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 殿上激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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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斯的話語像一根冰錐落地,冷意驟然席卷了大殿。他引經據典,直指“文道”動搖國本,意欲將其歸入“五蠹”,徹底清除。殿內法家官員們情緒激憤,目光如刀,恨不得將階下那道青衫身影淩遲分寸。
    可麵對這泰山壓頂般的圍攻,林知文卻像置身事外。他沒有去看那些怒目而視的官員,隻是微微合上雙眼,仿佛自成一方天地。這份不合時宜的從容,讓一些官員更加惱怒,也讓高踞禦座的嬴政,目光裏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深思。
    他凝視著階下那道青衫身影,心中暗自盤算:此人文氣內斂卻暗藏鋒芒,對法家學說竟有如此深刻的見解,莫非真是心懷治世之才?但若放任文道傳播,是否會如李斯所言,動搖秦法根基?
    他想起當年商君變法,鐵血律令讓秦國崛起,可如今六國初定,百姓久經戰火,嚴刑峻法是否仍能奏效?又或者,這文道真能如林知文所言,成為縫合天下裂痕的良藥?
    片刻後,林知文睜眼,眸色清澈如靜水,不見絲毫波瀾。他先向禦座方向躬身行禮,然後轉向李斯,聲音不高,卻竟能壓下殿中雜音,清晰傳入眾人耳中。
    “李廷尉所引《商君書》之論,林某亦曾拜讀。”他開腔,竟是先肯認了對方的根基,“法行禁止,賞罰分明,確是強秦之基石,林某不敢否認,亦無從否認。”
    這話一出,殿中氣氛為之一滯。李斯眉頭微蹙,捉摸不透林知文的用意。嬴政的指尖在禦座扶手上輕輕叩擊,心中思量:林知文此言看似退讓,實則暗藏機鋒。
    他既承認法家之功,卻又未直言否定文道,莫非是要在法家的地基上另築高樓?這倒是與寡人心中所想不謀而合——秦法固需堅守,但若輔以教化,或許能解六國遺民離心之患。隻是,這教化之權若落於文人手中,是否又會重蹈戰國百家爭鳴、各自為政的覆轍?
    “然,”林知文話鋒一轉,如溪流遇石自然分流,“李廷尉可曾思量,商君徙木立信,所立者為何?”
    他不等李斯回應,自問自答:“所立者,非木也,乃‘信’也。民不信,則法不行。這‘信’字,源於何處?是律令的嚴苛?還是賞罰的分明?都不是。其根源,在於民心對‘法’的認同,在於百姓對‘上’的信任。此等心信,豈是條文律令可全然賦予?”
    嬴政目光微凝,心中波瀾漸起。林知文此言,竟與寡人曾深夜翻閱《尚書》時的所思暗合!昔年周天子以禮樂教化天下,雖後期禮崩樂壞,但不得不承認,諸侯對周室的認同,確有教化之功。
    秦法雖強,但六國遺民心中仍有故國情懷,若僅憑武力壓製,終非長久之計。教化若能鑄就民心之“信”,或許真能成為穩固江山的一劑良方……但,這“信”若被有心人利用,豈非又成隱患?
    他目光掃過群臣,最終落在李斯臉上,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可動搖的力量:“嚴刑峻法,可禁行為於已然,可畏民於未犯,這是‘禁行’之力。然,它能‘服心’否?能讓百姓由衷認同,甘願守法否?能在無人監督之時,仍堅守底線否?”
    李斯立刻引述韓非之言反駁:“威勢立,則民不敢犯,何需其心服?民心如流水,變幻莫測,徒費心力於教化,不如以法為堤壩,導其流向,束其野性!”
    嬴政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。李斯之言,是典型的法家思維,直指現實功利。但寡人統禦天下,豈能隻看眼前?他想起三年前巡視隴西,目睹百姓因連年徭役而麵露怨色,雖無人敢言,但那種壓抑的憤懣卻如暗流湧動。
    法家之“堤壩”能攔一時,但若民怨積累,終有潰堤之危。林知文以周厲王弭謗為鑒,所言不虛……但若真行教化,又該如何把控其尺度?
    “廷尉此言,恕林某不敢苟同!”林知文的聲音陡然清越,如玉磬輕鳴,沛然之氣微露,將他內斂的文氣微微釋放。並非對抗,而是理念的自然彰顯。
    “堤壩可束水一時,然水勢日積月累,堤壩愈高,其下暗流愈急,終有潰決之危!昔日周厲王弭謗,禁民之口,結果如何?‘防民之口,甚於防川,川壅而潰,傷人必多!’這難道不是前車之鑒?”
    嬴政的瞳孔微微收縮。林知文借古喻今,句句直指要害。他深知,秦法嚴苛,民間已有不滿之聲,若再一味高壓,恐釀大禍。但放任言論自由,又可能動搖國本……這教化之道,若能既疏導民怨,又凝聚民心,倒是兩全之策。
    隻是,如何確保其不被別有用心者利用?他瞥向李斯,見其麵色沉凝,顯然也意識到林知文所言的威脅,但法家向來重法輕德,此刻竟一時無言以對。
    “秦法森嚴,如天羅地網,禁絕奸邪,功不可沒。然,若隻知以法為網,以刑為刃,使民戰戰兢兢,如履薄冰,表麵恭順,心中實有怨懟。這怨氣無形,卻如地火運行,蓄於心間,發於外時,小則鄰裏私鬥,大則……戍卒叫,函穀舉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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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最後八字,如驚雷炸響眾人心頭!嬴政眼神驟變。林知文竟借未世之語,道破他心中最深層的恐懼——戍卒之變!他想起鹹陽城外駐守的二十萬大軍,若軍心不穩,後果不堪設想。
    教化若能鑄就忠義之心,確能彌補法之不足。但,此道如何施行?由誰掌控?若讓文士主導,是否會如稷下學宮般,生出諸多非議?
    法家官員們的嗬斥聲此起彼伏,但嬴政卻充耳不聞。他盯著林知文,心中反複權衡:法家立竿見影,卻難解長治久安之困;文道看似縹緲,卻暗含凝聚天下的可能。
    寡人既要秦法之利,亦需文道之柔。但若兩者並行,如何平衡?誰主誰輔?誰又能擔此重任……李斯?他雖精通法典,卻難言教化;林知文雖有見地,但出身不明,若授其權柄,是否養虎為患?
    “林某所言‘文道’,絕非空談仁義,更非惑亂民心!其核心,在於‘教化’!法,約束其行;文,教化其心!此二者,猶如車之兩輪,鳥之雙翼,相輔相成,缺一不可!”
    林知文的聲音在殿中回蕩,嬴政的思緒愈發清晰。他想起自己曾與尉繚夜談,對方亦言:“治天下者,文武並用,長久之術也。”如今林知文所言,正與此契合。或許,可借此人之才,試水文道之效?若成,則秦法之外多一重保障;若敗,亦可借此驗證其虛實,再行處置。
    “法為骨架,撐起國家形製;文為血肉精神,賦予國家靈魂!骨架雖硬,無血無魂,不過一具枯骨!血肉精神,無骨架支撐,則流於無形!二者相合,方能成就萬世不朽之基業!”
    林知文擲地有聲的結語,讓殿內陷入死寂。嬴政的手指在扶手上停頓良久,心中已有了決斷。他深知,此時若一味打壓文道,恐失天下士心;但若全然接納,又懼其動搖法統。
    唯有以實踐驗其真偽——若林知文能在三日內以文道化解鹹陽積弊,則證明其確有可取之處;若失敗,正好借機鞏固法家地位,亦可震懾那些心懷異誌的文人。
    “林知文,汝言法文相輔,可鑄不朽基業。寡人,姑且聽之。”
    他緩緩開口,聲音沉穩如山,目光如炬,穿透大殿的肅穆:“然,口舌之利,終是虛言。汝既自信文道能教化人心,輔弼國法……”
    他的目光掃過全場,最終定格在林知文臉上,內心暗自思量:寡人以三日為期,既是考驗,亦是博弈。
    若你成功,寡人可許你有限傳播,但若失敗,則文道之論,自此休提!更重要的是,此試可探清文道之虛實,為日後治國之策,再添一重權衡。
    “三日之內,於鹹陽城中,尋一積弊難除之事,以汝之文道化解。讓寡人,與這滿朝文武,親眼一見,汝之‘文道’,究竟有何實效。”
    “成,則許你有限傳播。敗……”
    未盡之言,已如千鈞重擔,壓向林知文。而嬴政的內心,卻如棋手布局,已悄然落下關鍵一子——他要看清,這文道究竟是治世良方,還是鏡花水月。
    殿上激辯暫歇。理論交鋒已止,現實考驗卻如出鞘利劍,懸於頭頂。林知文的文道,能否經得住鹹陽風雨的洗禮,答案即將揭曉。而嬴政的權衡,早已在帝王心術中,悄然埋下了更深遠的棋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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