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 最後的冥王 第十八章 神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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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晨光,是漸進的。
    起初隻是東方天際一抹極淡的灰白,像宣紙上暈開的水痕。
    之後,那抹白開始滲透進深藍的夜幕,稀釋它,融化它,直到整片天空變成一種溫柔的、帶著露水氣息的魚肚白。
    最後,光來了。
    不是暴烈的、刺眼的、宣告性的光,而是柔軟的、試探的、如同羽毛般輕輕拂過窗欞的秋日晨光。
    它透過臨江別墅三層那扇巨大的、由整塊水晶打磨而成的落地窗,將一整片完整的、帶著水波紋理的光斑,投在房間深處那張天鵝絨大床上。
    光斑緩慢移動,先是落在床尾深紫色的絲綢被麵上,照亮上麵用金線繡著的、繁複的歐式藤蔓花紋。然後向上爬,拂過少女蜷縮的腳踝——白皙的皮膚在晨光下近乎透明,能看見淡青色的血管若隱若現。
    再向上,是纖細的小腿,膝蓋,被睡裙褶皺遮蓋的大腿……
    夏念初就是在這樣的光裏,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    睫毛顫動,像受驚的蝶翼。
    第一感覺是沉。
    腦袋沉得像是灌了鉛,太陽穴處有細微卻持續的鈍痛,像是有誰用裹了棉布的錘子,在顱骨內側不緊不慢地敲打。意識從深不見底的睡眠裏上浮,過程漫長而滯澀,仿佛穿越了一層又一層厚重的、粘稠的、由遺忘構成的帷幕。
    她眨了眨眼,視線從模糊逐漸聚焦。
    頭頂是手工繪製的穹頂壁畫——天使、雲朵、金色的豎琴,典型的巴洛克風格,在晨光裏泛著柔和的光澤。
    水晶吊燈垂下無數切割完美的棱柱,將陽光折射成細碎的彩虹,在牆壁上投下緩慢旋轉的光斑。
    空氣裏有味道。
    很淡,卻層次分明。
    最表層是她熟悉的、用了三年的那款法國小眾沙龍香——鳶尾花混合著雪鬆,清冷中帶著一絲甜。這味道浸透了枕頭、被褥、房間裏每一寸空氣。
    更深一層,是她自己的味道。少女特有的、幹淨的、帶著體溫的體香,混著昨夜沐浴後殘留的玫瑰精油氣息。
    最底層,是這棟房子本身的味道。上等的紫檀木地板經年累月散發的沉靜木香,書架上那些精裝古籍的紙墨味,還有從窗外飄來的、混合著江水濕氣與庭院桂花的秋日氣息。
    這些味道交織在一起,構成了一個她熟悉到骨子裏的、安全的、屬於“夏念初”的世界。
    可為什麽……心裏空落落的?
    像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抽走了,留下一個形狀模糊、卻隱隱作痛的缺口。
    她抬起手,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。指尖觸到皮膚,冰涼。
    就在這個動作進行到一半時——
    “小姐,您醒了。”
    聲音從床邊傳來。
    輕柔,恭敬,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,卻又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。
    夏念初轉過頭。
    一個穿著黑白女仆裝的少女正站在床邊三步遠的位置,微微欠身,雙手托著一個銀質托盤。托盤上放著一隻骨瓷杯,杯口正升起嫋嫋白氣。
    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,麵容清秀,眉眼彎彎,嘴角天然上揚,即使不笑也帶著三分笑意。
    她梳著標準的雙馬尾,發尾用深藍色的絲帶係成精巧的蝴蝶結,整個人幹淨得像剛從童話插圖裏走出來的角色。
    夏月兒,夏家從小為夏念初配的貼身女仆,或者說……玩伴。
    “月兒……”夏念初的聲音有些沙啞,像是很久沒說話,“現在幾點了?”
    “早上七點二十,小姐。”女孩輕聲回答,向前一步,將托盤遞到合適的高度,“您先喝點溫水。溫度剛好,不燙。”
    夏念初看著那隻骨瓷杯。
    杯子是英國某個百年品牌的限量款,純白底色,杯身繪著細密的藍色勿忘我花紋。熱氣從杯口升騰,在她眼前氤氳開一小片濕潤的霧。
    她伸出手,指尖觸到杯壁。溫的,不燙不涼,確確實實是“剛好”的溫度。
    夏念初接過杯子,沒有立刻喝。她雙手捧著它,感受著那股穩定的、令人安心的暖意通過掌心傳遞到全身。
    她低頭,看著杯中輕輕晃動的水麵。
    水麵倒映出她模糊的臉——散亂的長發,睡意未消的眼睛,還有……微微泛紅的雙頰?
    為什麽臉紅?
    記憶的碎片開始上浮。
    暮江星海小區門口……傍晚五點多……梧桐葉……路燈……
    還有一個男孩。
    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藏青色校服,背著磨損的書包,站在那片與她格格不入的繁華裏,眼神平靜得近乎異常。
    “這裏風景不錯。”
    “想和你一起看看。”
    然後……
    夏念初的手猛地一顫。
    杯中水麵劇烈晃動,幾滴溫水濺出來,落在她手背上,帶來輕微的刺痛。
    她想起來了。
    那隻手。
    那隻突然伸過來的、帶著少年特有微涼體溫的手。
    那隻不容拒絕地、近乎霸道地握住她手掌的手。
    指節分明,力道大得讓她掙不脫。
    “黎……”
    名字到了嘴邊,卻卡住了。
    黎川。
    那個隔壁班的男生。
    那個總是坐在教室後排靠窗位置、安靜刷題的男生。
    那個在辦公室被她請教數學題時眼神專注、思路清晰、講解耐心的男生。
    那個……在暮江星海門口,做出了一係列她完全無法理解、甚至有些“失禮”舉動的男生。
    他們是什麽關係?
    連朋友都算不上,隻是有過幾次交集的、不同班的同學。
    那他為什麽要那樣做?
    為什麽要牽她的手?為什麽要帶她去花店?為什麽要送她向日葵?又為什麽……要在最後,將那張奇怪的銀色卡片塞進她掌心,然後頭也不回地跑掉?
    再後來,記憶力隻剩下那個決絕的、沒有回頭的背影。還有……他在花店門口,將那束普通的向日葵遞給她時,那雙沉寂眼眸深處,一閃而過的、極其複雜的光。
    夏念初的眉頭微微蹙起。
    那張卡片呢?
    她記得自己接過了。冰涼的觸感,金屬的質地,表麵泛著柔和的銀光。她握在手裏,然後……
    記憶在這裏斷裂。
    像是一卷膠片被強行剪斷,後半段隻剩一片刺眼的空白。從她握住那張卡片開始,到此刻在自家床上醒來之間,發生了什麽?
    她去了哪裏?見了誰?怎麽回來的?
    完全……想不起來。
    “小姐?”小月的聲音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,“您還好嗎?臉色看起來有些……”
    “我沒事。”夏念初打斷她,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清冷。
    她舉起杯子,喝了一小口水。溫水滑過幹澀的喉嚨,帶來些許舒緩。她沒有把杯子遞還給小月,而是自己轉過身,將它放在了床頭櫃上。
    床頭櫃是整塊的紫楠木雕琢而成,表麵打磨得光滑如鏡,能清晰倒映出杯子的輪廓和窗外天空的顏色。
    櫃子邊緣鑲嵌著繁複的黃銅花紋,在晨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。
    “月兒,”夏念初轉過頭,看向女仆少女,“父親呢?”
    她的聲音很平靜,聽不出情緒,但小月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平靜之下,一絲極其細微的、幾乎難以察覺的……疲憊?
    “家主在樓下會客廳。”小月回答,目光在夏念初臉上停留了一瞬,又迅速垂下,“與李先生在談事情。”
    李寰。
    這個名字讓夏念初的睫毛極輕微地顫動了一下。
    那個總是戴著半框眼鏡、臉上掛著溫和笑容、卻讓父親都禮讓三分的中年男人。
    她見過他幾次,每次都是匆匆一瞥,但那種感覺……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“掃描”了一遍,從裏到外,毫無秘密可言。
    不舒服。
    但她從不說。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夏念初輕聲說,掀開被子,準備下床。
    “小姐,”小月立刻上前一步,聲音裏帶著罕見的、真實的關切,“家主說,讓您今天好好休息。他……一會兒會親自上來看您。”
    “親自上來看我”這六個字,被小月用一種極其委婉、卻清晰傳達了某種“命令”意味的語氣說出。
    夏念初的動作停住了。
    她坐在床邊,雙腳懸在半空,沒有踩到地上鋪著的、觸感柔軟昂貴的波斯地毯。
    晨光從側麵照過來,在她身上投下清晰的輪廓——纖細的肩膀,單薄的睡裙,還有那雙微微握緊、指節泛白的手。
    她看著自己的手。
    緩緩地,極其緩慢地,鬆開了。
    緊握的拳頭展開,掌心向上。
    那裏什麽都沒有。
    沒有卡片。
    沒有溫度。
    隻有掌紋——生命線很長,愛情線模糊,智慧線清晰而深刻。
    她抬起頭,看向小月,嘴角勾起一個極淡的、幾乎看不見的笑容。
    那笑容裏沒有溫度,隻有一種習慣了某種規則的、近乎麻木的順從。
    “好。”她說,“那我再躺一會兒。”
    聲音輕柔,乖巧,完全符合一個“體弱需要休息的大小姐”該有的樣子。
    小月明顯地鬆了一口氣。
    她退後一步,重新站回那個不遠不近、恰到好處的位置,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:“小姐想吃什麽?我讓廚房準備。您昨晚回來得晚,又沒吃晚飯,現在一定餓了。”
    昨晚……回來得晚?
    夏念初抓住了這個關鍵詞。
    “我昨晚……”她試探性地開口,“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
    小月眨了眨眼,似乎有些意外這個問題,但還是乖巧地回答:“大概晚上八點多。是家主的車送您回來的。您當時……好像睡著了,是我抱您上樓的。”
    睡著了?
    被抱上樓的?
    夏念初的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了床單。絲綢的質感冰涼光滑,在她指尖摩挲。
    她完全沒有這段記憶。
    從握住那張銀色卡片,到在自家床上醒來之間,算上航城到榮城的時間,也至少有一個小時的空白。
    這一個小時,她在哪裏?在做什麽?為什麽一點印象都沒有?
    更關鍵的是……父親知道。
    父親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麽。否則他不會讓李寰來家裏,不會特意囑咐小月讓她“好好休息”,不會……在她失去記憶的情況下,將她安然無恙地帶回家。
    一股複雜的情緒在心底翻湧——有不安,有困惑,有一絲被隱瞞的不悅,但更多的,是一種深深的、仿佛刻在骨子裏的……無力感。
    忽然,她想起昨天傍晚,當黎川牽著她走過街道時自己心中那種異樣的情緒,想起那束塞進懷裏的向日葵——那個少年的舉動莽撞直接。
    從小到大,父親的管束是精密冰冷的金絲籠,但那一刻笨拙莽撞的觸碰,卻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,在她古井無波的心湖裏,漾開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完全明了的、陌生的漣漪。
    在這個家裏,在這個由父親構築的、精美華麗的牢籠裏,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的“知情權”。
    她知道的,都是父親想讓她知道的。
    她經曆的,都是父親允許她經曆的。
    夏念初閉上眼,深吸一口氣。
    再睜開時,那雙清澈的眼眸裏,所有的情緒都已經沉澱下去,隻剩下平靜的、近乎完美的偽裝。
    “沒什麽特別想吃的。”她說,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柔和,“讓廚房準備些清淡的就好。對了……”
    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麽,轉過頭看向書桌上靜靜擺放的LV書包。
    “月兒,幫我把書包裏的巧克力盒拿過來。”
    “好的,小姐。”
    小月快步走過去,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裏拿起一個長方形的木盒。
    盒子是深胡桃木色,表麵用金箔燙著法文花體字,邊緣包著純銅的角片,看起來既古典又貴重。
    她將盒子捧到床邊,輕輕放在夏念初手邊。
    夏念初打開盒蓋,看向夏月兒。
    盒子裏鋪著深紅色的天鵝絨,上麵整齊地排列著一些巧克力。每一顆都用獨立的水晶紙包裹,上麵印著不同的花紋——有的像玫瑰,有的像星雲,有的像是某種古老文字的變體。
    這是她上個月從法國帶回來的。一個當地很有名的、隻接受預訂的手工巧克力作坊的作品,用的都是頂級可可豆和天然香料,價格昂貴到令人咋舌,但味道確實……無可挑剔。
    她喜歡甜食。尤其是巧克力。那種絲滑的、濃鬱的、帶著微苦回甘的口感,能讓她短暫地忘記很多事情。
    “月兒,”夏念初輕聲說,語氣裏多了一絲真實的、屬於少女的輕快,“我一直沒吃,打算讓你先選幾顆。我記得你喜歡吃黑巧,這裏麵有幾款純度很高的。”
    夏月兒的眼睛亮了一下,但隨即又恢複了恭敬:“謝謝小姐,不過這是您特意帶回來的,我……”
    “拿著吧。”夏念初打斷她,她的目光在盒子裏的巧克力上掃過,準備給小月挑幾顆。
    她的動作停住了。
    眉頭,微微蹙起。
    手指懸在盒子上方,沒有落下。
    “怎麽了,小姐?”小月察覺到了她的異樣。
    夏念初沒有立刻回答。
    她的目光在盒子裏仔細地、一遍遍地掃視。從第一顆到最後一顆,從左到右,從上到下。
    她抬起頭,看向小月,眼神裏帶著真實的困惑:
    “巧克力……好像少了幾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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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?????.??
    ?????????
    同一時刻,航城舊巷深處。
    時間在這裏的流逝方式,似乎與臨江別墅截然不同。
    沒有晨光漸進的溫柔,沒有水晶窗折射的彩虹,沒有天鵝絨大床和紫楠木床頭櫃。
    這裏隻有恒定。
    收藏室裏那種均勻的、仿佛從空間本身滲透出來的淡白色微光,永遠保持著同一個亮度,同一個色溫,同一個……存在感。
    它照亮一切,卻不在任何物體上投下陰影。
    它充滿空間,卻不會讓空氣產生“明亮”或“昏暗”的質感。
    它隻是存在著,如同這個空間本身一樣,超越了常規的物理規則,自成一體。
    而在這樣恒定微光的中央,在那條寬闊的、光潔如鏡的中央——
    多了一張床。
    一張極其簡單的、甚至可以說是簡陋的木床。
    沒有雕花,沒有漆麵,就是最普通的櫸木框架,上麵鋪著一層薄薄的、洗得發白的棉布床單。
    床的四角立著四根同樣簡陋的木柱,撐起一頂素色的、毫無裝飾的麻布帷帳。
    這床與周圍的環境形成了荒誕的對比——左側是巍峨聳立、直抵天花板的深色書架,上麵擺滿了玄奧莫測的典籍;右側是森然列陣、散發著實戰凶厲之氣的兵刃之牆;地麵是光可鑒人、深沉如夜的黑色石材。
    而在這中間,卻擺著一張像是從哪個農家搬來的、質樸到近乎寒酸的木床。
    床上,躺著一個人。
    黎川。
    他閉著眼睛,呼吸平穩而綿長,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。
    身上還穿著那套殘破的、沾著血跡和塵土的藏青色校服,但裸露在外的皮膚上,那些曾經密布的金紅色裂紋,已經全部消失不見。
    皮膚光滑,完好無損,甚至透出一種健康的、瑩潤的光澤。
    他的臉色依舊有些蒼白,但那種瀕死般的、毫無血色的慘白已經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消耗過度後的、略帶疲憊的正常膚色。
    最引人注目的,是他的胸口。
    那張暗紅色的、來自第二要塞的血色信封,正懸浮在他胸口上方約三寸的位置,靜靜地、緩緩地旋轉。
    信封表麵依舊流淌著暗沉的血色光澤,但此刻,從那血色深處,正滲出一縷縷極其微弱的、淡金色的光絲。
    那些光絲如同有生命的觸須,從信封表麵延伸出來,輕柔地纏繞在黎川的身體上——胸口,四肢,脖頸,甚至額頭。
    它們像是在探查,又像是在連接,更像是在……輸送著什麽。
    床邊的矮凳上,觀老安靜地坐著。
    他依舊穿著那身深灰色的、熨燙得不見半分褶皺的中山裝,坐姿筆直如鬆,雙手自然架於膝上。
    那雙深潭般的眼睛,此刻正靜靜地凝視著床上的黎川,目光裏沒有急切,沒有擔憂,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、客觀的觀察。
    他的視線在黎川臉上每一寸皮膚、每一次呼吸的起伏、甚至睫毛每一次微不可察的顫動上掃過,像是在讀取某種複雜的數據,又像是在驗證某個重要的推測。
    而在矮凳旁邊的地麵上,那隻肥碩的土撥鼠——阿三,正以一種極其人性化的姿勢坐著。
    它兩隻後爪盤起,肥嘟嘟的屁股坐在地上,兩隻前爪則捧著一根……水晶簽子。
    簽子約莫一尺長,通體透明,像是用水晶雕琢而成,表麵流轉著淡淡的七彩光澤。而簽子上,串著五六個圓溜溜的、同樣晶瑩剔透的“丸子”,這些丸子內部都封存著一縷緩緩旋轉的、不同顏色的氣霧——赤紅,靛青,明黃,月白,深紫。
    阿三用它那短小的爪子,極其靈巧地握著水晶簽子,將一顆“丸子”送到嘴邊,然後張開嘴——
    “哢嚓。”
    清脆的、仿佛冰晶碎裂的聲音。
    它把那顆丸子咬下來,在嘴裏咀嚼,腮幫子鼓鼓的,黑豆小眼睛滿足地眯起來。那模樣,像極了夜市上擼串的大叔,隻是它擼的“串”,是某種蘊含著精純能量的、凡人根本無法理解的東西。
    它一邊嚼,一邊轉過頭,看向床上的黎川。
    那雙黑豆小眼睛裏,不再是之前的戲謔或嫌棄,而是流露出一種清晰的、毫不掩飾的驚歎。
    一個稚嫩的、帶著濃濃驚歎情緒的聲音,直接傳入了觀老的意識:
    “老觀,這小子……簡直是個怪物。”
    觀老沒有轉頭,目光依舊落在黎川身上,隻是極輕微地、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點頭。
    “他說的一點沒錯。”老人的聲音很輕,像是在自言自語,又像是在回應阿三的意念,“這孩子的靈魂……不,不僅僅是靈魂。是他的整個‘存在’,都像是……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似乎在尋找最貼切的形容:
    “……一塊剛剛從礦山裏挖出來的、雜質密布的墮鐵。”
    阿三又咬下一顆丸子,咀嚼著,意念裏帶著好奇:“鐵?”
    觀老緩緩說道,“在剛才那幾個小時裏——在第二要塞那個‘坐標’的牽引下,在裏麵那具‘血骸’的威壓下——他經曆了什麽?”
    他的目光變得深邃:
    “那不是普通的錘煉。那是用那封信做砧板,用其中‘靈’的情緒做錘頭,用裏麵那種狂暴的我都無法理解的氣做火焰……進行的一次,徹底的、暴烈的、近乎毀滅性的……”
    “千錘百煉。”
    “一封至少都是半‘源級’的氣引的錘煉。”
    阿三咀嚼的動作停住了。
    它轉過頭,再次看向黎川,看著這個少年逐漸充滿“氣”的內核。
    小眼睛裏的驚歎變成了某種更複雜的情緒——有震撼,有疑惑,還有一絲……不易察覺的渴望?
    “所以,”它的意念傳來,“他現在……”
    “雜質被剔除了大部分。”觀老接過話頭,聲音裏帶著一種學者般的冷靜,“靈魂的強度提升了至少一個半量級。氣與肉體的同步率超過百分之七十——這已經超過了許多在要塞世界曆練過兩三年的家夥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補充道:
    “更重要的是,他的‘氣’開始顯露出某種……‘形’。”
    “形?”阿三歪了歪腦袋。
    “嗯。”觀老緩緩吐出一口氣,“雖然還很模糊,還很微弱,但確實已經開始有了‘輪廓’。就像一塊粗胚,在經曆了初步的鍛造後,已經能看出它未來可能成為的……”
    “兵器的形狀。”
    阿三不說話了。
    它放下水晶簽子,兩隻前爪抱在胸前,用一種全新的、更加專注的目光審視著床上的少年。
    不再是看一個“有趣的玩具”,而是看一件……正在成型的神器。
    時間在沉默中流逝。
    大約又過了十分鍾。
    忽然,黎川的睫毛顫動了一下。
    很輕微,像是蝴蝶振翅前最細微的預兆。
    觀老的目光瞬間聚焦。
    阿三也立刻坐直了身體,連爪子裏剩下的半顆丸子都忘了吃。
    床上的少年,眉頭極輕微地蹙起,嘴唇無聲地開合了一下,像是要說什麽,卻發不出聲音。
    他的手指——搭在身側的右手食指——極其輕微地,彎曲了一下。
    緊接著,是整隻手。
    五指緩緩收攏,握成拳頭,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    再然後,是他的呼吸節奏變了。
    從平穩綿長,變得略微急促,胸腔起伏的幅度加大,喉結上下滾動了一次。
    最後——
    他的眼睛,睜開了。
    沒有猛地睜開,沒有茫然四顧,沒有驚惶失措。
    是緩緩地、極其平穩地睜開。
    那雙眼睛睜開後,沒有立刻聚焦。瞳孔在淡白色的恒定微光中微微收縮,適應著光線。眼白上還殘留著幾縷細微的血絲,但眼神深處……
    不再是之前的沉寂如古井。
    也不再是絕望時的空洞渙散。
    而是一種清澈。
    一種仿佛被暴雨徹底洗刷過後的、萬裏無雲的晴空般的清澈。清澈之下,是難以言喻的疲憊,但那疲憊並不沉重,反而像是卸下了某種重擔後的、釋然般的輕盈。
    他眨了眨眼。
    視線從模糊到清晰,最先映入眼簾的,是頭頂那頂素色的麻布帷帳。然後是帷帳之外,收藏室高聳的、看不到盡頭的天花板,和那均勻流淌的淡白色微光。
    他轉過頭。
    看向左邊。
    巍峨的書架,玄奧的典籍。
    看向右邊。
    森然的兵刃,冷冽的寒光。
    最後,他的目光落在前方。
    落在床邊矮凳上,那個穿著深灰色中山裝、坐姿筆直如鬆的老人身上。
    以及老人腳邊,那隻正捧著一根水晶簽子、嘴裏還鼓鼓囊囊、黑豆小眼睛正一眨不眨盯著自己的……肥碩土撥鼠。
    四目相對。
    不,六目相對。
    空氣凝固了大約三秒。
    黎川的嘴唇動了動。
    他想說話,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像是被砂紙打磨過,發不出任何聲音。
    他想坐起來,卻發現全身的肌肉都處在一種極度的、仿佛剛剛跑完一場馬拉鬆般的酸軟之中,連抬起手臂都異常艱難。
    觀老靜靜地看著他掙紮。
    沒有伸手幫忙,沒有說話安撫,隻是靜靜地看著。
    直到黎川終於用盡全身力氣,勉強用胳膊肘撐起上半身,靠在簡陋的床頭上,大口喘息時——
    老人才緩緩開口。
    聲音平和,卻帶著一種奇異的、仿佛能穿透疲憊直達靈魂深處的力量:
    “歡迎回來,孩子。”
    黎川抬起頭,看向老人。
    他的眼神裏有太多東西——困惑,茫然,殘留的驚悸,還有一絲……對那四個字的、下意識的反應。
    “好久不見”。
    那具血色骸骨,那團燃燒的火焰之眼,那朵妖異的彼岸花,還有最後直接烙印在他意識深處的、那四個字。
    他張了張嘴,終於發出聲音。
    沙啞,幹澀,像是破舊的風箱: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    隻說了一個字,就卡住了。
    他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    問“我昏迷了多久”?問“那張信封是什麽”?問“那具骸骨是誰”?問“那句‘好久不見’是什麽意思”?
    問題太多,多到堵在喉嚨口,一個都擠不出來。
    觀老似乎看穿了他的困境。
    老人緩緩站起身,走到床邊。他沒有居高臨下,而是微微彎下腰,讓自己的視線與靠在床頭的黎川保持平齊。
    他伸出手。
    不是去扶黎川,而是指向黎川的胸口——指向那張依舊懸浮在那裏、緩緩旋轉、散發著淡金色光絲的血色信封。
    “它,”觀老的聲音很輕,卻字字清晰,“現在屬於你。或者說,在昨晚的十一點五十八分,就已經屬於你了。”
    黎川低下頭,看向自己的胸口。
    那張信封離他如此之近,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皮革表麵每一絲細膩的紋理,看到暗紅色深處那些若隱若現的、如同血管般蔓延的符文,看到那些淡金色光絲從信封延伸出來,輕柔地纏繞在自己身上,帶來一種奇異的、仿佛血脈相連的溫暖觸感。
    “屬於……我?”他喃喃重複。
    “是的。”觀老直起身,負手而立,目光落在信封上,眼神裏帶著一絲複雜難明的情緒——有感慨,有欣賞,或許還有一絲……如釋重負?
    “你成功了,孩子。”他說,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清晰可辨的、真實的讚賞,“你激活了它。你通過了‘坐標’的初步認證。你承受住了其中的困難。你……跨過了那一步。”
    黎川的呼吸微微一滯。
    他想起了那具巍峨的血色骸骨,想起了那幾乎將他碾碎成基本粒子的恐怖威壓,想起了自己一寸寸崩潰又再生的肉體,想起了最後那道齊腰高的血色門檻,想起了自己抬起右腳、跨過去的瞬間…
    “這封信,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。”少年聲音有些顫抖。
    觀老沉默了。
    過了半晌,老人緩緩搖了搖頭。
    “我也不清楚。”他的聲音恢複了那種平靜無波的質感,“但你必須知道的是——它,以及它所在的‘第二要塞’,從現在起,將與你產生無法割裂的關聯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補充道:
    “而你,也因為這次成功的‘激活’與‘連接’,正式獲得了進入‘要塞’的資格。”
    黎川的心髒猛地一跳。
    要塞世界。
    第二要塞。
    那個觀老之前描述過的、存在著“氣”這種能量體係的、類似中國古代社會的異世界。
    他要去那裏?
    以“穿越者”的身份?
    “什麽時候?”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,幹澀中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顫抖——不是恐懼,而是某種混雜著緊張、期待和茫然的複雜情緒。
    觀老抬起手,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塊式樣簡單卻質感厚重的腕表。
    “按照規律,”他說,聲音平靜得像是在陳述明天的天氣,“每月21日,對每個禦氣者來說,都是三天後。”
    他看向黎川:“你激活信封,是在昨天深夜。所以……”
    黎川的大腦飛快計算。
    昨天……深夜?
    他失去了時間感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那個血色宮殿裏待了多久,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。
    “今天周幾?”他問。
    “周三。”觀老回答。
    周三。
    那麽三天後,就是……
    “周五。”黎川喃喃道。
    “準確地說,”觀老補充,“是周五晚上。第二要塞所穿越的時間是十一點,當時間踏入十一點,隻要你還持有這封信封,且處於相對安全、不受打擾的環境,你就會,或者說所有的穿越者都會……”
    他沒有說完,但意思已經很清楚。
    穿越。
    去那個所謂的“第二要塞”,去那個存在著“氣”的世界,去經曆一次為期半個月的、真實的異世界之旅。
    黎川靠在床頭,沉默了。
    信息量太大,衝擊太強,他需要時間消化。
    他想起了觀老之前說的那些話——關於“氣”,關於在要塞世界獲得力量,關於回歸後無法補充的困境,關於那個“瘋子”摧毀氣引之靈的故事……
    他想起了自己口袋裏的銀卡——那張觀老說“鑰匙不對”的卡片,那張帶給他無數次循環與痛苦的卡片,那張……最後在血色宮殿裏,散發出溫暖銀光、保護他不被徹底碾碎並治愈他的卡片。
    他的手,下意識地摸向校服內側口袋。
    碰到了。
    冰涼的,光滑的,熟悉的觸感。
    銀卡還在。
    它沒有因為血色信封的激活而消失,沒有因為這次經曆而改變。它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裏,像是一個沉默的見證者,見證著他從暮江星海的循環,走到這座舊巷深處的收藏室,再走到那具血色骸骨麵前,最後……走向一個全新的、未知的起點。
    “我……”黎川抬起頭,看向觀老,眼神裏帶著一絲不確定,“我需要準備什麽嗎?”
    觀老看著他,嘴角極輕微地向上彎了彎。
    那是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、卻真實存在的微笑。
    “準備?”老人重複這個詞,然後搖了搖頭,“不需要特別準備。或者說……你已經準備好了。”
    他的目光在黎川身上掃過,從那清澈的眼神,到平穩的呼吸,再到胸口懸浮的血色信封:
    “你的靈魂經過了錘煉。你的個體與‘坐標’建立了連接。你的身體……雖然現在很虛弱,但那是能量透支後的正常反應,休息一兩天就能恢複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語氣變得嚴肅:
    “真正需要準備的,是這裏。”
    他抬起手,指了指自己的心口。
    “準備好麵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。準備好接受與這裏截然不同的規則。準備好……在危機中生存,在困境中成長,在未知中尋找答案,最終,成為一名出色的‘禦氣者’。”
    黎川靜靜地聽著。
    他的手指,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裏的銀卡。
    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,猛地轉頭,看向床邊矮凳旁的地麵——
    那裏,放著他的書包。
    那個洗得發白、邊角磨損、陪他度過了無數個清晨與黃昏的、普通的帆布書包。
    書包拉鏈敞開著,能看到裏麵塞得滿滿的課本、試卷、筆袋。最上麵,是一本攤開的數學練習冊,上麵還有他昨天下午考試前、最後複習時做的筆記。
    昨天下午……
    考試。
    黎川的瞳孔驟然收縮。
    他想起來了。
    今天是周三。上午有課,下午也有課。最重要的是——昨天剛考完期中考試,今天各科要講評試卷。
    數學最後那道大題,他用了兩種解法,但不確定哪一種更簡潔。物理的壓軸題,他有一個步驟跳得太快,不知道會不會扣分。英語的作文,他用了幾個生僻詞匯,不知道老師會不會覺得太刻意……
    這些念頭,這些屬於“普通高中生黎川”的念頭,如同潮水般湧來,瞬間衝擊著他對血色骸骨、對第二要塞、對穿越資格的震撼、茫然與恐懼。
    在進入所謂“第二要塞”前,他應當不會有什麽事。
    他還有生活。
    一個平凡的、瑣碎的、卻真實存在的、屬於十七歲少年的生活。
    他要上學,要考試,要寫作業,要擔心成績,要麵對老師的提問,要應付王胖子的嘮叨……
    這一切,不會因為他激活了一張血色信封、獲得了一個穿越資格、見過一具三十米高的骸骨……而有任何改變。
    至少現在,不會。
    黎川深吸一口氣,然後——
    他動了。
    用盡全身殘餘的力氣,掙紮著,從床上坐起來。雙腿挪到床邊,腳掌踩在冰涼光滑的黑色石材地麵上。
    觸感真實。
    他站起來,身體晃了晃,但穩住了。
    他一步,一步,走向那個書包。
    腳步虛浮,卻異常堅定。
    觀老靜靜地看著他,沒有阻止,也沒有詢問。
    阿三也放下了水晶簽子,黑豆小眼睛跟著黎川移動,眼神裏充滿了好奇——這個剛剛經曆了靈魂千錘百煉、獲得了通往異世界資格的“怪物”,現在要去幹嘛?
    黎川走到書包前,彎下腰,將它拎起來。
    帆布粗糙的質感劃過掌心,沉甸甸的重量壓在手臂上——那是知識的重量,是平凡生活的重量。
    他轉過身,看向觀老。
    “老先生,”他的聲音依舊沙啞,卻清晰了許多,“我得去上學。”
    觀老:“……”
    阿三:“???”
    意念直接炸開:“老頭兒,這小子腦子是不是被威壓震壞了?他剛從一個上古氣引空間裏回來,剛獲得了一個世界的門票——他現在要去上學???”
    黎川沒有理會阿三意念裏的驚,隻是看著觀老,眼神平靜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:
    “今天評講試卷。”
    空氣凝固了大約五秒。
    觀老笑了。
    不是之前那種極淡的、幾乎看不見的微笑,而是真正的、從胸腔深處發出來的、帶著某種釋然與讚賞的輕笑。
    “嗬嗬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    笑聲不大,卻在這寂靜的收藏室裏清晰回蕩。
    老人看著黎川,看著這個背著破舊書包、穿著殘破校服、臉色蒼白卻眼神堅定的少年,搖了搖頭,又點了點頭。
    “好。”他說,聲音裏帶著笑意,“去吧。”
    黎川微微鞠躬:“謝謝您。”
    他轉過身,背著書包,一步一步,走向收藏室的出口——走向那扇隱藏在吧台後方的、通往外麵那個破敗酒吧的深褐色木門。
    他的腳步依舊虛浮,背影依舊單薄。
    但觀老和阿三都清晰地看到——
    在他轉身的瞬間,在他邁出第一步的刹那,他的身體周圍,空氣微微扭曲了一下。
    不是視覺錯覺。
    是真實的、物理層麵的、極其細微的扭曲。
    仿佛有某種無形的、透明的、卻又確實存在的“場”,正以他的身體為中心,緩緩擴散開來。
    那“場”很弱,弱到幾乎無法察覺。
    但它確實存在。
    那是“氣”的雛形。
    是靈魂經過錘煉後,自然散發出的、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、屬於更高維度能量的……餘韻。
    黎川沒有察覺。
    他隻是走著,走向那扇門,走向外麵的世界,走向他平凡而真實的生活。
    觀老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,直到那扇深褐色木門打開又關上,少年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後。
    收藏室重歸寂靜。
    隻有淡白色的恒定微光,無聲流淌。
    良久,阿三的意念傳來:
    “老頭兒,你真的就這麽讓他走了?不教他點基礎的運氣法門?不告訴他第二要塞的基本情況?不給他準備點保命的東西?”
    觀老緩緩收回目光,重新坐回矮凳上。
    他的目光落在黎川剛才躺過的那張簡陋木床上——床單還留著少年身體的壓痕,空氣裏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、混合著汗水和血氣的少年氣息。
    他緩緩開口,聲音平靜如水:
    “有些路,需要他自己走。”
    “有些課,需要他自己上。”
    “至於保命的東西……”
    老人的目光,落在了那張依舊懸浮在床邊、緩緩旋轉、散發著淡金色光絲的血色信封上。
    信封表麵的血色,似乎比剛才更深了一些。
    那些若隱若現的符文,流轉的速度也加快了一絲。
    仿佛……在期待著什麽。
    觀老看著它,嘴角再次浮現出那個極淡的、意味深長的微笑:
    “他不是已經有了嗎?”
    阿三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扇門,黑豆小眼睛眨了眨,似乎明白了什麽,又似乎更困惑了。
    它甩了甩頭,不再多想,重新捧起那根水晶簽子,咬下最後一顆丸子,“哢嚓哢嚓”地嚼起來。
    收藏室裏,再次隻剩下咀嚼聲,和永恒的寂靜。
    而此時此刻,舊巷之外,航城的天空——
    朝陽正烈。
    秋日的陽光灑滿大街小巷,梧桐葉在風中沙沙作響,早高峰的車流匯成喧囂的河流,學生們背著書包走向學校,上班族擠進地鐵和公交,早餐攤冒著熱氣,城市的脈搏在熟悉的節奏中跳動。
    一切如常。
    仿佛什麽都沒有改變。
    但在某個無人注意的角落,在舊巷深處那扇掛著“大香蕉酒吧”招牌的低矮木門之後——
    一個少年,剛剛推開那扇門,走進晨光裏。
    他的校服在清醒的那刻已然幹透了,但他此刻臉色蒼白,腳步虛浮。
    他的眼神清澈。
    他的胸口,一張血色的信封正在緩緩旋轉,散發出隻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、微弱的熾熱。
    他的口袋裏,一張銀色的卡片安靜沉睡,表麵流轉著柔和的、非自然的光。
    而他走向的方向——
    是學校。
    是那個平凡卻真實的世界。
    也是三天後,那個即將為他敞開的、全新的、危險的、充滿未知的……
    第二要塞。
    ?????????
    ?′??`???
    Z?z?
    舊巷邊,
    少年看了眼表,咽了口口水。
    “7點零五。”
    他摸出口袋裏的錢包,摸出兩張皺巴巴的二十元錢,剛想試試運氣看看能不能打到的。
    一輛白色奢華的轎車靜靜在身旁。
    黎川揮著的叫滴滴的臂膀猛然一滯。
    車身線條如流雲般舒展,圓潤的引擎蓋勾勒出古典而威嚴的輪廓,珍珠白車漆在光影中流轉,細碎的光澤如同揉碎的星子,於車門把手的鍍鉻飾條處折射出低調的鋒芒。
    這是一輛賓利慕尚。
    後窗搖下,是一張肥嘟嘟的臉,滿臉苦澀,但看見黎川眼睛猛然一亮。
    “王胖子?”
    前窗也隨之緩緩搖下,露出一張年輕的、傾國傾城的臉。
    柳葉眉黛色勻淨,杏眼瞳如墨玉,長睫若羽扇輕顫。
    鼻梁秀挺似琢玉,鼻尖瑩潤帶粉。
    唇珠小巧,五官精雕細琢,美得清豔迷人。
    年輕女人手旁,一隻挎包大的小白狐靜靜依偎,晃了晃毛茸茸的小腦袋。
    黎川瞳孔一縮。
    不是因為年輕女人的美豔。
    而是因為,
    這女人,
    他見過。
    就在那循環4次的幻境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