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時的青陽城外，荒郊野嶺。
    林玄蹲在一棵老槐樹的陰影裏，嘴裏叼著根草莖，眼睛死死盯著百丈外那片亂墳崗。
    月光慘白，照得那些歪歪斜斜的墓碑像一排排站著的死人。
    “我真是瘋了。”林玄把草莖吐掉，“大半夜不睡覺，跑來這種地方蹲點。”
    他已經在樹上蹲了快一個時辰。
    戌時出城，亥時趕到，然後就是等。
    等林遠。
    但林遠沒來。
    亂墳崗靜得可怕，隻有風吹過荒草的沙沙聲，和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狼嚎。
    林玄開始懷疑，是不是自己看錯了？是不是因果洞察出bug了？或者……那根紫線指的是別的意思？子時可能是個代號？城外可能是個地名？
    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——
    來了。
    一道黑影，從遠處飄來。
    真的是“飄”。腳不沾地，像鬼一樣，悄無聲息。
    黑影在亂墳崗中央停下，月光照亮了他的臉。
    林遠。
    但又不是林遠。
    平時的林遠沉默、木訥，眼神裏總帶著點怯懦。
    此刻的林遠，麵無表情，眼神空洞，站在月光下，像一尊沒有生命的木偶。
    林玄屏住呼吸，集中精神，開啟因果洞察。
    十息時間。
    林遠身上，那根紫色的線再次浮現。這次比前兩次清晰得多，粗得像根小指，從胸口延伸出去，一直延伸到……地下？
    線上浮現出新的字樣：“子時三刻，魂引，獻祭”。
    林玄瞳孔一縮。
    獻祭？！
    他還沒來得及細看，時間到了，因果線消失。
    但已經夠了。
    林玄心髒狂跳。他死死盯著林遠，手按在懷裏的短劍上。
    林遠在亂墳崗中央站定，然後……開始脫衣服。
    一件，兩件，三件。
    最後隻剩一條褲子。
    月光照在他赤裸的上身，林玄看到了——
    胸口位置，有一個紫色的烙印。
    拳頭大小，圖案詭異扭曲，像一隻閉著的眼睛。
    烙印在微微發光，隨著林遠的呼吸，一明一暗。
    林遠跪了下來。
    他雙手結出一個奇怪的手印，口中念念有詞。
    聲音很低，聽不清內容，但那語調……陰冷，粘膩，像毒蛇爬過枯葉。
    隨著咒語，胸口的烙印光芒越來越亮。
    周圍的空氣開始變冷。
    不是普通的冷，是那種透骨的陰寒。
    亂墳崗的地麵，開始滲出絲絲縷縷的黑氣。
    黑氣匯聚，纏繞在林遠身上，鑽進那個烙印裏。
    林遠的臉色越來越白，嘴唇發紫，身體開始顫抖。
    但他還在念咒。
    林玄看明白了。
    這不是獻祭活人，這是……獻祭自己的生命力？
    “瘋子！”林玄暗罵一聲。
    他再不猶豫，從樹上一躍而下，落地無聲，然後貓著腰，借著墓碑的陰影快速接近。
    五十丈。
    三十丈。
    十丈。
    林遠還在念咒，對身後的動靜毫無察覺。
    林玄抽出短劍，真氣灌注劍身，金光一閃——這是《浩然正氣歌》的浩然之氣，專克邪祟。
    他一個箭步衝上去，劍尖直刺林遠後心！
    不是要殺他，是要打斷那個烙印！
    然而——
    就在劍尖即將觸及皮膚的瞬間，林遠胸口的烙印猛地睜開！
    那隻“眼睛”睜開了！
    紫色的瞳孔，冰冷，漠然，看向林玄。
    一股恐怖的威壓轟然爆發！
    林玄隻覺得一股無形的力量撞在胸口，整個人倒飛出去，重重摔在一塊墓碑上。
    “噗——”他噴出一口血。
    短劍脫手，插在旁邊地上。
    林遠緩緩轉過身。
    他的眼睛也變成了紫色，和胸口那隻眼睛一模一樣。
    “少……主……”林遠開口，聲音嘶啞，像兩塊石頭摩擦，“你……不該……來……”
    林玄掙紮著站起來，抹了把嘴角的血，死死盯著他：“林遠，你瘋了？！那是什麽鬼東西？！”
    林遠沒回答。
    他低頭，看向自己胸口的眼睛。
    眼睛眨了眨。
    然後，林遠笑了。
    一個扭曲的，完全不像是人能做出的笑容。
    “少主……你看……我快……成功了……”他張開雙臂，聲音裏帶著狂熱，“隻要……再獻祭三次……我就能……獲得力量……真正的力量……”
    “然後呢？！”林玄怒吼，“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？！”
    “怪物……又如何……”林遠眼中的紫光越來越盛，“總比……一輩子……當個廢物……強……”
    他忽然抬手，指向林玄。
    胸口的眼睛射出一道紫光！
    林玄想躲，但剛才那一下撞得不輕，動作慢了半拍。
    紫光擦著他的肩膀飛過。
    滋啦——
    衣服瞬間腐蝕出一個大洞，皮膚傳來火辣辣的劇痛。
    林玄低頭一看，左肩一片焦黑，血肉模糊。
    “媽的……”他咬牙，催動《浩然正氣歌》。
    金色氣息從丹田湧出，流向傷口。灼痛感稍減，但傷口依舊猙獰。
    “少主……你走吧……”林遠的聲音開始變得飄忽，“我不想……殺你……你對我……有恩……”
    “恩你個頭！”林玄啐了一口血沫，“林遠，你給我清醒點！那東西在吞噬你的生命！你看不出來嗎？！”
    林遠身體一震。
    眼中的紫光，短暫地黯淡了一瞬。
    但很快，又亮了起來。
    “我……知道……”他低聲說，“但我……願意……”
    “願意你大爺！”林玄暴怒，“你死了，三長老怎麽辦？！你爹娘在天之靈怎麽辦？！還有……”他頓了頓，“還有我們！你他媽是我們隊的！我們十五個人！少一個都不行！”
    這句話，他幾乎是吼出來的。
    林遠愣住了。
    胸口的眼睛，也停止了閃爍。
    周圍的黑氣，開始紊亂。
    “隊……友……”林遠喃喃重複，眼中的紫光劇烈波動，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    就在這時——
    胸口的眼睛突然暴怒般睜大！
    “廢物！”一個完全陌生的聲音從林遠口中傳出，尖銳刺耳，“區區感情！也敢動搖本座的印記？！”
    林遠渾身劇顫，雙手抱住頭，發出痛苦的嘶吼。
    “不……不要……離開……我的身體……”
    “閉嘴！”那個聲音怒吼，“既然被發現了，那就……全都去死吧！”
    林遠胸口的眼睛猛然射出數十道紫光，如毒蛇般撲向林玄！
    林玄瞳孔驟縮。
    躲不開了！
    他下意識舉起雙手，體內《浩然正氣歌》全力運轉，金色氣息在身前凝聚成一麵薄薄的光盾。
    紫光撞在光盾上。
    嗤嗤嗤——
    光盾劇烈震顫，出現無數裂紋。
    林玄隻覺得一股陰寒的力量順著光盾鑽進來，瘋狂侵蝕他的經脈。
    他咬緊牙關，嘴角溢出更多的血。
    光盾，快碎了。
    “不行……撐不住了……”林玄眼前開始發黑。
    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——
    懷中，那個一直安靜的青銅小鼎，突然震動起來。
    然後，自動飛出！
    小鼎懸浮在林玄麵前，鼎口朝下，對準那些紫光。
    嗡——
    鼎身雲紋大亮，金光四射！
    那些紫光像是遇到了克星，慘叫著被吸進鼎裏！
    不，不止紫光。
    林遠胸口的那隻眼睛，也開始扭曲、變形，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，要從林遠身體裏拔出來！
    “不——！”那個尖銳的聲音慘叫，“這是什麽？！鎮魂鼎？！怎麽可能？！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有——”
    話沒說完。
    眼睛被硬生生扯了出來！
    一團紫色的、不斷蠕動的霧氣，從林遠胸口飛出，被吸進鼎裏。
    鼎蓋“哐當”一聲合上。
    世界，安靜了。
    林遠軟軟地倒了下去。
    胸口那個烙印，消失了，隻留下一片焦黑的皮膚。
    林玄也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大口喘氣。
    金光散去，小鼎慢悠悠飄回他懷裏，溫熱。
    他低頭看著小鼎，表情複雜。
    “你又救了我一次……”他苦笑，“所以這玩意兒……叫鎮魂鼎？”
    小鼎沒有回應。
    林玄搖搖頭，掙紮著站起來，走到林遠身邊。
    林遠昏迷不醒，臉色蒼白得像紙，氣息微弱。
    但還好，還活著。
    林玄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勢。胸口那片焦黑很嚇人，但沒有傷及內髒。主要是生命力透支嚴重，估計得躺上幾個月。
    他歎了口氣，把林遠扶起來，背在背上。
    很沉。
    林玄自己也有傷，每走一步，左肩都劇痛難忍。
    但他還是一步一步，朝青陽城方向走去。
    月光下，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    背上的林遠，忽然動了動。
    “少……主……”微弱的聲音。
    “別說話。”林玄喘著氣，“省點力氣。”
    “對……不起……”
    “閉嘴。”
    “那東西……說……能讓我……變強……”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    “我……太蠢了……”
    “是挺蠢的。”
    沉默了一會兒。
    林遠的聲音更低了，幾乎聽不見：“少主……你為什麽要……來……”
    林玄腳步頓了頓。
    為什麽？
    因為你是林家子弟？因為你是我帶的隊員？因為那根紫色的因果線看著不祥？
    還是因為……
    “少一個隊友，”林玄沒好氣地說，“訓練的時候陣型就不完整了。麻煩。”
    林遠沒再說話。
    但林玄感覺到，背上的身體，微微顫抖了一下。
    有溫熱的液體，滴在他脖子上。
    不知道是血，還是別的什麽。
    回城的路，顯得格外漫長。
    走到一半的時候，係統提示音突然響起：
    【檢測到宿主擊退邪祟，救回被蠱惑的族人】
    【行為判定：善舉（重大）】
    【獎勵發放：修為提升至煉氣五層！】
    一股遠比之前龐大的暖流湧入丹田，傷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愈合。左肩的焦黑傷口結痂、脫落，露出新生的皮膚。
    煉氣五層，成了。
    但林玄一點都高興不起來。
    他停下腳步，把林遠往上托了托。
    “係統，”他在心裏問，“那個紫色的眼睛……是什麽？”
    【分析中……】
    【信息不足，無法完全識別】
    【特征匹配：疑似‘奪魂印記’，邪道控製他人心神、汲取生命力的手段】
    【施術者修為：至少築基期】
    林玄心裏一沉。
    築基期。
    他現在煉氣五層，聽起來隻差一個大境界。但實際差距，天壤之別。
    一百個煉氣九層，也未必打得過一個築基初期。
    “所以，”林玄繼續問，“那個邪修……還會來找林遠？”
    【‘奪魂印記’被破，施術者會遭受反噬，短期內無法行動】
    【但印記被破，也意味著暴露】
    【建議：加強戒備】
    林玄沉默了。
    他抬頭，看向遠處的青陽城。
    城牆在月光下，像一頭沉睡的巨獸。
    平靜了十七年的生活，好像……要到頭了。
    “少主……”背上的林遠又開口了，聲音虛弱但清晰，“如果……如果還有下次……”
    “沒有下次。”林玄打斷他，“再敢碰那種東西，我親自廢了你。”
    語氣凶狠。
    林遠卻笑了。
    很輕的一聲笑。
    “謝謝……少主。”
    林玄沒再說話。
    他加快腳步，朝城門走去。
    懷裏，鎮魂鼎微微發熱，像是在回應什麽。
    腦海中，係統麵板悄然更新：
    【實習期進度：11%】
    【新增記錄：擊退邪祟x1，拯救隊員x1】
    【下一階段預告：當進度達到15%時，將解鎖‘因果幹涉’初級能力】
    月光灑在他們身上。
    一個背著另一個，一步一步，走進那片巨大的陰影裏。
    城門，近了。
    但林玄知道，有些東西，一旦打開，就關不上了。
    比如那扇門。
    比如那個鼎。
    比如……這條越走越歪的路。
    他歎了口氣。
    “這秘密，”他低聲說，“還不如不知道。”
    夜風呼嘯，吞沒了他的話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