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章 匆匆過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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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黑蛇漸漸忘了新鄰居的存在,當沒這個人。
    日子重複一成不變軌跡,每日重複著已重複了無數次的事,狩獵,曬太陽,呼吸晨霧,享受美好清涼雨氣,挨雷劈。
    瘦男子有點孤僻,每天生活同樣固定不變。
    遇到進山的獵人或采藥客也不說話,整日拉著張臉,眼神望著別處不肯多看一眼。
    求人捎帶鹽糧也幹巴巴幾句話。
    甚至從未發覺不遠處盤著條駭人的大黑蛇,路過穀底小廟從不停留,甚至隱隱排斥供奉蛇仙的小廟,打心裏不認同鄉民的想法。
    某個夏夜。
    一聲嚎叫打破寧靜。
    黑蛇恍惚了一瞬,想起小院好像住了個人,轉頭望去,就見瘦男子連滾帶爬從院裏跑出來,手裏攥著鋤頭直哆嗦。
    緊接著,從他屋裏躥出隻山貓,嘴裏叼著東西,身影一閃沒入黑暗。
    連狗都沒有,被山貓摸進屋裏都不知道,其實沒必要這麽大反應,山貓大多懂得回避人類,估計是瞧上什麽好東西了,趁人熟睡進屋拿走。
    他的巢穴可真不安全。
    這次運氣不錯,被謹慎的山貓摸進了屋,若是換作一頭野豬闖進門,那場麵可就有趣了,相信野豬會對瘦螞蚱感興趣。
    本以為沒啥事,瘦男子突然在院裏撕心裂肺嚎叫,一聲接著一聲。
    哐當亂響用力砸東西,邊砸邊喊。
    黑蛇並不在意,白天被無窮無盡的蟬鳴吵鬧整日,這點斷續小動靜算不得什麽。
    信子捕捉到風中飄來的一絲獵物氣味,龐大身軀無聲遊弋而去。
    幸運的發現個獾子,驟然急加速如黑色閃電咬住目標,毒牙深深刺入注射毒液,獾子臨死也沒想到會被蛇殺死,本該是獾子吃蛇才對……
    清晨,返回巨岩準備呼吸山霧。
    聽見小院那邊有動靜,透過薄霧看見瘦男子扛起包裹,垂頭喪氣摔門下山,又少了個鄰居。
    為什麽是‘又’呢?
    記不清了,總之小院再次空空蕩蕩。
    孤僻瘦男子的離開,就像他當初來時一樣毫無波瀾,對山裏沒有任何影響與改變。
    每天都很平凡,春天蘇醒喝水,然後去江裏捕魚,享受連雨天。
    夏季食物豐沛生存變得輕鬆,隻有天氣轉涼獵物稀少時才會忙碌起來,然後回到洞窟渡過冬天,偶爾在晴夜陰神外出望月呼吸。
    記不清哪天,小廟被村民換個新的,整塊青石雕鑿一座小小的房屋模樣,約莫兩尺來高,手藝粗糙了點,好歹看著挺正規。
    山外沒完沒了的打仗,為了活命,人們逐漸往深山裏搬。
    有村民在黑蛇常去的草甸安家,靠山而居,房屋建在往年最高洪水線以上,肥沃的草甸出現農田。
    緩慢而綿長的變化未對黑蛇造成影響。
    村民捕魚技能不高收獲有限,隻是黑蛇每次去江裏捕魚時,需繞彎避開日漸稠密的房子。
    偶爾也會與人類偶遇。
    村民很害怕大黑蛇,在驚慌過後,石頭小廟的香火突然旺了起來,逢年過節都上香。
    黑蛇不知道嗆鼻煙氣有什麽用,倒是能夠熏走蚊蠅。
    隨著人口增多,小廟也被賦予了更多意義。
    例如成親隊伍從山穀經過,會特意停下腳步,在小廟上香擺貢品,東西雖薄但心意足,並用紅線纏繞石頭小廟,留下對未來生活美好期許。
    慢慢的,成了這片山區的習俗。
    黑蛇對時間沒有認知,也不記得從前光景,覺得現在啥樣以前也會是啥樣,不會因人類過多而產生情緒。
    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很多、很多年……
    在滿山樹葉染成五彩的深秋,山穀裏來了幾個人。
    他們身上帶著洗不掉的血腥味,腰間或手中攜帶兵器,路過石頭廟時沉默上香。
    青煙在斑斕山色裏筆直升起。
    幾人住進了孤岩小院,驚訝石牆曆經風雨依然完好,覺得此地易守難攻視野絕佳,決定在這裏住下。
    黑蛇最近在峰頂挨雷劈,知曉有人入住孤岩小院,對此沒有任何情緒。
    等回到巨岩才有功夫仔細觀察他們。
    這些人與別的人不太一樣,例如總是入夜以後悄聲外出,白天靜悄悄的也不生火。
    於是,黑蛇認為他們大概是一群夜行性人類。
    照例忽視。
    入冬了,卻一直拖著遲遲不肯下雪,幹冷幹冷的。
    無事可做便早早冬眠,陰神比往年出來次數增多,在夜裏望月呼吸或四處閑逛,更多的時候,會到穀底小廟附近,研究裏麵那點無法理解的微弱亮光。
    溪流結冰了,山野則幹燥得過分。
    黑蛇依舊無所謂,天冷天幹,水冰水枯,認為世界本就該是這樣。
    直到穀底石頭小廟來了很多人,他們用果幹和肥碩鮮魚擺滿了石台,小石頭香爐密密麻麻插滿香。
    他們說了很多話,聲音嗡嗡響混在一起,黑蛇聽到了淩亂細小的聲音,表示完全聽不懂。
    過了一天。
    可能真有點作用,看這架勢要下雪了。
    天氣有點暖,白晝的天空渾濁像蒙了層舊紙,無風,山林靜的發悶,雲腳沉沉的壓到山脊,遠方輪廓模糊柔和。
    洞窟裏,黑蛇龐大身軀盤繞如山,陰神離體外出。
    傍晚,天色不明大概是傍晚。
    從洞口出來的黑蛇仰頭,近視眼沒看到湛藍,知曉今晚大概沒法望月了,習慣性瞅了眼小院,幾個熱源不在。
    沒事做,便遊下山坡來到石頭小廟跟前。
    一絲風也沒有,榆樹上無數紅繩靜靜垂掛著,紅紅的,像是在等待一個莊嚴儀式。
    天色尚未入夜,不過也快了,沉沉的黑雲準備將第一場雪灑下來。
    身軀纏繞石頭廟,腦袋貼近,仔細傾聽裏麵傳無數混亂疊加的聲音,基本聽不懂,部分聲音腔調相似,絕大部分超出理解範疇,很有趣,一塊石頭經過擺弄之後竟能留下聲音。
    忽然想起小盆地附近山上,有個孤零零岩柱和石頭廟很像。
    因為每年都循著舊跡路過,所以能勉強記得住它,下次再路過時不妨湊上去聽聽,萬一會說話呢。
    正纏繞石頭小廟胡思亂想,忽然感知到震動,有兩個活物在靠近。
    昂首,頭顱朝聲音來的方向張望。
    看見兩個人,一前一後氣喘籲籲跑的很慢,從熱源特征來看,應該是住在小院裏的其中兩個。
    同時嗅到濃烈血腥味。
    淡漠看著兩人呼哧呼哧從廟前跑過,順著陡峭小路手腳並用往山上爬。
    記得好幾團熱源住進小院,眼下隻有這兩個。
    沒等多久,兩人扛著包裹從山上下來,摸黑也要離開,黑蛇覺得他倆大概有很急的事情吧。
    好像又沒有鄰居了,人總是很短暫,來去匆匆。
    自己……是不是該做點改變?
    這個念頭像雪花一樣,毫無征兆飄進了光滑的腦仁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不知不覺有棉絮似的雪花落下,黑蛇抬起頭,望不見盡頭的穹頂深處,點點雪花無窮無盡飄墜,覆上枯草和靜默的溪石。
    天地岑寂,唯聞雪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