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沉舟禦駕親征的消息，如同冰錐刺入椒房殿的暖香之中。江弄影正在核對藥材清單的筆尖猛地頓住，墨跡在“金瘡藥”三字上暈開一團猙獰的黑。
    他要去……北境？
    那個名字本身就像帶著鐵鏽和血腥味。
    她豁然起身，裙裾帶翻了身旁的繡墩也渾然不覺，徑直朝書房走去。圓圓在後麵焦急的低喚被她隔絕在耳後，此刻她腦中隻有一個念頭——阻止他，或者……至少問個明白。
    書房的門被她用力推開，打斷了裏麵凝重的氛圍。幾位將領驚愕回頭，看到平日溫婉的江良娣此刻臉色煞白，唇緊抿著，隻有那雙眼睛，燃著一種近乎灼人的光，直直釘在太子背影上。
    傅沉舟沒有回頭，隻是揮了揮手，聲音聽不出情緒：“退下。”
    眾人悄然退出，門被合上。
    “殿下這是何意？”江弄影的聲音率先劃破寂靜，帶著極力壓抑卻仍泄出一絲顫音的冷硬，“禦駕親征？殿下是覺得東宮太安穩，還是這滿朝文武皆無能人，需得儲君親自去填那北境的烽火台？”
    傅沉舟緩緩轉過身，玄色常服襯得他麵容愈發冷峻，他看著她，目光如古井深潭：“孤自有考量。”
    “考量？”江弄影上前一步，指尖在袖中掐得生疼，“殿下的考量，就是置自身於險地，讓這東宮、讓……讓所有倚仗殿下的人，懸心吊膽嗎？！” 她終究沒能說出那個“我”字，但急促的呼吸和微微泛紅的眼尾，泄露了心底的驚濤駭浪。
    傅沉舟眼神微動，上前一步，逼近她，兩人距離瞬間拉近，近到能看清彼此眼中翻湧的暗流。“倚仗？”他重複著這個詞，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，“孤竟不知，江良娣何時也需要倚仗孤了？”
    他這話像根針，精準地刺中了江弄影試圖掩藏的要害。她猛地抬頭，倔強地迎上他審視的目光：“臣妾自然無需倚仗！臣妾是怕殿下這一去，若有什麽閃失，這東宮頃刻便會成為眾矢之的！臣妾不過是擔心自身難保！”
    她說得又快又急，像是要說服他，更像是在說服自己。可那微微顫抖的尾音，和下意識攥緊他袖口的動作，卻將她的口是心非暴露無遺。
    傅沉舟的目光落在她攥住自己袖口的、指節發白的小手上，眸色深沉了幾分。他沒有甩開，反而抬起另一隻手，猛地扣住了她的手腕！力道不輕，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。
    “自身難保？”他低頭，氣息灼熱地拂過她的額發，聲音壓得很低，帶著危險的磁性，“那你此刻攥著孤的袖子，又是為何？”
    江弄影被他問得語塞，手腕處傳來他掌心的滾燙溫度，燙得她心慌意亂。她想掙脫，卻被他握得更緊。他靠得極近，男性的氣息將她完全籠罩，帶著一種強勢的侵略性。
    “放手……”她偏過頭，避開他迫人的視線，耳根卻不受控製地染上緋色。
    “告訴孤，”傅沉舟非但不放，反而就著這個姿勢，將她往自己懷裏又帶近了幾分，幾乎能感受到彼此身體的輪廓，他的聲音喑啞，帶著循循善誘的蠱惑，“除了東宮，除了自身安危……江弄影，你還在怕什麽？”
    他的目光如同實質，在她臉上逡巡，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。江弄影感覺自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，所有的偽裝都在他銳利的注視下無所遁形。她怕什麽？她怕那支淬毒的冷箭再次射向他，怕北境的刀劍無眼，怕那漫天的烽火會吞噬這個雖然混蛋卻……卻讓她……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她張了張嘴，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卡在喉嚨裏，帶著哽咽的澀意。最終，她隻是用力閉了閉眼，再睜開時，眼底隻剩下一片強裝的清明與固執，“臣妾隻是認為，殿下此舉，並非明智！”
    看著她這副明明擔憂到極點卻還要強撐著的模樣，傅沉舟心底那股因她質疑而起的慍怒，竟奇異地化作了另一種更為複雜的情緒。他扣著她手腕的力道稍稍放鬆，指腹無意識地在她細膩的肌膚上摩挲了一下，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。
    “孤知道。”他忽然道，聲音低沉了下去，帶著一種難得的、近乎妥協的意味，“但有些路，孤必須走。”
    他抬起另一隻手，指尖輕輕拂過她因激動而泛紅的眼尾，那動作快得如同錯覺，卻讓江弄影渾身一僵。
    “留在東宮，”他看著她，目光深邃，裏麵翻湧著她看不懂的暗湧，“替孤看好這裏。等孤回來。”
    說完，他猛地鬆開了她的手，決然轉身，玄色衣袖從她指尖滑落，帶起一陣微涼的風。他大步向外走去，背影挺拔孤峭，沒有回頭。
    江弄影怔怔地站在原地，手腕上還殘留著他方才的力度和溫度，眼尾似乎還停留著他指尖那一下輕拂帶來的癢意。他最後那句話，不像命令，更像是一種……交付。
    “混蛋……”她低聲罵了一句，聲音卻軟了下去。她抬手，看著空落落的掌心，那裏仿佛還攥著他衣袖的觸感。
    大軍開拔那日，江弄影依舊站在露台上遠望。她沒有流淚，隻是緊緊攥著那枚玄鐵扳指，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。
    秋風吹動她的發絲，也吹不散心頭那沉甸甸的牽掛。那個固執、冷硬、偶爾流露出一點可恨溫柔的男人，就這樣踏入了生死未卜的戰場。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氣，轉身回到殿內，目光落在那些亟待處理的軍需文書上。
    等著吧，傅沉舟。
    我會讓你看看，沒有你，我一樣能穩住這東宮。
    而你……必須給我全須全尾地回來！
    這場爭執，沒有撕心裂肺的告白，沒有粗暴激烈的親吻，隻有緊扣的手腕，逼近的氣息，未盡的言語和那一閃而過的、幾乎難以捕捉的溫柔觸碰。然而，正是這種壓抑下的暗湧，這種口是心非下的真實牽掛，比直白的宣泄更深刻地刻入了彼此的生命，成為烽火連天中，最堅韌的那根心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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