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章 血淬玄鐵與一念歸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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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北境的天空,總是比其他地方顯得更低,更沉,仿佛一塊巨大的、鉛灰色的鐵板,壓在每一個戍邊將士的心頭。傅沉舟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高台上,玄色大氅在凜冽的寒風中翻卷,獵獵作響。他手中握著最新的斥候情報,眉頭緊鎖,如同刀刻。
    狄族此番集結的兵力,遠超預期,且精銳盡出,顯然是抱著不惜代價、誓要拿下雲州的決心。而他手中能調動的兵力,加上連日苦戰的損耗,已顯捉襟見肘。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硬仗,他心知肚明。
    “殿下,狄族主力已開始向我左翼移動,看架勢,是想切斷我們與後方援軍的聯係!”一名將領指著輿圖,聲音沉重。
    傅沉舟目光冷冽,指尖在輿圖上劃過:“傳令左翼,佯裝不敵,向後收縮三十裏,誘敵深入。中軍弩陣前置,依托那片亂石坡,給孤狠狠打!右翼騎兵分出兩股,繞後襲擾其糧道,不必戀戰,一擊即走,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!”
    他的命令清晰果斷,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。將領們領命而去,迅速執行。
    高台上隻剩下他一人。寒風卷著雪沫,撲打在他冷硬的側臉上。他緩緩閉上眼,深吸了一口這帶著硝煙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氣。
    離京前的爭執,不合時宜地浮現在腦海。她那泛紅的眼圈,緊抿的唇,以及那句帶著顫抖的“並非明智”……當時隻覺得她婦人之見,擾亂軍心,此刻身處這絕境之地,再回想,心底竟生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澀意。
    或許……她是對的。禦駕親征,風險太大。若他此刻折在這裏,朝堂必將大亂,北境防線也可能一潰千裏。他確實不該……在離開前,還與她那般針鋒相對。
    與此同時,千裏之外的東宮,看似一切如常,卻彌漫著一種無形的低壓。
    江弄影坐在書案後,麵前攤開著需要核對的軍需賬冊,手中的朱筆卻遲遲未能落下。墨汁在筆尖凝聚,最終“啪嗒”一聲,滴落在宣紙上,暈開一團刺目的紅,像極了……血。
    她猛地一驚,像是被燙到般扔下筆。
    心,慌得厲害。一種沒由來的、強烈的悸動和不安,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她,讓她坐立難安。從昨夜開始,右眼皮就跳個不停,心裏頭像是懸著一塊巨石,沉甸甸地往下墜。
    她站起身,走到窗邊,推開窗戶,想讓冷風吹散這莫名的煩躁。可目光,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北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。他……現在怎麽樣了?北境的風,是不是比京城更冷?那裏的仗……是不是打得很艱難?
    “江弄影!”她突然抬手,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臉頰,低聲斥道,“清醒一點!你在胡思亂想什麽?!”
    說好的要做清醒獨立的大女主,怎麽可以被兒女情長牽絆住心神?他現在是太子,是統帥,他的安危關乎國運,不是你一個人在這裏瞎擔心就能改變的!
    她強迫自己回到書案前,重新拿起筆,深吸一口氣,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數字上。可目光掃過“箭矢十萬”、“金瘡藥五百斤”、“烈酒千壇”這些字眼時,眼前仿佛又出現了血肉模糊的戰場,出現了他可能受傷、可能……的畫麵。
    筆尖再次顫抖起來,一個字也寫不下去。
    “圓圓!”她揚聲喚道,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,“去,把庫房裏所有能調用的止血紗布和幹淨白布都清點出來,讓繡房加緊趕製!還有,之前讓太醫署準備的防治凍瘡的藥材,進度如何了?再去催!”
    她必須做點什麽,必須讓自己忙碌起來,才能壓下心底那瘋狂滋長的、名為“牽掛”的藤蔓。她不能亂,東宮不能亂,這是她答應過他的。
    傅沉舟甩了甩頭,將腦海中那點不合時宜的柔軟盡數驅散。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而冰冷,如同出鞘的寒刃。現在不是後悔的時候,更沒有資格軟弱。他是主帥,他的每一個決定,都關係著身後這座城池和數萬將士的生死。
    他走下高台,翻身上馬,逐風似乎感受到主人身上散發出的決絕戰意,不安地刨動著前蹄。
    “將士們!”傅沉舟的聲音在寒風中傳開,不高,卻清晰地傳入每個士兵的耳中,“狄族犯我疆土,屠我同胞!今日,身後即是雲州,是我們誓死守護的家園!我們沒有退路!唯有死戰!”
    他拔出佩劍,劍鋒直指前方如同潮水般湧來的狄族大軍,聲音陡然拔高,帶著破釜沉舟的慘烈:“殺——!”
    “殺!!!”
    “殺!!!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震天的怒吼如同雷霆,撕破了北境的沉寂。大戰,瞬間爆發!
    北境的風,如同裹挾著碎冰的刀子,刮在人臉上生疼。雲州外圍的戰線已經變成了殘酷的絞肉場,雙方將士的鮮血浸透了這片焦土,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散不去的濃重血腥和硝煙味。
    傅沉舟身上的玄鐵重甲早已布滿了刀砍箭鑿的痕跡,沾滿了不知是敵人還是自己人的血汙,變得沉甸甸、冷冰冰。他舊傷未愈,新添的數道傷口更是雪上加霜,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隻是被草草包紮,依舊隱隱滲著血,每一次揮劍都會帶來撕裂般的劇痛。連日的激戰、殫精竭慮的指揮、以及傷痛的折磨,讓他英俊的麵容瘦削得脫了形,眼窩深陷,下頜緊繃,唯有那雙眼睛,依舊燃燒著不屈的冷焰,如同雪原上孤狼的瞳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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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狄族似乎也殺紅了眼,不再滿足於騷擾,發動了規模空前的總攻。黑壓壓的騎兵如同潮水般湧來,箭矢遮天蔽日,拋石機投出的巨石帶著毀滅的氣勢砸入大周軍的陣線,濺起一片血泥。
    “頂住!弓弩手齊射!長槍兵上前!一步不退!”傅沉舟的聲音已經沙啞不堪,卻依舊如同定海神針般響徹在混亂的戰場上。他親自立於陣前,揮劍格開射來的冷箭,玄色披風被箭矢撕裂,在風中獵獵作響,如同不屈的戰旗。
    戰鬥進入了最慘烈的白刃階段。刀劍碰撞的刺耳聲、骨骼碎裂的悶響、垂死的哀嚎、瘋狂的呐喊……交織成一曲地獄的挽歌。傅沉舟如同不知疲倦的殺戮機器,劍光所及,必有名狄族騎兵倒下。但他的體力也瀕臨極限,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,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肺部的灼痛,眼前陣陣發黑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一名狄族悍將盯上了他,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,策馬猛衝過來!那勢頭,足以開山裂石!
    “殿下小心!”身旁的親衛拚死阻攔,卻被狼牙棒掃飛出去,生死不知。
    傅沉舟瞳孔一縮,強提一口氣,舉劍硬撼!
    “鐺——!”
    震耳欲聾的巨響!傅沉舟虎口崩裂,鮮血瞬間染紅了劍柄,那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再也支撐不住,單膝猛地跪倒在地,喉頭一甜,一股腥甜湧上,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。手中的長劍幾乎脫手,拄在地上才勉強穩住身形。
    那狄族將領獰笑著,再次舉起狼牙棒,準備給予致命一擊。
    死亡的陰影,前所未有的清晰。
    傅沉舟跪在冰冷的、混合著血水的泥濘中,渾身劇痛,力氣仿佛被抽空。視線開始模糊,耳邊隻剩下敵人逼近的馬蹄聲和狼牙棒帶起的風聲。
    要……結束在這裏了嗎?
    不甘心。
    他還有未竟的雄心,未安的社稷。
    還有……那個在椒房殿裏,明明擔心得要命卻嘴硬心軟、會因為他一點觸碰就臉紅耳赤的女人。
    江弄影……
    就在這意識渙散的邊緣,他忽然感到胸口一處傳來一點微不足道、卻異常清晰的硬物感。那是貼著他心髒放置的、用細繩掛在脖頸上的東西——是離京前,他從她那個總是搗鼓些奇奇怪怪小玩意兒的妝奩角落裏,順手拿走的一枚……她無聊時用邊角料打磨成的、形狀不規則、甚至有些粗糙的小小玄鐵片。
    當時隻覺得這東西帶著她的氣息,鬼使神差地就拿走了,用一根結實的皮繩串起,貼身戴著。他甚至沒告訴她。
    此刻,在這生死一線間,那小小鐵片的冰冷觸感,卻像一道微弱的電流,瞬間擊穿了他混沌的意識。
    他仿佛又看到了她站在露台上遠望的身影,看到了她爭執時泛紅的眼圈和緊抿的唇,看到了她被他扣住手腕時那強裝鎮定卻掩不住慌亂的眸子……
    “等孤回來。”
    “替孤看好這裏。”
    他答應過她的!
    他怎麽能死在這裏?!
    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,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從四肢百骸湧出!傅沉舟猛地低下頭,用牙齒狠狠咬住了那枚貼在胸口、染了他體溫的小小玄鐵片!鐵鏽味和血腥味瞬間充斥口腔,那堅硬的觸感卻讓他瀕臨崩潰的精神為之一振!
    他眼中渙散的光芒重新凝聚,爆發出一種近乎瘋狂的、玉石俱焚般的狠厲!
    “呃啊——!”
    伴隨著一聲壓抑到極致的、從喉嚨深處擠出的嘶吼,他借著咬住鐵片帶來的那股支撐力,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,以劍拄地,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,竟硬生生地、一寸寸地、從那跪地的姿態,重新站了起來!
    他的動作緩慢而艱難,每一個細微的移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,帶來鑽心的疼痛,額頭上青筋暴起,冷汗混合著血水涔涔而下。但他終究是站起來了!脊梁挺得筆直,如同永不彎曲的寒鐵!
    那正準備落下狼牙棒的狄族將領,看到他居然還能站起來,眼中閃過一絲驚愕。
    就是這瞬間的遲疑!
    傅沉舟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,將口中叼著的鐵片猛地咽下更像是借這個動作凝聚最後的力量),手中幾乎脫力的長劍爆發出最後的寒芒,不是格擋,而是以同歸於盡的姿態,不管不顧地朝著那狄族將領的咽喉疾刺而去!
    這一劍,快!狠!準!凝聚了他所有的意誌、不甘和……那源自千裏之外的、微弱的卻至關重要的牽掛!
    “噗嗤!”
    劍尖精準地沒入了敵人的咽喉。
    那狄族將領臉上的獰笑凝固,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,龐大的身軀晃了晃,轟然從馬背上栽落。
    傅沉舟也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,拄著劍,單膝再次觸地,劇烈地喘息著,眼前陣陣發黑,幾乎要暈厥過去。但他咬著牙,死死撐著,沒有倒下。
    主帥悍勇,極大地鼓舞了周圍苦戰的將士。
    “殿下威武!殺!!!”
    殘存的大周士兵爆發出震天的怒吼,如同被注入了強心劑,瘋狂地反撲回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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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這場慘烈的攻防戰,最終以大周軍隊慘勝告終。狄族丟下數千具屍體,暫時退卻。
    戰場暫時沉寂下來,隻剩下傷兵的呻吟和北風卷著血腥的嗚咽。
    傅沉舟被親衛攙扶著,回到中軍大帳。他幾乎是癱倒在簡易的行軍榻上,連抬起手指的力氣都沒有。隨軍太醫看著他身上縱橫交錯、慘不忍睹的傷勢,尤其是左臂那道再次崩裂、深可見骨的傷口,手都忍不住發抖。
    處理傷口的過程漫長而痛苦。傅沉舟閉著眼,任由太醫動作,額頭上冷汗淋漓,嘴唇被他咬得出血,卻始終一聲不吭。直到太醫替他重新包紮好左臂,準備處理其他傷口時,他才微微睜開眼,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:
    “東西……給孤。”
    常保愣了一下,隨即明白過來,連忙從太子貼身的內襯口袋裏,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穿著皮繩、沾了血跡和汗漬的小小玄鐵片。
    傅沉舟伸出未受傷的右手,顫抖著接過,緊緊攥在手心。那冰冷粗糙的觸感,此刻卻成了唯一能讓他感受到一絲安寧的東西。
    他閉上眼,將握著鐵片的手抵在額前,仿佛在汲取力量,又仿佛在通過這微不足道的小物件,觸摸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人。
    江弄影……
    孤……快撐不住了。
    但孤答應過你,會回去。
    帳外,北境的夜空星子寥落,寒風徹骨。
    帳內,燭火搖曳,映照著太子殿下蒼白如紙、卻依舊緊握著那枚“護身符”不肯鬆手的側影。
    這一戰,他贏了,卻也幾乎流盡了血。
    而支撐他從跪地到站起、從死亡邊緣掙紮回來的,不僅僅是儲君的責任和驕傲,還有那枚粗糙的、帶著她氣息的玄鐵片,和那句未曾宣之於口、卻早已刻入骨髓的承諾。
    歸去。
    他必須歸去。
    當他最終咬著那枚染血的小小玄鐵片,從跪地的絕境中,憑借著一股源自千裏之外的微弱牽掛和自身不屈的意誌,硬生生重新站起來時,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,如同淬火的鋼鐵般堅定:
    江弄影,等著。
    孤就算爬,也要從這屍山血海裏爬回去!
    回去……再跟你算那日頂撞的賬!
    這念頭,帶著血腥氣,帶著狠厲,卻也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、劫後餘生的慶幸和……歸心似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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