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牛的頭垂得更低了，聲音細若蚊蚋：“我……我就一間茅草房。又背井離鄉的，啥值錢物件都沒有……我怕委屈了她和娃……”
    話裏滿是樸實的自卑，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腰間的布帶。
    “傻小子，你當日來我莊子鬧事咋沒這麽多顧忌呢？”商青青看他一副沒出息的樣子，不禁感歎。
    這下阿牛更難為情了。
    隻是撓著後腦勺，局促地笑著。
    “日子哪有一開始就樣樣齊全的？”商青青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胳膊，語氣誠懇又熱絡，“你勤勞肯幹，心眼又實誠，往後日子肯定能越過越紅火。她一個婦人帶著娃不容易，圖的不就是你這份踏實？這樣，我來給你做這個媒人怎麽樣？保管把這事辦得妥妥帖帖的。”
    阿牛聞言，猛地抬起頭，眼睛瞪得圓圓的，滿是不敢置信，隨即湧上濃濃的驚喜。
    他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，隻是一個勁兒地點頭，臉漲得更紅了，連脖子都透著血色：“真、真的勞煩少夫人了！謝謝少夫人！謝謝胡先生！”
    他激動得差點要彎腰磕頭，被商青青連忙笑著拉住：“都是鄉裏鄉親的，客氣啥？你先安心幹活，這事我這就去幫你張羅。”
    看著阿牛幹勁十足地牽著牛往田裏走，腳步都輕快了不少，胡八郎低頭看向商青青，眼底滿是溫柔的笑意：“我們家娘子這媒人當得，比打理絲織坊還上心。”
    說幹就幹，商青青拉著胡八郎往西坡村深處走。
    如今的村子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，越來越熱鬧。
    土坯房與茅草屋擠在一處，門前曬著的補丁衣衫、擺著的陶土瓦罐，還有孩童奔跑的嬉鬧聲，交織出一派既局促又透著生機的景象。
    兩人循著村民的指引，在村尾找到了阿牛的家。
    果然就隻是兩間低矮的茅屋，籬笆牆爬滿了牽牛花，屋門隻用一根粗麻繩係著，風一吹便吱呀作響。
    商青青踮腳往四下裏望了望，轉頭便看見不遠處的溪邊，剛剛那位年輕婦人正蹲在青石板上搓洗衣物，身邊的孩子抱著個布偶，乖乖地坐在石頭上。
    她抬頭瞥見商青青，手裏的棒槌“當啷”掉在水裏，連忙撈起衣物擰幹，在圍裙上擦了擦手，快步迎上來：“少夫人！您怎麽來了？快進屋歇腳！”
    她引著兩人往自己住處走，路過的流民見了商青青，都紛紛停下腳步問好。
    絲織坊莊子常招她們做活，而且很多流民也租種商青青的土地，再加上商青青待人格外寬厚，在流民裏威望很高。
    進了茅屋，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撲麵而來。
    屋裏光線雖暗，卻收拾得幹幹淨淨，幾張木板拚成的長凳上，坐著幾位正在納鞋底的女眷，見商青青進來，都慌忙放下活計起身，手都不知往哪兒放。
    “少夫人，家裏太簡陋了，您將就坐。”
    那年輕婦人紅著臉搬來一張鋪著粗布墊的凳子，語氣裏滿是局促。
    “大家別拘束，我就是來看看。”商青青笑著坐下，目光掃過屋裏的人，都是婦孺，便好奇地問：“你們家裏……怎麽都是女眷？沒見著男丁呢？”
    坐在最裏側的年長婦人放下針線，歎了口氣，眼角的皺紋擰成一團：“少夫人，我們都是從洛陽周邊逃來的。戰亂裏，男人要麽被抓去當兵，要麽死在了路上，這屋裏住的，全是沒了夫君的寡婦。”
    她指著那位年輕婦人道：“這是芸娘，男人在逃難時候落水裏沒了，帶著個小娃。老身姓路，夫君和娃都沒了，就跟著大夥兒一起過。”
    說著又指了指其他幾位女眷，個個都有一段顛沛流離的過往。
    商青青聽著，心裏沉甸甸的，握著胡八郎的手又緊了緊。
    芸娘連忙岔開話題，語氣輕快了些：“好在少夫人的莊子肯收留我們，會織活的就去紡絲緞，手腳麻利的就去采桑養蠶，總算能掙口飯吃。我們想著互相有個照應，就湊錢搭了這屋子，村裏的熱心人也來幫忙……”
    說到“熱心人”時，她偷偷瞄了一眼窗外，臉頰泛起紅暈，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。
    誰都知道，幫她們夯土搭房時，阿牛總是最賣力的那個。
    商青青瞧著她這副模樣，心裏了然，忍不住笑出了聲：“我今天過來，就是為了這事。方才我見著阿牛了，跟他說了說你的事，那小子臉紅得跟熟透的桃子似的。我覺得你們倆很般配，阿牛實誠能幹，對你和娃又好，我就做這個媒人，把這事定下來怎麽樣？也好讓你們有個安穩的家。”
    芸娘一聽這話，手裏的帕子“啪嗒”掉在膝頭，眼睛瞬間亮得像浸了水的星星。
    臉頰卻紅得能滴出血來，雙手絞著圍裙邊角，半天說不出話，隻一個勁兒地點頭，鼻尖微微發酸：“少夫人……真、真的嗎？”
    那模樣，又喜又羞，惹得屋裏的女眷們都笑了起來。
    路嫂笑得眼角堆起皺紋，拍著大腿道：“太好了！我早就跟芸娘說，阿牛那小子是個靠譜的，有情有義的人就該趕緊湊成對！這亂世裏，能相互支撐著過日子，比啥都強。”
    其他女眷也跟著附和，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：“芸娘這下可好了，往後有阿牛幫襯，再也不用一個人扛著了！”
    “是啊是啊，等辦喜事的時候，我們都來幫忙！”
    商青青拉過芸娘的手，掌心的溫度讓芸娘漸漸安定下來：“你放心，我就是來做媒提親的。就是方才跟他說的時候，他還犯嘀咕，擔心自己窮，委屈了你。”
    芸娘連忙搖頭，聲音雖輕卻堅定：“少夫人，阿牛是個好人，心眼實誠，對我和娃也好。窮怕啥？我們這些逃難來的，誰不是從窮日子裏熬過來的？隻要人好，日子總能過紅火。”
    商青青看著她眼裏的篤定，心裏滿是欣慰，又轉頭看向屋裏其他女眷，語氣誠懇：“你們也是，要是心裏有中意的男子，或是有看得對眼的人家，盡管跟我說。咱們莊子上也好，村裏也罷，隻要是踏實可靠的人，我來幫你們做主牽線。”她頓了頓，眼神變得嚴肅起來，“要是有人敢欺負你們這些苦命人，更要第一時間告訴我，我絕不讓你們受委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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