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章 月影殘章
字數:4991 加入書籤
靜塵師太手中的剪刀頓了頓,剪下一段枯枝:“出家人不求香火鼎盛,隻求心安。”她轉過身,目光落在莫明明身上,那雙眼眸平和如鏡,卻似能照見人心,“施主昨日問起庵堂的氣息,今日又打探,怕不是真的隻為避雨吧?”
時機到了。莫明明站直身體,坦然迎上她的目光:“實不相瞞,晚輩此行,是為尋找一位故人——黑龍河畔慈幼院的慧靜師太。昨夜在偏房,晚輩見過一本劄記,上麵的字跡與師太早年傳授我的符紙筆跡相似。”她沒有全盤托出暗格之事,隻留了三分餘地,觀察著靜塵師太的反應。
“慧靜師姐……”靜塵師太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,剪刀從手中滑落,“當”的一聲砸在石階上,驚飛了簷下的麻雀。她眼中的平和瞬間碎裂,泛起一層水霧,“她已圓寂三年了吧?當年她離開時,還說要在慈幼院了卻殘生。”
莫明明心頭一震——果然!她上前一步:“師太認識慧靜師太?”
靜塵師太撿起剪刀,摩挲著刀刃上的鏽跡,陷入回憶:“二十年前,我還是個剛剃度的小尼,她來這裏掛單。她佛法精深,煮茶時能讓茶湯裏浮起蓮花香,講經時連山雀都敢落在她肩頭。可她總在夜裏對著月亮發呆,僧衣下藏著幾道舊傷,下雨天就疼得睡不著。”
“有一次,她深夜歸來,僧衣上沾著東海的海鹽味,手裏攥著半塊玉佩,臉色慘白。她把自己關在禪房裏三天三夜,出來時,眼底的戾氣淡了,卻多了層化不開的愁緒。”靜塵師太看向莫明明,“她離開前,交給我一個木盒,說若有朝一日,有個身帶陰陽靈韻、尋根的姑娘來,就帶她去後山聽月洞。她說,那是她欠一個孩子的答案。”
“聽月洞在哪?”莫明明的聲音微微發顫,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——她等的線索,終於要浮出水麵了。
聽月洞:遲來的絕筆
靜塵師太帶著莫明明繞到庵堂後山,在一處爬滿青藤的岩壁前停下。“撥開第三根粗藤,按一下下麵的石凸。”她聲音低沉,“洞裏的東西,我從未碰過,慧靜師姐說,隻有玉佩的靈氣能解開最後的禁製。”
莫明明依言照做,指尖剛觸到石凸,岩壁便“哢嚓”一聲向內凹陷,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。洞內漆黑幽深,空氣中飄著淡淡的鬆脂香,顯然有人定期打理。她點燃靜塵師太遞來的火把,火光搖曳中,能看到洞壁上刻著細碎的符文——那是慧靜師太教過她的“避蟲符”,時隔多年,依舊散發著微弱的靈力。
走了約摸百步,洞穴豁然開朗。這是一處天然石室,頂部有個拳頭大的縫隙,晨光從縫隙中漏下,在地麵投下一道細長的光斑。石室中央的石台上,放著一個半尺見方的檀木盒,盒身刻著繁複的雲紋,與她手中的玉佩紋飾如出一轍。旁邊還卷著一卷羊皮卷軸,用銀白色的絲線捆紮著,絲線泛著淡淡的靈光,顯然是經過法術加持的法器。
莫明明深吸一口氣,走到石台前。她能感覺到,檀木盒上縈繞著一股熟悉的氣息——那是慧靜師太的靈力,溫和而堅定,像小時候師太摸她頭時的溫度。她從懷中取出那半塊玉佩,剛靠近木盒,盒鎖便“哢嗒”一聲自動彈開,仿佛在等待這一刻的重逢。
盒內鋪著深藍色的錦緞,上麵放著三樣東西:一本線裝劄記,紙張泛黃卻完好,正是她在偏房找到的那本的後半部分;一支樣式奇特的發簪,簪身似玉非玉,似骨非骨,泛著月華般的柔光,簪頭雕刻著一朵含苞的櫻花,花瓣上刻著極小的陰陽符文;最讓她心跳加速的,是另外半塊玉佩——斷口處的紋路與她手中的完美契合,仿佛從未分離。
她顫抖著將兩塊玉佩拚在一起,剛一觸碰,便有一道淡藍色的靈光從接縫處溢出,順著她的指尖湧入體內。刹那間,她腦海中閃過無數碎片般的畫麵:櫻花紛飛的庭院、穿著白衣的女子抱著嬰兒奔跑、刻著“雲隱”二字的石碑……這些畫麵轉瞬即逝,卻讓她心口一陣發疼。
“這是‘雲隱佩’,是雲隱邦的傳世之物,能感應血脈,也能遮蔽氣息。”靜塵師太的聲音從洞口傳來,帶著一絲敬畏,“慧靜師姐說,這玉佩本是一對,當年被她一分為二,各帶一半。”
莫明明沒有回頭,目光落在那卷羊皮卷軸上。她解開銀線,卷軸緩緩展開,上麵的字跡一半是瀛倭文字,一半是夏商楷書,正是慧靜師太的筆跡,卻比劄記上的更加沉穩,帶著一種臨終托付的莊重。
“致吾徒:當你見此信,想必已尋遍千山,得見玉佩全貌。吾名月京舞莉,瀛倭皇室陰陽寮首席,卻因一樁血祭秘辛,叛出故國,背負千古罵名。”
開篇第一句,便讓莫明明如遭雷擊。她一直以為慧靜師太是夏商隱士,卻沒想到竟是瀛倭皇室的陰陽師!那些她自幼修習的陰陽術,竟然源自那個戰敗後聲名狼藉的國度!
“瀛倭皇室供奉邪神‘八岐’,每百年需以‘淨靈體’血脈獻祭,方能維係國運。吾輩陰陽師,便是這血祭的執行者。二十年前,皇室尋得年幼的公主,其體內‘淨靈體’純度百年罕見,預定十五歲時獻祭。公主天真,曾纏吾學畫‘守護符’,吾不忍見其淪為祭品,遂攜其逃亡。”
小主,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,後麵更精彩!
“追兵如影隨形,月京家的‘追魂符’如附骨之疽。吾攜公主跨越東海,遁入雲隱邦故地——那是個早已滅亡的古國,遺民多為避世之人。吾將公主托付給一對雲隱邦遺民夫婦,賜名‘阿瑤’,授以完整玉佩,助其遮蔽‘淨靈體’氣息。為引開追兵,吾獨自東行,最終在夏商出家,法號慧靜。”
“創辦慈幼院,一為贖罪——吾曾親手斬殺十七名不願參與血祭的異術師;二為等待——吾不知追兵何時會尋來,若公主遭遇不測,或許這孤兒院能成為她最後的庇護所。而你,孩子……”
看到這裏,莫明明的指尖已經濕透。她能想象出慧靜師太寫下這些話時的掙紮——一邊是故國皇室的追殺,一邊是對公主的守護,還有對自己罪孽的懺悔。
“你出現在孤兒院門口時,繈褓中隻有半塊玉佩。吾以陰陽術探查,發現你與公主血脈同源,卻無‘淨靈體’的灼熱感,反而對陰陽二氣有著天生的親和力。你是公主的妹妹?還是雲隱邦遺民的後裔?吾不得而知。吾傳授你陰陽術,非為讓你複仇,而是讓你自保——這世間,能護你周全的,唯有你自己。”
“這支‘月影簪’,是吾早年法器,已以佛法淨化戾氣,可助你隱匿氣息,抵擋陰邪。劄記後半部,記載著雲隱邦的曆史與吾逃亡的路線,或許能助你找到公主。切記,瀛倭舊皇室雖已戰敗,但陰陽寮的殘餘勢力仍在,他們從未放棄尋找‘淨靈體’。若你找到公主,切勿暴露其身份,更勿卷入瀛倭內亂。”
“最後,孩子。你的身世或許沉重,但你並非任何人的附屬。你是莫明明,不是月京家的後裔,也不是公主的影子。守住本心,方得始終。慧靜絕筆。”
羊皮卷軸從莫明明手中滑落,“啪”地一聲砸在石台上。她踉蹌一步,扶住冰冷的岩壁,指尖傳來的寒意讓她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。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,將她二十年來的認知徹底擊碎。
她不是孤兒。她的血脈裏,流淌著瀛倭皇室、雲隱邦遺民的基因,與一位逃亡的公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。那枚完整的玉佩,是她與公主的羈絆,也是懸在她頭頂的利劍——陰陽寮的殘餘勢力,隨時可能循著玉佩的氣息找到她。
慧靜師太的形象在她心中徹底清晰。那個總是溫和笑著教她畫符、在戰亂中護著孩子們逃亡的老人,背負著怎樣沉重的過往?她叛出故國,舍棄姓名,創辦孤兒院,不僅是為了贖罪,更是為了守護孩子。那份隱忍與偉大,讓莫明明鼻尖一酸,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。
“施主,你還好嗎?”靜塵師太走進石室,看到她蒼白的臉色,遞來一方手帕,“慧靜師姐說,真相或許殘酷,但總比蒙在鼓裏好。”
“公主……阿瑤,她現在在哪?”莫明明接過手帕,聲音沙啞。她想起慧靜師太的話,公主被托付給雲隱邦遺民夫婦,可雲隱邦故地如今已分屬多國,時隔多年,那對夫婦是否還在?阿瑤是否還活著?
“慧靜師姐從未透露具體位置,隻說那對夫婦住在雲隱邦故都的城西,靠著打鐵為生。”靜塵師太歎了口氣,“不過雲隱邦故都如今是格蘭的屬地,名叫‘落櫻城’,戰後重建,老城早已拆毀,當年的居民也不知散落到了何處。”
又是一條模糊的線索。莫明明握緊手中的月影簪,簪身的柔光順著掌心湧入體內,讓她混亂的心神逐漸平靜。她看著石台上的劄記,想起慧靜師太的絕筆:“守住本心,方得始終。”是啊,無論她的身世多麽複雜,她都是莫明明,是星粹學府的弟子,是何非等待的人。她的路,該由自己來走。
她將劄記、玉佩、發簪小心收好,對著石台深深鞠躬——這一躬,是敬慧靜師太的守護,也是敬那段波瀾壯闊的過往。然後,她轉身走出石室,晨光灑在她身上,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。
“師太,多謝。”莫明明停下腳步,“若有一日,我找到公主,定會回來告知您消息。”
靜塵師太點了點頭,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:“慧靜師姐說,玉佩不僅能感應血脈,還能指引方向。當你靠近公主時,玉佩會發出靈光。隻是……”她欲言又止,最終還是說道,“瀛倭陰陽寮的人,也能感應到玉佩的氣息。前路凶險,施主務必小心。”
莫明明心中一凜。她差點忘了,陰陽寮的殘餘勢力還在暗處蟄伏。如今她手握完整的玉佩,就像在黑暗中點燃了火把,既會照亮前路,也會引來豺狼。
離開綺靜庵時,夕陽正掛在山巔。莫明明站在山口,望著遠方的天際——東邊是夏商,何非還在星粹學府等著她;西邊是格蘭的落櫻城,那裏可能藏著公主的蹤跡;南邊是瀛倭,陰陽寮的勢力盤根錯節。
她從懷中取出菲利普研發的通訊符牌,符牌上刻著何非的字跡:“平安歸來”。指尖摩挲著符牌,她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意。她很想捏碎符牌,告訴何非自己的遭遇,可轉念一想,陰陽寮的勢力莫測,她不能將危險引到他身邊。
“何非,等我。”莫明明輕聲說道,將符牌放回懷中,轉身朝著西方走去。夕陽將她的身影鍍上一層金色,她的腳步堅定,再無半分迷茫。
喜歡燼染蒼梧請大家收藏:()燼染蒼梧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