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1章 棋盤內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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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顧長安放下車簾,隔絕了窗外那幅尋常又辛酸的畫麵。
    車廂內,光線再次暗了下來。
    李若曦沒有再說話,隻是低著頭。顧長安剛才那番話,讓她第一次觸碰到了為政二字背後的冰冷和沉重。
    “先生,”良久,她才再次開口,聲音裏帶著一絲迷茫,“像東陽縣這樣的地方,在江南……還有很多嗎?”
    “有多少?”顧長安靠回軟墊,閉上了眼,“我沒數過。但大概,比你想象的要多。”
    “那怎麽得了!”沈蕭漁啃完了手裏的點心,拍了拍手上的碎屑,皺著眉插話,“我爹總說江南富庶得流油,怎麽聽起來,跟我們北地那些窮得叮當響的邊關也差不了多少?到處都是爛攤子。”
    “那……那我們該怎麽辦?”李若曦的眉頭蹙得更緊了,“我們能把所有縣的卷宗都查一遍嗎?我們能幫所有的人嗎?”
    少女的聲音裏,帶上了一股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焦急與無力。
    顧長安卻沒有睜眼,隻是懶洋洋地回了一句。
    “我們又不是神仙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仿佛能看穿李若曦心中所想,又慢悠悠地補充道。
    “你現在碗裏,隻有東陽縣這一碗飯。先把你自己碗裏的飯吃幹淨,再去操心全天下還有誰餓著肚子,不遲。”
    這番大白話,卻讓李若曦猛地一怔。
    是啊……先把碗裏的飯吃幹淨。
    “別高興得太早。”顧長安仿佛腦後長了眼睛,“你以為今天這碗飯,吃得很容易?”
    他終於睜開眼,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李若曦。
    “我們能讓陳康低頭,有三個原因。第一,這裏是東陽縣,離青麓書院不過百裏。他怕的不是我們,是書院,是陸先生和林禦史的名頭。要是換個三百裏外的地方,你看他會不會拿正眼瞧我們。”
    “第二,”他的目光轉向沈蕭漁,“你把他手下的衙役都當成了擺設?”
    “那當然!”沈蕭漁得意地一揚下巴。
    “第三,也是最關鍵的,”顧長安的目光,最終落在了空氣中的某一點上,“我們運氣好,碰到了那個姓蕭的。”
    “巧合?”沈蕭漁的眼睛眯了起來,她湊到顧長安麵前,一臉懷疑地盯著他,“喂,你老實說,那個姓蕭的,是不是你早就安排好的托兒?”
    顧長安沒有回答,隻是看著她似笑非笑,隨即又閉上了眼睛。
    “先生,”李若曦卻在此時,輕聲問道,“那位蕭先生,他究竟是什麽人?”
    顧長安的腦海中,浮現出前幾日陸行知塞給他的一張字條。
    那上麵隻有一句話。
    “東陽縣衙,有故人之後。其人如玉,隻愛香茗。”
    他沒有將此事說出,隻是重新睜開眼,看著車窗外。
    “我們到了。”
    馬車不知何時已經停下,車夫的聲音從外麵傳來:“公子,姑娘,到了。”
    “到哪兒了?”沈蕭漁好奇地掀開車簾,隨即一愣。
    馬車停在了一片清幽的竹林外,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小徑蜿蜒著通往林深處,隱約可見一座素雅的院落,與周圍的民居隔離開來,自成一方天地。
    “他家?”
    顧長安沒有回答,當先跳下了馬車。
    院門虛掩著,顧長安徑直推門而入。
    院子不大,卻打理得井井有條,一草一木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雅致。
    蕭阮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,手裏拿著一把小巧的銀剪,正在修剪一盆造型奇特的文竹。看到三人進來,他也沒有起身,隻是抬了抬眼皮,指了指對麵的石凳。
    “坐。”
    他的桌上,還擺著一副未下完的殘局。
    正是他們在卷宗庫裏的那一盤。
    沈蕭漁一進院子,便被那盆造型奇特的文竹吸引了,她湊上前,嘖嘖稱奇:“喂,姓蕭的,你這盆草長得跟個假山似的,還挺別致。”
    蕭阮剪斷一根多餘的枝丫,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:“不是草,是雲山鬆。養了二十年了。”
    顧長安沒理會兩人的互動,徑直走到石桌旁坐下,拈起一枚黑子,看著那盤殘局,卻遲遲沒有落下。
    “蕭先生的棋路,看似閑庭信步,實則步步為營,滴水不漏。”他忽然開口。
    “彼此彼此。”蕭阮放下銀剪,走到他對麵坐下,“顧公子的棋,看似東一榔頭西一棒子,卻總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,布下後手。”
    兩人你一言我一語,聽得旁邊的沈蕭漁雲裏霧裏。唯有李若曦,安靜地站在顧長安身後,看著那盤棋,若有所思。
    “今日之事,多謝蕭先生出手。”顧長安終於將手中的棋子,放回了棋盒裏,“先生昨日答應之事,不知……”
    “我無法答應。”
    蕭阮的回答,幹脆利落,沒有半分轉圜的餘地。
    李若曦和沈蕭漁都是一愣。
    “為何?”顧長安的臉上沒有半分意外,隻是平靜地問道。
    “因為我不信你。”蕭阮直視著顧長安的眼睛,“你做的每一件事,都像你下的這盤棋,目的性太強。查案,逼迫陳康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隻是為了達到某個目的而設下的棋子。你做的或許是好事,但你的心不純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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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頓了頓,目光轉向了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李若曦,眼神柔和了幾分。
    “我能感覺到,這位姑娘與你不同。她的心很幹淨。”
    他收回目光,臉上露出一絲疲憊與厭倦。
    “可我已厭倦了棋盤上的勾心鬥角。無論你們的目的是什麽,都與我無關。”
    蕭阮說完,便端起茶杯,一副送客的姿態。
    “你們二位,當真是師徒?”他忽然又問了一句,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。
    “是。”這次回答的,是李若曦。
    少女上前一步,對著蕭阮,鄭重其事地行了一禮。
    “蕭先生,我知道,今日之事,是我與先生強人所難了。”
    “但東陽縣那上千鬼戶並非棋子,他們是活生生的人。他們被剝奪了一切,甚至連作為人活在這世上的痕跡,都快要被抹去。我們今日所為,並非是為了什麽目的,隻是想為他們,討回一個公道。”
    “先生教我為政者,當存百姓之心。若連眼前之疾苦都視而不見,又何談天下?”
    少女的聲音清澈而堅定,每一個字都敲在蕭阮的心上。
    “我知先生淡泊名利,不願再涉俗事。但此事,關係到上千人的身家性命。若曦懇請先生,能再為他們……出一次手。”
    她沒有講什麽大道理,隻是用最質樸的語言,講述著最沉重的事實。
    蕭阮握著茶杯的手,微微一緊。他看著眼前這個少女,看著她那雙清澈美眸,一時間竟有些失神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顧長安卻忽然上前一步,輕輕地按住了李若曦的肩膀,將她拉到了自己身後。
    “若曦,不必再說了。”
    他的聲音很平靜。
    他看著蕭阮,臉上沒有半分強求,隻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理解與釋然。
    “是我想得簡單了。”
    他對著蕭阮,拱了拱手,語氣誠懇。
    “蕭家滿門忠烈,因何獲罪天下皆知。先生能保全自身,隱於市井,已是萬幸。我今日再將先生拖入這潭渾水,一旦先生的身份暴露,引來京城那些人的注意,後果不堪設想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真正的歉意。
    “大學士的風骨,不該再因我等之事,蒙上塵埃。”
    “此事,確實是強人所難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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