絞盤和卡榫！決不能出紕漏！”老韓的吼聲已經沙啞。
    錢老西和沈賬房幾乎住在了縣衙旁邊的臨時物資總庫，算盤珠子和翻動賬冊的聲音劈啪作響。糧食、藥材、箭矢、火油、石灰、布匹……每一項物資的存量、位置、發放記錄都必須清晰無誤。田禾帶著一隊民夫，將最後一批搶收的、還帶著泥土的塊莖食物運進地下窖藏。
    林清、徐元直、章先生、顧清等人，則在縣衙內忙碌不停。一道道最新的命令被擬定、抄寫、分發；難民安置點的秩序需要維持；可能出現的內部騷亂需要預案；與州府巡檢使的對接流程需要最後確認……千頭萬緒，壓得人喘不過氣，但無人退縮。
    周巡帶著“鎮反司”和臨時抽調的人手，在城內關鍵區域來回巡視，眼神銳利如鷹。他已經處置了兩起試圖趁亂搶劫商鋪和一起散布恐慌言論的事件，雷霆手段，迅速平息。
    肖揚沒有留在縣衙。他帶著一隊親衛，沿著城牆，從北到南，再從東到西，緩緩巡視。腳步沉穩，目光平靜。他會在某個垛口前停下，拍拍緊張的新兵肩膀；會在弩炮旁駐足，詢問老韓幾句；會在醫棚外，對吳郎中點點頭。沒有慷慨激昂的演說，隻是簡單的點頭，簡短的話語，卻讓所有看到他的人，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幾分。
    當他巡視到南門附近時，負責瞭望的士卒高聲報告：“大人！南麵官道！有旗號！是州府巡檢的儀仗！距離不到五裏！”
    終於來了。肖揚抬眼望去，昏沉的天色下，隱約可見一隊人馬，打著官府的旗幡，正朝著南門不緊不慢地行來。隊伍中央，幾輛青篷馬車簾幕低垂，看不清裏麵情形。
    “來得真是時候。”肖揚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，“開南門，放他們進來。告訴林縣丞，按丙字預案接待。不必來請示我，一切以城防為重。”
    “是！”
    肖揚最後看了一眼南麵那支代表著世俗規則與麻煩的隊伍，然後毫不留戀地轉身，大步走向北城。他的戰場，在那裏。
    北城外。
    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潮水，不斷迫近、翻湧。那令人心悸的奔騰聲、嘶吼聲已經近在咫尺，連城牆都開始微微震顫。汙濁的妖氣形成了肉眼可見的淡灰色霧瘴，籠罩了城外數裏的範圍，霧中影影綽綽，盡是猙獰晃動的黑影。
    終於，第一波身影衝出了霧瘴！
    那是數以百計的、被妖氣侵蝕、雙目赤紅、體型膨脹、獠牙畢露的野獸！野狼、山豬、甚至巨熊，混雜在一起，毫無理智地朝著城牆猛撲而來！它們身後，是潮水般的“鬼猿”戰士，這些生番同樣受到了妖氣影響，顯得更加狂躁凶悍，臉上塗抹著詭異的血紋，手持骨矛、石斧、簡陋的鐵刀，發出不似人聲的嚎叫。而在這些步兵的間隙，數頭龐然大物格外醒目——那是被“萬蟲窟”邪術和妖氣雙重催化、披掛著厚重骨甲、高達近三丈的“山魈王”！它們每一步都讓大地震顫，揮舞著樹幹般的手臂，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，直撲城門！
    天空之上，妖氣霧瘴中，也開始出現影影綽綽的飛行黑影，像是被妖化的巨蝠和怪鳥，發出尖利的嘶鳴。
    “放箭！”
    秦銳的怒吼如同驚雷炸響！
    “崩崩崩！”“嗖嗖嗖！”
    城牆上，早已蓄勢待發的弓弩手鬆開弓弦，箭矢如同疾風暴雨般傾瀉而下！衝在最前的妖化野獸頓時被射倒一片，但後麵的踩著同伴的屍體，更加瘋狂地湧上。箭矢射在“山魈王”的骨甲上，發出“叮當”脆響，大多被彈開，隻有少數強弩能留下淺淺的白痕。
    “弩炮！瞄準那些大家夥！放！”
    操作重型弩炮的戍衛怒吼著砸下機括！兒臂粗的巨型弩箭帶著淒厲的尖嘯，射向衝在最前的“山魈王”！
    “噗嗤！”一支巨弩狠狠紮進了一頭“山魈王”的肩膀，骨甲碎裂，綠色的血液噴濺，那巨獸痛吼一聲，衝勢稍緩，但隨即更加狂暴地錘擊胸口，猛衝過來！
    “火油！滾木！礌石！給我砸！”
    燒沸的火油被木勺舀起，潑向城牆下密集的敵群，隨即火箭落下，瞬間引燃！熊熊火焰騰起，將無數“鬼猿”和妖獸吞沒，焦臭衝天。巨大的滾木礌石被推下城牆，沿著斜坡翻滾跳躍，在敵群中犁出一道道血肉胡同。
    然而，敵人太多了，也太悍不畏死。在妖氣驅使和“萬蟲窟”邪術控製下，它們仿佛沒有痛覺，沒有恐懼。越來越多的“鬼猿”戰士頂著箭雨滾石，衝到了城牆下，開始架起簡陋的雲梯，或者用爪鉤繩索試圖攀爬！那些“山魈王”更是直接用身軀撞擊城門和城牆，每一次撞擊都讓牆磚簌簌落下，城門發出不堪重負的**。
    “長槍！刀盾！上垛口！把爬上來都給我捅下去！”秦銳親自提刀，守在一段被突破的垛口，刀光如雪，將兩個剛冒頭的“鬼猿”戰士劈下城牆。
    韓立沒有參與普通的守城戰，他遊走在城牆各段，重點對付那些試圖用法術或邪蟲攻擊守軍的“萬蟲窟”修士。他手中符籙連發，火球、風刃、驅邪清光不斷亮起，與霧瘴中射來的毒箭、陰雷、蟲群對轟，險象環生。影狼則如同最致命的刺客，她的重弩專門狙殺“鬼猿”隊伍中的小頭目、旗手，以及那些試圖施法的修士，一箭一個，狠辣精準。
    戰爭從一開始，就進入了最殘酷、最血腥的白熱化階段。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，城牆上很快被鮮血染紅，殘肢斷臂隨處可見。慘叫聲、怒吼聲、兵刃碰撞聲、爆炸聲、巨獸咆哮聲……混合成一首死亡的交響曲。
    肖揚登上北城門樓最高處，這裏是全局指揮所在，也能最清晰地看清戰場。他麵色沉靜如水，目光銳利地掃過戰場每一個角落。他看到了戍衛營的英勇，也看到了傷亡的慘重；看到了弩炮火油的威力，也看到了敵人仿佛無窮無盡的數量和瘋狂。
    “大人！南門急報！巡檢使嚴大人已入城，正在縣衙，要求您立即前去拜見，並……並要求開放北城防務，由其帶來的‘州兵精銳’接管！”一名親衛滿臉是血，飛奔來報。
    肖揚眼神一冷。果然來了，在這種時候。
    “回複嚴大人：本官正在指揮禦敵，不便離開。北城防務乃西河縣戍衛營職責所在，將士用命，無需他人接管。請嚴大人在縣衙暫歇，若欲觀戰，可上南城牆，但請注意流矢。”肖揚聲音平淡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。
    “另外，”他補充道，“告訴林縣丞，按計劃，將我們準備好的‘禮物’，送給嚴大人過目。”
    “禮物”，是顧清和章先生整理好的、關於“威遠鏢局”勾結“鬼猿”、劫掠軍資的部分證據，以及“山翁”關於妖氣爆發的證言。這是敲打，也是拖延。
    親衛領命而去。
    肖揚不再理會南麵的麻煩，他的心神全部集中在北麵的戰場上。守軍很頑強，但敵人太凶，尤其是那幾頭“山魈王”和空中不時撲下的妖化飛獸，威脅巨大。戍衛營的傷亡在快速增加。
    “傳令秦銳，啟動‘火牆’和‘毒煙’預案！另外，告訴韓立和陸明，可以嚐試用‘小五行預警陣’的反向波動，幹擾那片妖氣霧瘴，尤其是‘山魈王’周圍的區域！不需要多久，哪怕幾息也行！”
    命令迅速傳達。
    很快，城牆外預先埋設的、連通著火油池的溝渠被點燃，數道熊熊火牆在城牆與敵群之間燃起，暫時阻隔了後續的步兵。同時，幾個特製的大陶罐被投石機拋入敵陣後方，罐體碎裂，釋放出濃鬱的、蘇婆婆配置的辛辣毒煙，雖然對妖化生物效果減弱，但也引起了一陣混亂。
    與此同時，城中心“觀氣台”上，陸明、玄青子、何銘三人同時催動陣法，陣盤光芒大放，一股奇異的、與妖氣截然不同的靈氣波動，如同水紋般以高台為中心，迅速蕩漾開來，掃過戰場！
    這股波動極其微弱，對實體幾乎無影響，但對於依賴妖氣和邪術能量運作的敵人，卻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幹擾！那幾頭橫衝直撞的“山魈王”動作齊齊一滯，眼中赤光閃爍不定，仿佛瞬間失去了部分控製。空中的妖化飛獸也尖叫著亂飛。霧瘴中“萬蟲窟”修士的法術也出現了瞬間的紊亂。
    “就是現在！弩炮！集火！打那個眼睛發綠光的！”秦銳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戰機，嘶聲怒吼！
    數架重型弩炮調整方向，粗大的弩箭呼嘯著射向那頭被韓立重點標記、眼中綠光最盛的“山魈王”！它正處於被幹擾的僵硬狀態！
    “噗！噗！噗！”
    三支巨弩成品字形，狠狠釘入了它的胸腹和咽喉！綠色的血液如同噴泉般湧出！這頭巨獸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嚎，龐大的身軀搖晃幾下，推金山般轟然倒地，砸死了下方一片“鬼猿”。
    首頭“山魈王”被擊殺，極大地鼓舞了守軍士氣，也明顯打擊了敵軍的囂張氣焰。攻勢為之一緩。
    然而，沒等守軍喘息，百蠻山深處，那恐怖的咆哮聲再次響起，更加高亢，更加憤怒！緊接著，眾人腳下的城牆，猛地劇烈一震！不是被撞擊，而是真正的地動山搖！遠處，百蠻山方向，隱約可見黑色的煙柱衝天而起，天空變得更加黑暗，妖氣濃度再次飆升！
    “地龍翻身！妖氣……二次爆發！”玄青子在“觀氣台”上駭然驚呼。
    更大的災難，緊隨兵鋒之後，降臨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