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簾洞內，黑暗如亙古不化的寒冰，將一切光亮與聲音吞噬。
    陳凡盤膝坐在石床之上，一動不動，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。
    那兩道自三十三天外投來的，浩瀚而威嚴的聖人注視，早已如潮水般退去。
    但被那目光掃過時，帶來的那種仿佛從靈魂到每一個微粒都被徹底看穿、徹底洞悉的冰冷感覺，卻依舊殘留不去。
    聖人。
    那是真正站在這個世界金字塔最頂端，與天道合一，俯瞰眾生如螻蟻的存在。
    在他們的眼中，自己之前所有的謀劃，所有的布局，恐怕都像是一場幼稚的孩童把戲。
    陳凡緩緩抬起頭，黑暗中，他那雙金色的眸子沒有了往日的戲謔與張狂，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凝重。
    他明白，聖人盯上他，不是因為他打了佛門的臉，也不是因為他攪亂了西遊大劫。
    那些在聖人眼中，或許都隻是小打小鬧。
    他們真正在意的，是這個“世界”本身，出了問題。
    而他，這個最大的“變數”，自然就成了頭號嫌疑人。
    陳凡的嘴角，勾起一抹無比苦澀的自嘲。
    這鍋，他背得不冤。
    他確實是罪魁禍首。
    但，他根本無法解釋！
    他能對誰說？告訴玉帝還是如來？嘿，哥們兒，別緊張，我就是不小心把你們這服務器的底層代碼給搞崩了，現在到處都是bug，隨時可能藍屏死機。
    他敢保證，這話一出口，都不用等到世界崩潰，六大聖人會第一時間聯手，把他這個“病毒”給徹底格式化，連一絲數據殘渣都不會留下。
    一陣前所未有的煩躁與憋悶，湧上心頭。
    他一直將這裏當成一個可以肆意妄為的遊戲世界，他憑借穿越者的先知和係統的金手指，在這個世界裏縱橫捭闔，快意恩仇，享受著將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快感。
    他是一個頂級的玩家，一個開著逆天外掛的黑客。
    可他從未想過，這個“遊戲”，它本身是會“死”的。
    當承載著所有劇情、所有npc的服務器本身開始崩潰的時候，他這個最強的“玩家”，又能剩下什麽？
    一切都將化為烏有。
    “係統，”他在心中低語，“你到底是個什麽東西？”
    “鴻鈞所言，我是天道請來的變數，是解決問題的……可為什麽，我這個‘解決方案’，本身卻成了最大的問題？”
    陳凡開始複盤。
    他不再像以前那樣，僅僅沉浸在算計成功、敵人吃癟的爽快感之中。
    他第一次，開始從一個更宏觀，更深邃的角度，去思考一個他之前從未認真對待過的問題：
    他與這個世界，到底是什麽關係？
    一個偶然降臨的入侵者？
    一個不斷侵蝕世界本源的病毒？
    還是說，他真的是某個更高意誌，為了達成某種目的，而投下的一枚棋子？
    如果是棋子，那下棋的人是誰？目的又是什麽？
    毀滅這個世界？
    陳凡下意識地搖了搖頭。
    如果最終的結局是世界毀滅，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，所有的布局，又有什麽意義？
    打敗了玉帝，推翻了靈山，成了三界至尊，然後站在一片化為數據亂碼的廢墟之上，當一個光杆司令？
    這劇本也太黑色幽默了。
    那不是他想要的。
    絕對不是！
    這一刻，他的腦海中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一張張鮮活的麵孔。
    楊戩。
    那個高傲孤冷的司法天神，在被自己植入“楊蛟轉世”的記憶後，看向自己時，那發自內心的孺慕與依賴。
    他一口一個“大哥”，將自己視作此生唯一的親人，願意為自己與整個天庭為敵。
    這份情感是假的，是自己花因果點“買”來的，可楊戩的忠誠，卻是真的。
    哪吒。
    那個腳踩風火輪的少年戰神，在被自己“救”過一次後，就成了自己最忠實的迷弟。
    他看自己的目光裏，充滿了純粹的崇拜與信任，仿佛自己說一句要踏平靈山，他會毫不猶豫地第一個衝上去。
    鎮元子。
    那位地仙之祖，仙風道骨的前輩高人，如今正興致勃勃地在花果山搞他的“植物學研究”，為了嫁接人參果的技術，他幾乎把花果山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。
    還有山間那些活蹦亂跳的猴子猴孫，那些對他山呼“大王”、視他為唯一信仰的萬千妖眾。
    他們的喜怒哀樂，他們的崇敬與畏懼，他們的忠誠與期盼……都曾被他當做是達成目的的工具，是讓他獲得滿足感的“遊戲反饋”。
    可現在，當這個“遊戲”即將因為他的操作而崩潰時，他才猛然發現，這些“npc”，似乎……並不隻是冰冷的數據。
    他們有血有肉，有情有義。
    他們會哭，會笑，會為了他這個“王”，去拚命，去流血。
    如果世界崩潰，他們會怎麽樣？
    是憑空消失，還是隨著世界的法則一起，化作毫無意義的亂碼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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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陳凡的心，猛地抽動了一下。
    一種他從未有過的，名為“責任感”的東西，第一次，在他這個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心中，悄然生根發芽。
    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世界，因為自己的金手指而崩潰。
    不是為了什麽蒼生大義，也不是為了什麽守護和平。
    而是為了他自己！
    為了保住他已經擁有的一切！
    為了讓楊戩那一聲“大哥”不至於變成一個笑話！
    為了讓花果山這片他親手建立起來的聖地，不至於化為泡影！
    他的目標，第一次，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。
    不再是單純的“三界爭霸”，不再是簡單的“複仇打臉”。
    而是……修複這個世界！
    拯救這個因為他而即將走向毀滅的世界！
    “呼——”
    陳凡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，仿佛要將心中的所有煩躁與茫然，都一並吐出。
    他的眼神，重新變得銳利起來。
    隻是這一次，銳利之中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，宛如大地般厚重的意味。
    “係統，”他的意念，再次沉入係統麵板，“給我調出所有關於‘世界修複’、‘因果修正’、‘本源補充’相關的功能或信息。”
    【……正在檢索……】
    【檢索完畢。未找到相關功能。】
    冰冷的機械音，一如既往。
    “沒有？”陳凡眉頭緊鎖，“那有沒有辦法，減緩世界的損傷？或者說，有沒有一種獲取因果點的方式，是對世界有益，而非有害的？”
    他以前的所有操作，無論是編造身份，還是創造六耳獼猴，本質都是一種“無中生有”的“增熵”行為，是對世界原有因果線的巨大衝擊和破壞。
    那麽，反過來呢？
    如果他去做一些“撥亂反正”，去修複一些“曆史遺憾”，去彌補一些“因果缺憾”……這種“減熵”的行為，是否也能獲得因果點？而且，是一種良性的、不會對世界基石造成損傷的因果點？
    這是一個全新的思路！
    【……正在進行邏輯推演……】
    【推演結果：理論上可行。】
    【進行“修複性”的因果編輯，或可對世界基石進行微弱彌補，並獲取“純淨因果點”。但具體操作方式與效果，需要宿主自行探索。】
    成了！
    陳凡的拳頭，猛地攥緊！
    雖然隻是“理論上可行”，雖然需要“自行探索”，但這已經足夠了！
    這代表著，他找到了那條唯一可能自救，也是拯救這個世界的道路！
    他不再是那個隻知道破壞的“病毒”，他要嚐試成為修複漏洞的“補丁”！
    從一個頂級的遊戲玩家，轉職成一個笨拙的世界維護工。
    陳凡緩緩站起身，他感覺自己從未像現在這般清醒，也從未像現在這般，目標明確。
    他拖著因為神魂消耗而略顯沉重的步伐，一步一步，走出了水簾洞。
    洞外的陽光有些刺眼，讓他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。
    “大哥！”
    一個身影立刻迎了上來，正是寸步不離守在洞口的楊戩。
    看到陳凡出來，楊戩那張冷峻的臉上，頓時流露出一絲關切與急切。
    “大哥，你出關了？可是已經想好了如何對付靈山那幫禿驢？小弟願為先鋒，為你踏平大雷音寺！”
    楊戩的聲音鏗鏘有力，戰意昂然。在他看來，自己的大哥閉關這麽久，一定是在醞釀著一場驚天動地的複仇。
    然而，陳凡隻是抬起頭，看了看那片蔚藍的天空。
    在他的火眼金睛之下，那片天空的“法則線”深處，一道微不可察的黑色裂痕，再次一閃而逝。
    他收回目光，看著一臉期待的楊戩，搖了搖頭，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。
    “二郎，報仇的事，不急。”
    “在去靈山討還血債之前，”陳凡的嘴角，泛起一抹複雜難明的弧度，“俺老孫，得先學著……做一回這三界的裱糊匠了。”
    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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