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動，不是緩緩開始，而是炸開。
    仿佛有看不見的巨神，在地下狠狠踹了一腳。整個西河縣城猛地向上一顛，然後就是令人牙酸的、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扭曲碎裂的**。北麵城牆，那段剛剛加固、連接新舊牆體的結合部，在劇烈的搖晃和地層錯動下，率先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。巨大的青崗磚如同被無形大手捏碎的餅幹，崩裂、錯位，然後在一陣煙塵彌漫的轟響中，垮塌了。
    不是一小段，而是整整七八丈寬的缺口，連同上麵的垛口、箭樓基座，如同被啃掉一塊的蛋糕，轟然傾頹！碎石磚塊混合著人體（戍衛和攀附其上的“鬼猿”），如同泥石流般滾落，在城牆內外堆起兩座小小的屍山。
    城內，煙塵衝天而起。靠近北城的民居、工坊，在劇烈的搖晃中如同積木般紛紛傾倒，木梁斷裂，瓦片如雨。慘叫聲、哭喊聲、建築物倒塌的巨響，瞬間壓過了城頭的喊殺。南城也未能幸免，房屋搖擺，巡檢使的馬車被顛得差點側翻，拉車的馬匹驚嘶人立。
    “地龍翻身！地龍翻身了！”
    “城塌了！北城破了！”
    恐慌如同瘟疫，瞬間席卷了殘存的秩序。
    “缺口！堵住缺口！”秦銳的吼聲帶著血沫，他剛剛被一塊飛石擦過頭盔，眼前發黑，但瞬間就看到了那致命的、湧動著煙塵和死亡氣息的城牆缺口。沒有任何猶豫，他提起卷刃的長刀，對著身邊還能站著的幾十個親衛和老兵，嘶聲咆哮：“親衛隊！跟老子上！死也要死在缺口那兒！”
    “死戰不退！”
    數十條傷痕累累的漢子，發出野獸般的咆哮，逆著從缺口湧入的煙塵和隱約可見的、猙獰晃動的黑影，發起了決死衝鋒！他們衝下內牆馬道，衝過堆滿瓦礫和屍體的街道，用血肉之軀，狠狠撞在了缺口湧進來的第一波“鬼猿”和妖化野獸身上！
    兵刃碰撞，骨斷筋折，怒吼與慘嚎瞬間在缺口處爆開，血肉橫飛！秦銳衝在最前，刀光已不見章法，隻是劈、砍、剁，將一切擋在麵前的活物變成死物。他左臂被一頭妖狼咬住，劇痛鑽心，他反手一刀捅進狼腹，攪動，然後一腳踹開，看也不看噴湧的鮮血和內髒，繼續向前。
    韓立和影狼緊隨秦銳兩側。韓立臉色慘白如紙，體內靈力早已幹涸，但他手中依舊捏著一把凡鐵短劍，憑借修士強於常人的體魄和反應，在混戰中左支右絀，險象環生，身上不斷添上新傷。影狼則徹底化為一道索命的影子，她放棄了弩箭，雙手各持一把獵刀，在混亂的敵群中穿梭，刀刃專抹咽喉、刺腰眼、挑腳筋，狠辣迅捷，但她後背也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，鮮血浸透了皮襖。
    缺口處的戰鬥，瞬間進入了最殘酷、最原始的絞肉機模式。每一息都有人倒下，屍體迅速堆積，幾乎要將缺口重新堵上。但後麵的“鬼猿”和妖獸依舊無窮無盡，踩著同伴的屍體，嚎叫著向內擠壓。
    肖揚在城牆崩塌的瞬間，就被氣浪和碎石掀翻在地。他掙紮著爬起，吐出口中的血沫和塵土，一眼就看到了那崩塌的缺口和湧入的敵潮，以及秦銳那支瞬間被淹沒的敢死隊。
    “完了……”一個絕望的念頭不受控製地閃過。
    但下一刻，一股更暴戾、更決絕的火焰從胸腔燃起！不能完！西河縣不能完在這裏！
    “親衛！隨我來！”肖揚嘶聲怒吼，提起那把已經砍出數個缺口的厚背砍山刀，帶著身邊最後幾十名親衛，如同撲火的飛蛾，朝著那血肉磨盤般的缺口衝去！
    他必須去，他是主心骨，他若退了，軍心立潰！
    然而，沒等他衝到缺口，敵陣後方，那最濃鬱的妖氣霧瘴中，傳來一聲嘶啞、蒼老，卻帶著無上威嚴和殘酷的怪笑。
    “桀桀桀……頑抗至此，倒也難得。可惜，螻蟻終究是螻蟻。”
    一個身影，緩緩從霧瘴中走出。那是一個披著完整、漆黑蟲殼、仿佛與蟲豸融為一體的幹瘦老者，手中拄著一根用不知名巨獸腿骨雕琢、鑲嵌著數個慘白骷髏頭的法杖。他每走一步，周圍的妖氣便濃鬱一分，地麵上爬出無數窸窣作響的毒蟲。其氣息，遠比之前的“百足道人”強大、深沉數倍！赫然是“萬蟲窟”真正的長老級人物！
    “西河肖揚？便是你，屢次壞我‘萬蟲窟’好事，殺我門下執事？”蟲殼老者（蟲長老）幽綠的目光落在肖揚身上，如同毒蛇舔舐，“今日，便用你全城生靈的血肉魂魄，祭煉老夫的‘萬魂幡’，以慰我徒兒在天之靈！”
    他法杖一頓地麵！
    “嘶嘶嘶——”
    無數毒蟲從地下、從他蟲殼縫隙中湧出，匯聚成三條水桶粗細、完全由蠕動蟲豸組成的“蟒蛇”，昂首吐信，朝著肖揚和附近的守軍噬來！同時，他咬破自己幹枯的指尖，淩空畫出一道扭曲的血符，血光一閃，沒入不遠處那頭僅存的、正被戍衛用火箭和弩炮勉強牽製的“山魈王”額頭！
    “吼——！！！”
    那“山魈王”發出一聲痛苦與狂暴交織到極點的咆哮，雙眼瞬間被血光充斥，體型竟然再度膨脹一圈，骨甲縫隙滲出粘稠的黑血，它徹底瘋狂，不顧一切地朝著肖揚所在的方向猛衝過來，擋路的無論是“鬼猿”還是妖獸，都被它踩成肉泥！
    前有蟲蟒，後有瘋狂巨獸，左右是潮水般的敵軍。肖揚瞬間陷入了絕境！他揮刀斬向撲來的蟲蟒，刀鋒切入蟲軀，卻感覺砍在滑膩堅韌的皮革上，深入尺許便難以寸進，腥臭的粘液濺了他一身，更有無數細小毒蟲順著刀身手臂往上爬！親衛們拚死抵擋另外兩條蟲蟒和趁機湧上的敵軍，不斷有人慘叫著被毒蟲噬體倒下。
    “大人！”
    “縣令！”
    遠處，韓立、影狼、以及城牆上還在堅持的戍衛目眥欲裂，卻都被敵人死死纏住，無法救援。
    就在這千鈞一發、肖揚幾乎要被蟲蟒和“山魈王”碾碎的刹那——
    他懷中貼身收藏的那片皮質殘角，猛然滾燙！一股灼熱刺痛直透心扉！與此同時，他腦海深處，沉寂許久的係統界麵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，驟然瘋狂閃爍起刺目的紅光！
    【警告！警告！檢測到超高濃度妖氣與未知古陣法殘餘波動產生劇烈共鳴！地氣節點‘微瑕’處能量極度不穩定，瀕臨爆發臨界點！】
    【檢測到同源微弱反應！方位：敵陣後方，岩壁之下，祭壇中心！】
    【綜合判定：宿主生存概率低於0.7%！啟動終極應急推演……推演失敗……檢測到未知變量（皮質殘角）……重新推演……】
    【唯一生路（概率<5%）：引導地氣節點不穩定能量，衝擊同源反應點，引發鏈式崩潰，可短暫製造超高強度能量亂流，無差別摧毀範圍內一切！警告：宿主處於範圍中心，生還幾率極低！】
    冰冷的數據流和瘋狂的警報在腦中炸開，但肖揚此刻的思維卻異常清晰、冰冷。生路？不到百分之五的生還幾率？同源反應點？祭壇？
    “鷂子”的血書、妖氣源頭、控獸法牌、祭壇……
    所有的線索，在這一刻，被皮質殘角的滾燙和係統的瘋狂提示，強行串聯在了一起！
    那岩壁下的祭壇，那同源反應點，就是控製這些妖化怪物、乃至引動部分妖氣的關鍵！也是“萬蟲窟”長老力量的來源之一！
    毀了它！必須毀了它！哪怕同歸於盡！
    “秦銳！韓立！影狼！”肖揚用盡全身力氣，朝著缺口方向，朝著所有能聽到他聲音的人，發出了一聲撕裂喉嚨的咆哮，“幫我頂住！十息！隻要十息！”
    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、用油布緊緊包裹的、綁得嚴嚴實實的包裹——那是他最後的、也是最大的一份“赤火石”精煉火藥，原本是留給自己的。他將這沉甸甸的、代表著毀滅的包裹，塞到身邊一個渾身是血、但眼神依舊凶狠的親衛手裏，指了指影狼的方向，嘶吼道：“給她！快！”
    那親衛一愣，隨即明白，接過火藥包，如同瘋虎般朝著影狼的方向殺去。
    與此同時，肖揚不再理會近在咫尺的蟲蟒和隆隆衝來的“山魈王”，他猛地轉身，朝著與缺口相反的方向——朝著那蟲長老身後的、岩壁隱約的輪廓，發動了決死的衝鋒！他將懷中那滾燙的皮質殘角死死攥在手心，仿佛要將其捏碎，另一隻手提著砍山刀，將所有力量、所有意誌、所有對生的渴望與死的覺悟，都灌注在這一衝之中！
    “攔住他！”蟲長老先是一愣，隨即意識到肖揚的目標，尖聲厲喝，手中骨杖連點，更多毒蟲和陰雷射向肖揚。旁邊的“鬼猿”精銳也嚎叫著撲上。
    肖揚不閃不避，隻是將皮質殘角緊緊按在胸口，另一隻手臂刀狂舞，將擋路的敵人砍翻，硬頂著毒蟲噬咬和陰雷爆炸，渾身瞬間多了數十道傷口，鮮血淋漓，但他衝勢不減反增，眼中隻有那片岩壁！
    “瘋子！”蟲長老眼中終於閃過一絲驚疑，他沒想到肖揚如此悍不畏死，而且目標明確地衝向祭壇。他不得不分心，操控一條蟲蟒回卷攔截，同時加速催動“山魈王”。
    另一邊，影狼接到了那包沉甸甸的火藥。她甚至沒有問是什麽，隻是瞬間明白了肖揚的意圖。她看了一眼肖揚決絕衝陣的背影，又看了一眼那蟲長老身後隱約的岩壁和散發著不祥血光的祭壇輪廓，眼中閃過一絲決然。她將那包火藥飛快地綁在一支特製的、鏃頭中空的破甲重箭上，然後如同最靈巧的猿猴，在殘垣斷壁和混亂的戰場中穿梭跳躍，尋找著最佳的射擊角度和位置。
    秦銳和韓立聽到肖揚的吼聲，雖然不明白具體計劃，但“十息”和“頂住”兩個字，如同最後的命令。秦銳獨臂揮舞著撿來的骨矛，狀若瘋魔，死死釘在缺口最前沿，用身體為盾，為肖揚爭取著那渺茫的時間。韓立榨幹最後一絲精神力，激發了一張保命的、效果微弱但範圍尚可的“驅邪符”，清光掃過，暫時逼退了身邊一部分毒蟲邪物，讓他得以喘息，然後將最後幾枚“***”不要錢地砸向逼近肖揚的蟲蟒和“鬼猿”。
    五息！ 肖揚衝過了大半距離，距離岩壁祭壇不足百步，但蟲蟒已然回卷，張開猙獰口器噬來！“山魈王”也近在咫尺，巨大的陰影將他籠罩！
    七息！ 影狼終於找到了一處半塌的箭樓殘骸，居高臨下，視線勉強穿過混亂的戰場和妖氣，鎖定了祭壇上那麵血光最盛的、刻畫著扭曲獸紋的骨製法牌！她深吸一口氣，壓下全身劇痛，將綁著火藥的破甲箭，穩穩搭在了重弩上，弩臂因過度用力發出不堪重負的**。
    八息！ 肖揚被蟲蟒追上，腥臭的口器狠狠咬在他左肩！骨裂聲中，他半邊身子瞬間麻木！同時，“山魈王”巨大的腳掌，帶著碾碎一切的氣勢，朝著他當頭踩下！死亡的氣息，冰冷刺骨。
    就是現在！
    肖揚眼中爆發出最後、最亮的光芒！他用盡最後的力氣，無視咬在肩頭的蟲蟒和頭頂的巨腳，將手中那滾燙得幾乎要融化手心的皮質殘角，用盡全力，狠狠按向腳下的大地——按向腦海中係統標注的、那“地氣節點”最不穩定、能量即將噴薄而出的那個“點”！
    與此同時，高處的影狼，扣動了弩機！
    “咻——！”
    綁著所有火藥的破甲重箭，化作一道淒厲的流光，穿過混亂的戰場，穿過彌漫的妖氣，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，精準無比地射中了祭壇上那麵血光骨牌的正中心！
    “不——！！！”蟲長老發出驚怒至極的尖叫，想要阻止，卻已來不及。
    箭至，角觸。
    時間，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刹那。
    然後——
    “轟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！！！！！！！”
    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響！仿佛一千個雷霆在耳邊同時炸開！又像是整個大地的心髒被狠狠捏爆！
    首先爆炸的是箭上的火藥，劇烈的衝擊和火焰瞬間吞沒了骨牌和祭壇！但緊接著，被爆炸和肖揚手中皮質殘角引動的、地底那瀕臨崩潰的“地氣節點”中，積鬱了不知多少年的、混亂狂暴的稀薄靈氣混合著地脈煞氣，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火山，轟然噴發！一道混雜著土黃、暗紅、慘白、墨綠等多種顏色的、直徑超過十丈的恐怖能量光柱，從肖揚腳下和他按下的位置，衝天而起！瞬間將肖揚、蟲蟒、以及那頭踩下的“山魈王”下半身，連同周圍數十丈內的一切，盡數吞噬！
    能量光柱與祭壇爆炸的火光、破碎骨牌釋放的血光妖氣，猛烈對撞、糾纏、湮滅，最終形成一團直徑超過百丈的、不斷膨脹收縮的、毀滅性的混沌能量球！球體邊緣，空間仿佛都在扭曲，光線被吞噬，聲音消失，隻剩下純粹的能量肆虐！
    恐怖的衝擊波呈環形，以超越聲音的速度，橫掃四麵八方！所過之處，無論是“鬼猿”、妖獸、戍衛、建築、殘垣斷壁……一切都被輕易撕裂、粉碎、吹飛！靠近爆炸中心的蟲長老首當其衝，他驚恐地撐起蟲殼和護體靈光，但在那毀滅性的能量亂流麵前，如同紙糊般瞬間破碎，他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嚎，身影便徹底消失在光芒之中。
    遠處，秦銳、韓立、影狼，以及所有還在戰鬥的人，隻看到一道毀滅的光芒亮起，然後便被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掀飛，天旋地轉，重重砸落，失去了意識。
    整個戰場，在這一刻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。隻有那團緩緩收縮、暗淡下去的恐怖能量球，以及漫天飄落的、混合著血肉骨渣和灰燼的“黑雪”，無聲訴說著剛才發生的、超越凡人想象的毀滅。
    不知過了多久，也許是一瞬，也許是很久。
    當第一個幸存者掙紮著從廢墟和屍堆中爬出，當第一聲微弱的**響起，當那毀滅的光球徹底消散，隻留下一個直徑百丈、深達數丈、邊緣琉璃化的恐怖巨坑，以及巨坑中心那一小片仿佛被無形力場保護、奇跡般殘存的焦土時……
    幸存的戍衛，幸存的百姓，掙紮著站起，看向北麵。
    城牆的缺口還在，但湧入的敵人……沒了。視線所及，巨坑之外，隻有零星癱倒在地、瑟瑟發抖、仿佛失去了所有凶性的妖獸，以及少數茫然四顧、丟下武器、轉身就逃的“鬼猿”潰兵。
    那遮天蔽日的妖氣霧瘴，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。
    陽光，艱難地穿透稀薄的煙塵，灑了下來。
    照亮了巨坑邊緣，那個靜靜躺著、半邊身子焦黑破碎、氣息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的身影——肖揚。
    也照亮了巨坑外，那些掙紮爬起、相互攙扶、望著眼前煉獄般景象、滿臉血汙與茫然的……西河縣幸存者們。
    城，似乎守住了。
    但放眼望去，北城已化為廢墟，屍橫遍野，焦土處處。
    沒有勝利的歡呼。
    隻有一片，死寂的，帶著無盡悲傷與茫然的……
    餘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