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在冰冷的溪水與錐心的疼痛中緩慢流淌。當第一縷熹微的晨光，如同吝嗇的金粉，艱難地穿透山穀上方濃鬱的霧氣，灑在江弄影臉上時，她才意識到，他們竟然在這冰冷的溪灘上，熬過了一個漫長而絕望的夜晚。
    她幾乎一夜未眠。身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囂著疼痛——左肩被掌力擊中的地方一片淤紫，稍微一動就牽扯著筋骨劇痛；右手手指因為死死摳住崖壁岩石，指甲外翻，血肉模糊，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指尖脈搏的抽痛。全身的骨頭也像是被拆開又勉強拚湊起來，無處不在的酸痛讓她連呼吸都覺得費力。
    然而，比身體疼痛更折磨人的，是懷中這個男人持續不斷的高熱和時而急促、時而微弱的呼吸。
    傅沉舟始終昏迷著，但顯然極不安穩。他劍眉緊鎖，即使在無意識的夢魘中，那眉心的褶皺也未曾舒展。蒼白的薄唇幹裂起皮，不時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，有時是壓抑的痛哼，有時是急促的“小心”，有時……是極其含糊的“弄影……”。
    每一次他無意識地念出她的名字，江弄影的心尖就像被細小的針尖輕輕刺了一下，帶著一種酸澀的悸動。她隻能更緊地抱住他，用自己同樣冰冷的身體，徒勞地試圖汲取並傳遞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。
    他的體溫高得嚇人，背部的傷口在冰冷溪水的浸泡下雖然沒有繼續大量流血，但邊緣已經呈現出不祥的紅腫，顯然已經開始發炎。江弄影心急如焚，她知道，在這樣的環境下，高熱和感染足以致命。
    天光稍亮後，她小心翼翼地將他平放在相對幹燥些的鵝卵石灘上，撕下自己早已破爛不堪的裙擺內襯，在溪水中浸濕，仔細地為他擦拭額頭、脖頸和手臂，試圖用物理方式為他降溫。
    當她冰涼濕潤的布巾觸碰到他滾燙的皮膚時，傅沉舟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，長而密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，劇烈地顫抖起來，似乎想要掙紮著醒來，最終卻隻是無力地掀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。
    那眼神渙散而無焦，蒙著一層高熱帶來的水霧，失去了平日裏的銳利和深沉，隻剩下一種純粹的、近乎幼獸般的脆弱與迷茫。他似乎在努力辨認眼前的人影，幹裂的嘴唇翕動著，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。
    “是我，江弄影。”她連忙俯下身，聲音放得極輕，生怕驚擾了他這片刻的清醒，“你發燒了，別亂動。”
    聽到她的聲音，傅沉舟眼中那渙散的光芒似乎凝聚了一瞬，定定地落在她臉上。他看著她同樣狼狽不堪、沾著泥汙和血跡的臉頰，看著她那雙因熬夜和擔憂而布滿紅血絲、卻依舊努力保持著鎮定的眼睛。
    他艱難地抬起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臂——動作遲緩而笨拙，仿佛有千斤重——冰涼的指尖顫抖著，輕輕碰了碰她臉頰上一道不知何時被樹枝劃出的細小血痕。
    “疼嗎……” 他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箱，幾乎微不可聞，但那三個字裏蘊含的、與他此刻虛弱狀態截然不符的關切，卻清晰地傳遞了過來。
    江弄影的鼻子猛地一酸，差點又掉下淚來。她自己都快忘了臉上還有這麽個小傷口。這個瘋子，自己都半隻腳踏進鬼門關了，居然還有心思關心她這點微不足道的皮外傷？
    她用力眨了眨眼，把湧上來的濕意逼回去，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，故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：“不疼，跟你這背上的大口子比起來，我這簡直就是蚊子叮了一下。”
    傅沉舟似乎想扯動嘴角回應她的調侃，但這個微小的動作卻耗盡了他剛剛聚集起的一點力氣。他眼皮沉重地垂下，手臂也無力的滑落，但在徹底失去意識前，他的手指卻固執地、用盡最後一絲氣力，勾住了她破損的衣袖一角，仿佛那是他在無邊黑暗和痛苦中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
    江弄影看著他那蒼白修長、因為用力而指節微微泛白的手指，感受著那微弱卻執拗的牽扯，心髒像是被泡在溫水裏，又酸又軟。
    她維持著俯身的姿勢，沒有動，任由他勾著自己的衣袖。晨光漸漸明亮起來，勾勒出他沉睡中依舊俊美卻無比脆弱的輪廓。她伸出手，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指尖，極其輕柔地，將他額前被汗水和溪水浸濕、淩亂貼在皮膚上的幾縷墨發撥開，露出他光潔卻滾燙的額頭。
    他的睫毛在她指尖拂過時，幾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。
    傅沉舟，你得活下去。
    我們之間的賬，還沒算完呢。
    她在心裏默默地說著，然後深吸一口氣，強迫自己從這短暫的情緒波動中抽離出來。生存，是此刻唯一的目標。
    她開始更仔細地觀察這個山穀。溪流、陡壁、茂密的植被……她需要水，需要食物，需要能找到的任何草藥，更需要一條能夠離開這裏的路。
    她輕輕地將自己的衣袖從他勾住的手指中抽出，動作小心翼翼，生怕驚醒他。然後，她撐著疼痛的身體，艱難地站起身，開始在有限的範圍內，搜尋一切可能利用的資源。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，但她的眼神，卻比穀中任何時刻都要堅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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