迷霧鎖深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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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皂角水冰冷刺骨,混合著漂白細布用的、氣味嗆人的堿粉,將陸明舒本就粗糙皸裂的雙手浸泡得更加紅腫疼痛。她機械地搓洗著手中那匹素白細布,雪白的布麵在渾濁的水中沉浮,帶走汙漬,也帶走她指尖最後一點溫度。
    這裏是皇宮深處一處不知名的偏殿庭院。高牆隔絕了外界的喧囂,也隔絕了方向。頭頂的天空被切割成規整的、灰蒙蒙的一塊,幾隻寒鴉掠過,發出淒厲的啼鳴,更添幾分孤寂與壓抑。庭院裏,除了她們這二十個被臨時抽調來的浣衣局宮女,隻有幾個沉默寡言、眼神銳利的太監在來回巡視,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,刮過每一個埋頭勞作的宮女後背。
    空氣裏彌漫著濕布、皂角和一種若有若無的、宮廷特有的、混合了多種昂貴香料卻依舊顯得沉悶的氣味。陸明舒一邊用力搓洗,一邊用眼角餘光,極其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,試圖將宮殿的輪廓、來往宮人的服飾、甚至遠處隱約可見的飛簷翹角,與記憶中支離破碎的、關於皇宮布局的模糊認知進行比對。
    長春宮……到底在哪個方向?
    她豎起耳朵,竭力捕捉著宮女們壓低嗓音的交談。但在這裏,似乎比在浣衣局更加壓抑。除了偶爾因為搬動沉重濕布而發出的喘息和短促的指令,幾乎聽不到任何閑談。那些巡視的太監,顯然比浣衣局的管事嬤嬤更加警惕和……危險。
    時間在重複的、繁重的勞作中緩慢流逝。日頭漸漸升高,霧氣散去,但深秋的陽光並無多少暖意,隻是將庭院照得更加清晰,也將宮牆的陰影投得更加森嚴。
    陸明舒的心卻一點點沉下去。這樣被圈禁在此處埋頭漿洗,如何能探聽到長春宮的消息?如何能尋找‘赤陽丹’?三日期限,已經過去了一夜大半日,剩下的時間不多了。
    必須想辦法打破這種僵局。
    機會出現在午時過後。堆積如山的細布終於漿洗完大半,需要將洗好的布匹擰幹,送到庭院另一側專門晾曬的廊下。這是一個可以稍微走動、觀察更廣範圍的機會。
    陸明舒主動和另一個看起來還算和善的宮女一起,抬起一大盆擰得半幹的細布,朝晾曬的廊道走去。廊道很長,一側是庭院高牆,另一側則通往這座偏殿的更深處,那裏似乎有幾個房間,門扉緊閉。
    就在她們經過其中一扇緊閉的雕花木門時,一陣極其輕微、卻異常清晰的瓷器碰撞聲,混合著一絲更加濃鬱的、苦澀中帶著奇異清香的藥味,從門縫裏飄了出來!
    陸明舒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。這藥味……與之前在浣衣局聽說的“長春宮的特殊香氣”,有幾分相似!但又似乎更加複雜,更加……濃烈?難道這裏就是長春宮的一處偏殿?或者,是與長春宮有關的製藥、存放藥材的地方?
    她不敢停留,更不敢側頭去看,隻能強壓著心頭的驚疑和激動,繼續往前走。但眼角餘光,卻死死記住了那扇門的位置和大致特征。
    將布匹晾好,返回漿洗處的路上,她更加留意那扇門附近的情況。門似乎一直緊閉,無人進出。但門口石階旁,有一小片泥土顏色略深,像是經常有水漬潑灑,空氣中殘留的藥味也證實了這裏經常處理藥材。
    這裏……極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地方之一!就算不是存放‘赤陽丹’的主殿,也定然與長春宮的醫藥事務密切相關。
    可是,如何進去?門口雖然沒有明崗,但在這處處是耳目的深宮,擅自接近一處緊閉的、顯然重要的房門,無異於自尋死路。
    她需要一個合理的借口,或者……一個混亂的時機。
    回到漿洗處,她一邊繼續幹活,一邊飛速思考。目光掃過堆放在牆角、尚未漿洗的最後幾匹細布,又瞥了一眼不遠處一個正拎著水桶、搖搖晃晃走向大水缸的瘦小宮女。
    一個念頭,如同黑暗中的電光,驟然劃過腦海。
    她低下頭,繼續用力搓洗手中的布匹,仿佛要將所有的不安和籌謀都揉進那冰冷的皂角水裏。
    傍晚時分,天色再次陰沉下來,寒風漸起。堆積的細布終於全部漿洗完,隻剩下最後幾匹需要晾曬。管事太監催促著,要求在天黑前必須全部晾好。
    宮女們疲憊不堪,動作也慢了下來。庭院裏點起了幾盞氣死風燈,昏黃的光暈在暮色中搖曳,將人影拉得忽長忽短,更添幾分詭譎。
    陸明舒和另外兩個宮女負責運送最後一批濕布。她刻意走在靠近那扇散發著藥味的房門一側。就在經過那扇門前方不遠處時,她腳下一滑,似乎是踩到了地麵一塊鬆動的石板,“哎呀”一聲低呼,整個人連同手中抱著的、濕漉漉沉甸甸的布匹,猛地向前撲倒!
    “砰!”
    一聲悶響。她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,懷裏的濕布也散落開來,一部分甚至甩了出去,恰好撞在了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上,發出“咚”的一聲,濕布上的髒水濺濕了門板和下方的石階。
    “作死啊!”旁邊巡視的一個太監立刻厲聲嗬斥,快步走了過來。
    與陸明舒同行的兩個宮女也嚇了一跳,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,想去扶她。
    陸明舒卻仿佛摔懵了,掙紮著想要爬起來,手卻“不小心”按在了那塊顏色略深的、疑似經常潑灑藥水的泥地上,沾了一手濕滑黏膩、帶著濃重藥味的泥漿。她驚慌失措地抬起手,看著髒汙的手掌,又看了看被弄髒的門和石階,臉上露出極度恐懼的表情,對著走過來的太監連連擺手,指著自己的喉嚨,發出“啊啊”的含糊氣音,意思是自己不是故意的。
    那太監臉色鐵青,看著被弄髒的門板和水跡,又看看這個一身狼狽、滿臉驚恐的啞女,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和惱怒。他抬腳似乎想踹,但最終隻是厲聲道:“笨手笨腳的廢物!還不快把這裏收拾幹淨!要是汙了裏麵的東西,你有幾個腦袋夠砍?!”
    他指了指地上散落的濕布和門邊的水漬藥泥。
    陸明舒如蒙大赦,連忙點頭,也顧不得身上疼痛,手忙腳亂地開始撿拾散落的濕布。同行的兩個宮女也幫著收拾。
    那太監嫌惡地看了一眼她沾滿藥泥的手,又瞥了一眼那扇緊閉的門,似乎猶豫了一下是否要進去查看或者稟報,但最終可能覺得隻是外麵濺了點水,問題不大,而且天色已晚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他哼了一聲,轉身走開了,但目光仍不時掃向這邊。
    陸明舒一邊快速撿著布匹,一邊用沾滿藥泥的手,“不經意”地擦拭著門邊石階上的水漬和濺上的泥點。她的動作看起來很慌亂笨拙,但實際上,手指卻極其輕微地、試探性地觸碰著門板下方的縫隙和門軸的邊緣。
    門關得很嚴實。但當她沾著藥泥的手指觸碰到門軸下方時,感覺到那裏似乎比別處更加光滑,像是經常開合摩擦所致。而且,指尖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、不同於外麵寒氣的溫度——門內,也許燃著炭火或者燈燭?說明裏麵可能有人,或者至少需要保持一定的溫度。
    她不敢多做停留,快速將散落的布匹收攏,又將石階上的水漬大致抹了抹(當然,用藥泥手抹過的地方,痕跡更明顯了,但也更像一個驚慌失措的笨拙宮女所為)。然後,她抱起濕布,低著頭,跟著另外兩個宮女,匆匆離開了這片區域。
    回到晾曬的廊道,將最後幾匹布晾好。整個漿洗工作終於結束。宮女們排成隊列,在管事太監清點人數後,被押送著,原路返回浣衣局。
    回程的路上,陸明舒的心跳依舊沒有平複。剛才的冒險,雖然讓她觸碰到了那扇門,獲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信息(門常開合,內有溫度),但距離進入其中、找到‘赤陽丹’,依然遙不可及。而且,她引起了那個太監的注意,雖然暫時無事,但難保不會被記住。
    回到浣衣局那片熟悉的、充滿壓抑水汽的場地時,天色已經完全黑透。其他未被抽調的宮女早已結束勞作,用過了簡陋的晚飯,大多回到了擁擠潮濕的住處休息。她們這二十人被允許去領一份冰冷的、幾乎是剩飯的晚餐,然後也被趕回了住處。
    浣衣局宮女的住處,是幾排低矮、昏暗、密不透風的通鋪大房。房間裏擠滿了人,空氣汙濁,汗味、潮濕的黴味和劣質燈油的氣味混雜在一起。陸明舒被分到靠牆角的一個鋪位,鋪上隻有一張薄薄的、散發著異味的草席和一床硬邦邦的、幾乎看不出顏色的薄被。
    她蜷縮在角落,就著房間裏唯一一盞如豆的油燈,默默啃著手裏那塊又冷又硬的雜麵餅子。身體因為一天的寒冷、勞碌和緊張而不住地微微顫抖,手上的傷口被堿水和藥泥浸泡,火辣辣地疼,掌心那詭異的藥泥氣味更是頑固地附著著。
    周圍是其他宮女疲憊的呻吟、低聲的抱怨和很快響起的鼾聲。沒有人注意這個新來的、沉默的啞女。
    她吃完了餅子,將身體縮進那床冰冷的薄被裏,閉上眼睛。腦海中,卻異常清晰地回放著今天的一切:那扇緊閉的、散發著藥味的雕花木門,太監嫌惡的眼神,掌心殘留的黏膩觸感和奇異藥香……
    長春宮……赤陽丹……
    陸沉舟現在怎麽樣了?‘寒潭棘’生效了嗎?他是否察覺了湯藥有異?是否……在找她?
    還有那個神秘的老者,他到底是誰?為何對宮廷秘道和陸沉舟的毒如此了解?他給自己這條幾乎必死的路,是真的為了救陸沉舟,還是……另有圖謀?
    無數的疑問,如同這深宮的黑夜,濃得化不開,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頭。
    她悄悄伸出手,在薄被的掩蓋下,摸索著懷中貼身藏著的、那個空空如也的羊脂玉瓶。冰冷的瓶身,似乎還殘留著一絲‘寒潭棘’的清冽寒意。
    隻有三天。
    她必須盡快找到進入那扇門,或者接近長春宮核心區域的辦法。
    一夜無眠。腦海中翻騰著各種混亂的計劃和設想,又一個個被現實殘酷地否定。直到窗外傳來第一聲模糊的梆子響,宣告著新一天的勞役即將開始。
    清晨的浣衣局,依舊是那副沉悶壓抑的景象。陸明舒跟著其他宮女,機械地重複著昨日的活計。但她的心思,早已不在眼前的木桶和汙水上。
    她在等待,也在觀察。
    昨天那個被她弄髒門的偏殿,是臨時抽調任務。今天,她們是否還會被派往那裏?或者,還有其他機會?
    然而,一整天過去,並無任何特殊的調派。她們依舊在浣衣局內,洗刷著仿佛永遠也洗不完的、各宮送來的衣物。陸明舒的心,隨著時間的推移,越來越焦灼。
    傍晚收工前,機會終於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。
    一個穿著體麵些的、像是某個宮裏大宮女裝扮的女子,在浣衣局管事的陪同下,來到了漿洗場地。那女子目光挑剔地掃過一眾灰頭土臉的宮女,最後,指向了包括陸明舒在內的幾個看起來還算幹淨利落(相對而言)的人。
    “就她們幾個吧。娘娘的藥圃這幾日需要人手鬆土除草,要細心些的。啞巴?啞巴更好,省得多嘴多舌。”那大宮女語氣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。
    藥圃!娘娘的藥圃!
    陸明舒的心髒猛地一跳,幾乎要衝破胸腔!她強行壓下臉上的異樣,和其他被點中的宮女一樣,低著頭,做出順從的樣子。
    浣衣局管事連忙應下,叮囑了她們幾句“仔細幹活,不得衝撞”之類的話。
    於是,陸明舒再次跟著領路的宮人,走出了浣衣局。這一次,她們被帶往的方向,似乎比昨天的偏殿更加深入後宮。穿過一道道更加精美、也更加寂靜的宮門,路過花園亭台,最終,停在了一處相對僻靜、但打理得十分齊整的院落前。
    院門上沒有懸掛明顯的匾額,但一走進院子,一股濃鬱而複雜的草木氣息便撲麵而來。院子裏開辟出幾塊整齊的畦田,種著許多陸明舒叫不出名字的植物,有的開著細小的花,有的長著奇特的葉片。靠牆的一排架子上,晾曬著一些處理過的根莖和葉片。院子一角,還有一個小巧的、冒著淡淡青煙的泥爐,似乎在煎煮著什麽,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藥香。
    這裏,分明是一處精心打理的小型藥圃!而且,看這規模和陳設,絕非普通宮人所能擁有。那位“娘娘”,身份定然不凡。
    難道……這裏就是長春宮所屬的藥圃?那位“娘娘”,就是長春宮的主人?
    陸明舒的心跳得厲害。她低下頭,跟著其他宮女,接過管事嬤嬤分發的簡陋小鋤頭和籃子,開始按照指示,在指定的畦田裏小心地除草、鬆土。
    她的動作很慢,很仔細,仿佛真的在專心致誌地打理這些珍貴的藥草。但她的全部心神,都放在了觀察和傾聽上。
    藥圃裏除了她們這幾個臨時調來的宮女,還有兩個穿著青色比甲、年紀稍長的宮女在照看爐火和翻曬藥材。她們偶爾低聲交談幾句。
    “……這株‘雪見草’總算緩過來了,前幾日差點凍死,可把娘娘急壞了。”
    “可不是,娘娘就指著它入藥呢。聽說永壽宮那邊,最近也催得緊……”
    “噓……慎言。”一個宮女警覺地看了一眼陸明舒她們這邊,壓低了聲音。
    永壽宮?陸明舒心中一動。之前似乎也聽到浣衣局的宮女提過永壽宮。這宮裏,似乎暗流洶湧。
    她一邊慢慢除草,一邊將目光投向院中那排屋子。正屋的門敞開著,隱約能看到裏麵博古架上的瓷瓶和書卷,布置得清雅而不失華貴。側屋的門則緊閉著,窗戶上糊著厚厚的棉紙,看不清裏麵。
    ‘赤陽丹’……會不會就存放在某個屋子裏?或者,煉製的地點就在附近?
    她需要更靠近,需要了解更多。
    然而,在藥圃裏幹活,雖然比在浣衣局漿洗更接近目標,但同樣受到嚴格的看管。那兩個青衣宮女眼神銳利,幾乎從不離開院子,更不許她們這些臨時工隨意走動或交談。
    一天下來,除了確認這裏確實是一處與某位“娘娘”(極可能就是長春宮主人)密切相關的、重要的藥圃之外,陸明舒幾乎沒有獲得任何實質性的進展。
    夜幕再次降臨。她們被帶回浣衣局。躺在冰冷的通鋪上,陸明舒盯著頭頂模糊的屋頂橫梁,心中的焦灼如同野火般蔓延。
    第三天了。‘寒潭棘’的藥效,隻剩下明天最後一天。
    明天,如果還不能找到‘赤陽丹’並帶出去,陸沉舟……
    她不敢再想下去。
    必須行動!就在明天!不惜一切代價!
    可是,怎麽行動?硬闖藥圃?那是自尋死路。偷取鑰匙或令牌?她連那些東西在哪裏都不知道。製造混亂?在守衛森嚴的後宮,她一個最低等的啞女,能製造出多大的混亂?又能利用混亂做什麽?
    一個個念頭升起,又因過於冒險或不切實際而被壓下。絕望,如同冰冷的潮水,一點點漫上心頭。
    難道……真的沒有辦法了嗎?
    就在她幾乎要被絕望吞噬時,白天在藥圃鬆土時,指尖無意中觸碰到土壤裏一塊堅硬異物的感覺,忽然清晰地回憶起來。
    當時她以為是石塊,並沒有在意。但現在回想,那觸感……似乎過於規則,不像天然石塊。
    是什麽?
    她悄悄將手伸出薄被,借著窗外透進的、極其微弱的月光,看著自己因為勞作而更加粗糙紅腫的手指。藥圃的土……那塊異物……
    一個極其微弱的、近乎荒謬的猜測,如同黑暗中掙紮的火星,在她心底亮起。
    如果……那不是石頭呢?
    如果……是某種被遺落、或故意埋藏的東西呢?
    與藥材相關的地方……會不會有與‘赤陽丹’相關的線索,以某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存在著?
    這個念頭讓她再也無法安躺。她必須回去確認!就在今夜!
    可是,夜間的宮廷,守衛比白日更加森嚴。巡查的侍衛、值守的太監、還有那些無處不在的規矩和眼睛……她一個浣衣局的低等宮女,如何能在深夜離開住處,穿越重重宮禁,再次回到那座藥圃?
    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
    但……如果不去,陸沉舟必死無疑。她也終將隨著任務失敗而湮滅。
    橫豎都是一死。
    她緩緩坐起身,在黑暗中,摸索著穿好衣服,將那雙破舊的鞋子套在凍得麻木的腳上。然後,她伸手入懷,握住了那把冰冷堅硬的黝黑匕首。
    眼神,在絕對的黑暗裏,一點點變得冰冷,決絕,如同淬火的寒鐵。
    既然無路可走,那便……殺出一條血路。
    哪怕,這條路的盡頭,是萬丈深淵。
    她悄無聲息地滑下通鋪,像一抹真正的幽靈,避開同屋宮女們沉睡的呼吸聲,來到了門邊。門是從外麵閂上的。但這難不倒她。白天漿洗時,她早已留意到窗欞有一處破損,雖然不大,但足夠她這種瘦小身形擠過。
    她繞到那扇破損的窗戶下,小心翼翼地撥開虛掩的窗扇,側身鑽了出去,落入外麵冰冷漆黑的夜色之中。
    寒風呼嘯,卷起地上的枯葉。浣衣局的院落沉浸在死寂之中,隻有遠處隱約傳來的、巡夜侍衛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。
    陸明舒貼著牆根的陰影,辨認了一下方向,然後朝著白天記憶中藥圃所在的大致方位,如同暗夜中捕食的狸貓,悄無聲息地潛行而去。
    每一步,都踏在未知的危險之上。每一個拐角,都可能遇到巡邏的侍衛或起夜的宮人。
    她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,但握著匕首的手,卻異常穩定。
    藥圃……那塊異物……也許是毫無意義的巧合,也許是最後的希望。
    她必須去。
    夜色深重,宮牆巍峨,如同一頭蟄伏的巨獸,而她,正將自己送入巨獸的口中。
    【生存時間倒計時:23天16小時47分22秒……】
    倒計時,無聲地跳躍著,與她同樣急促的心跳,漸漸重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