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絲細密，如同無數冰冷的針尖，持續不斷地刺穿著沼澤地上方厚重的霧氣。能見度依舊很低，四周扭曲的枯木在灰蒙的背景下如同沉默的鬼魅，靜靜窺視著這兩位不速之客。空氣粘稠，混雜著腐葉、淤泥和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穢氣，沉重得幾乎令人窒息。
    聿戰走在前麵，深青色的身影在迷霧中若隱若現，如同劈開混沌的一道利刃。他的步伐穩健依舊，但每一個落點都經過精確的計算，避開那些看似平整實則暗藏殺機的泥潭，以及纏繞在枯枝間、散發著微弱毒暈的藤蔓。銀灰色的眼眸銳利如初，不斷掃視著前方與側翼，感知如同最精細的雷達，捕捉著任何一絲能量波動或異響。經過方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變故，他的警惕性已提升至頂點。
    洛姝緊隨其後，努力調整著呼吸和步伐。身體內部依舊殘留著經脈被強行拓寬後的酸脹和隱隱刺痛，丹田處那輪重新穩定下來的金色光陽旋轉得緩慢而沉穩，每一次轉動都帶來溫暖而磅礴的力量感，滋養著受損的脈絡。她不敢有絲毫大意，將絕大部分心神都用於內視，小心翼翼地引導著力量，確保其運行在《太初衍日訣》的軌跡上，不再有絲毫躁動。
    正如她方才所言，這次瀕死的危機，的確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饋贈。
    她對自身力量的感知和控製，提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。
    心念微動，無需刻意催穀，體表便自然浮現出一層極淡、卻異常凝練的金銀色光暈。這光暈不再像之前那樣涇渭分明地交織，而是呈現出一種更為和諧、近乎本能的融合狀態，如同為她披上了一層薄而堅韌的能量紗衣。沼澤中無孔不入的穢氣和毒瘴微粒撞擊其上，不再能引起絲毫漣漪，便被那層蘊含著日月雙重特質的能量自然淨化、彈開。
    她甚至能清晰地“看”到自身經脈中力量流淌的細微狀況，能感知到外界能量微粒的流動與屬性。遠處霧中枯枝上滴落的一滴腐蝕性水珠，腳下泥沼深處一隻蝕骨蟲緩慢的蠕動，左前方一片看似無害、實則散發著誘捕精神波動的妖豔苔蘚……這些以往需要聿戰提醒或逼近才能察覺的危險，此刻如同畫卷般清晰呈現在她的感知中。
    這是一種全新的、無比敏銳的洞察力。
    她嚐試著進一步收斂自身的氣息。意念所至，那層護體光暈以及她周身散發的能量波動迅速減弱、近乎消失，整個人仿佛要融入這片潮濕陰冷的霧氣中。這是對力量精妙掌控的體現，能極大減少被邪惡存在發現的概率。
    走在前方的聿戰腳步微微一頓，雖然沒有回頭，但洛姝能感覺到他那一閃而逝的訝異情緒。顯然，他察覺到了她氣息上的顯著變化。
    “感覺如何？”他的聲音穿過細密的雨聲，依舊冷靜，但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緊繃。
    “前所未有的清晰。”洛姝回應，聲音平穩，帶著一絲新生的篤定，“我能‘看’到更遠、更細微的東西，對力量的掌控也容易了許多。”她簡要分享了自己感知到的幾處潛在危險，位置與特征描述得精準無誤。
    聿戰沉默地聽她說完，片刻後，淡淡道：“很好。靈覺大幅提升，是力量本質躍升的標誌之一。看來那太古之力的洗練，雖險惡，卻也將你的潛能逼迫了出來。”他頓了頓，補充道，“保持這種狀態，但勿要過度消耗靈覺。沼澤深處，迷惑感知的手段隻會更多。”
    “明白。”洛姝點頭，依言將靈覺的覆蓋範圍維持在一個相對節能且有效的程度。
    接下來的路途，似乎順暢了一些。
    並非環境變得友好，而是洛姝的敏銳感知讓她能提前規避許多麻煩。她開始能辨認出哪些泥潭隻是普通的積水，哪些下方隱藏著吸力驚人的流沙陷阱；能分辨出空氣中穢氣濃度的細微變化，判斷出相對安全的路徑；甚至能隱約感知到遠處某些強大邪物移動時帶來的能量擾動，從而提前改變方向，繞道而行。
    她不再完全依賴於聿戰的引領和庇護，開始能夠真正意義上地與他協同警戒。
    有時，她會突然停下腳步，指向某個方向，低聲道：“那邊，有東西在靠近，能量很陰冷，數量不少。”
    聿戰會隨之凝神感知，隨即確認她的判斷，迅速選擇另一條岔路或示意隱匿。
    一次，數隻通體漆黑、形如瘦猴、眼冒紅光的邪祟從濃霧中尖叫撲出，速度快得驚人，直取洛姝後心！
    洛姝甚至未完全轉身，意念微動，指尖一道凝練如實質、金芒中流轉著一絲銀輝的光箭瞬發而出，精準地貫穿了為首邪祟的頭顱。那邪祟連慘叫都未及發出，便在空中炸成一團汙穢的黑氣，迅速被雨水衝刷消散。
    剩餘幾隻邪祟明顯一滯，似乎被這幹淨利落的反擊和那光箭中蘊含的、令它們本能恐懼的淨化力量所震懾。
    就在這瞬息之間，聿戰的身影如鬼魅般掠過，劍未出鞘，僅以包裹著凜冽銀輝的掌緣橫切豎劈，動作簡潔高效。幾聲悶響過後，剩餘邪祟盡數化為飄散的黑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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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從遇襲到結束，不過兩三息時間。
    兩人甚至沒有交換一個眼神，便已默契地解決了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。
    聿戰收回手，目光掃過地上迅速消散的殘跡，最後落在洛姝身上。她的指尖金光尚未完全斂去，氣息平穩，眼神冷靜，沒有絲毫慌亂。
    “控製力精進不少。”他評價道，語氣是一貫的平淡，但洛姝似乎能從中捕捉到一絲極淡的認可。“力量凝而不散，發而即收，很好。”
    “是方才…梳理力量時，有所感悟。”洛姝解釋道。在那生死邊緣強行控製暴走能量的過程，雖然痛苦，卻讓她對力量的精細操控有了突破性的理解。
    聿戰微微頷首，不再多言，轉身繼續前行。但洛姝能感覺到，他周身那種無形的、時刻準備保護她的緊繃感，似乎減輕了微不可察的一絲。
    這是一種信任的開始。建立在實力之上的、並肩者的信任。
    洛姝深吸一口氣，壓下心中微微泛起的波瀾，快步跟上。
    隨著不斷深入，環境變得更加惡劣。地麵的黑色汙染脈絡愈發粗壯清晰，如同大地上猙獰的傷疤，其中蠕動的黑暗粘稠得幾乎要滴淌出來。空氣中開始彌漫起淡淡的血鏽味和更濃鬱的絕望氣息，耳邊那若有若無的蠱惑低語也變得更加清晰，時而像是無數人的哀嚎，時而又像是某種古老惡毒的吟唱，試圖鑽入腦海，動搖心神。
    這一次，洛姝穩守靈台。體內那輪穩固的力量之光微微流轉，便自然滌蕩開這些精神層麵的侵襲。她目光堅定，緊隨前方那道劈開迷霧的身影。
    又前行了約莫一個時辰，期間數次變換方向，避開了一些能量反應極其危險的區域。
    終於，在穿過一片被巨大、蒼白、如同骨骸般的怪樹籠罩的區域後，前方的聿戰猛地停下了腳步，抬手示意。
    洛姝立刻駐足，凝神向前望去。
    隻見前方數百丈外，迷霧詭異地淡去了許多，視野陡然開闊。一片巨大、漆黑、如同被巨獸踐踏過的破碎土地中央，一口巨大無比、散發著無盡邪惡與不祥氣息的深井，赫然映入眼簾！
    正是她通過淨化核心看到的——淵息之井！
    距離如此之近，那井口上方扭曲旋轉、吞噬光明的黑暗漩渦仿佛近在咫尺，帶來的壓抑感遠超之前畫麵中所感受的。濃稠如墨的九幽穢氣如同實質的黑色狼煙，源源不斷地從井口噴湧而出，衝入上方灰綠色的瘴氣雲層，將那片天空染得如同墨汁般漆黑。無數痛苦扭曲的麵孔和嘶嚎的虛影在黑煙中翻滾沉浮，令人頭皮發麻。
    井口周圍，那些簡陋邪異的祭壇上，火光閃爍！數個身披破爛黑袍的身影，正如癡如狂地圍繞著祭壇舞動、吟誦，進行著那令人發指的血祭！
    而更讓人心驚的是，以淵息之井為中心，大地上那些如同血管般蔓延的黑色汙染脈絡，在這裏已經不再是“紋路”，而是變成了劇烈搏動著的、粗大無比的黑色“觸須”！它們深深地紮入大地，如同活物般貪婪地汲取、汙染著地脈，並將更加濃烈的汙穢能量反向注入深井之中。
    整個景象，比意識中看到的畫麵更加直觀，也更加駭人！那純粹的邪惡與絕望氣息，幾乎化為實質，沉甸甸地壓迫在人的心頭！
    洛姝感到心髒猛地一縮，呼吸為之滯澀。體內那輪金色光陽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極致的邪惡，自發地加速旋轉，散發出灼熱的力量，驅散著那試圖侵襲過來的冰冷惡念。
    她看向聿戰。
    他屹立在原地，身形挺拔如鬆，任由風雨吹打。銀灰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遠處的淵息之井和那些狂歡般的黑袍身影，目光冰寒徹骨，深處卻燃燒著壓抑到極致的怒火與殺意。他周身的氣息變得極其危險，如同即將出鞘飲血的利刃，那冰冷的銀輝在他體表隱隱流動，幾乎要壓抑不住。
    但他沒有動。
    隻是死死地盯著，如同最耐心的獵人，在評估著獵物的每一個細節，尋找著最佳的時機與突破口。
    他的目光掃過祭壇的數量、黑袍人的大概數目與分布、井口能量的噴發節奏、那些搏動的地脈黑色觸須的強度……每一個細節都被他貪婪地捕捉、分析。
    良久，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，那口濁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白霧，瞬間又被風雨打散。
    “比預想的…更嚴重。”他的聲音低沉沙啞，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中撈出，“血祭從未停止，汙染已深入大地核心。井底那東西…蘇醒的程度恐怕更高了。”
    他緩緩轉過頭，看向洛姝。那眼神中的冰寒與殺意稍稍收斂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與…決絕。
    “我們時間無多。必須阻止他們，在他們完成下一次大規模獻祭、或者井底那東西徹底爬出來之前。”
    他的目光落在洛姝身上，仔細感知著她此刻的狀態，那凝重之中，又滲入了一絲複雜的考量。
    “你的力量已非昨日吳下阿蒙，靈覺敏銳，掌控精妙。接下來，你的作用至關重要。”他沉聲道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鄭重，“我們需要一個計劃。一個能最大程度破壞祭祀、幹擾甚至逆轉汙染，並有可能…封印那口井的計劃。”
    “而這一切，離不開你的力量，洛姝。”
    他的聲音穿透風雨，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。
    不再是單純的保護，而是將她視為不可或缺的、平等的戰友與夥伴。
    洛姝迎著他的目光，心髒因眼前的恐怖景象而悸動，卻也因他的話語和信任而湧起一股灼熱的洪流。
    她握緊了拳，掌心溫暖的力量流轉，帶來無比的踏實感。
    經過死亡的考驗與力量的蛻變，她已站在這裏。
    站在了這黑暗的最前沿。
    她深吸一口冰冷而汙濁的空氣，眼神堅定如磐石。
    “我準備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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