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4章 試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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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回到府中,王賁臉色難看:“君上,今日朝堂之上,您何苦……”
    “王賁。”李衍打斷他,語氣疲憊:“你可知道,若我今天為韓信說一句好話,哪怕隻是沉默,此刻監視我府邸的,就不會是暗哨,而是甲士了。活下去,比什麽都重要。”
    王賁默然。
    隨著韓信被擒,帝國的剪刀徹底張開。
    彭越、英布等異姓王相繼被削平、剿滅。
    劉邦用鐵血手腕,將開國功臣一一清除,鞏固著劉氏江山。
    每一次風波,李衍都謹小慎微,要麽置身事外,要麽適時地表現出對中央政策的擁護,甚至主動獻上一些無關痛癢的“祥瑞”或“吉言”,進一步塑造自己“忠順”、“識趣”的形象。
    他在太常寺的職位也略有升遷,從博士遷為太樂令,依舊是個掌管雅樂歌舞的閑職。
    他樂得其所,將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兩件事。
    其一,是整理、完善他腦中的知識。
    他將《赤腳醫生手冊》、《民兵訓練手冊》、《軍地兩用人才之友》乃至一些基礎的數理、化學知識,用符合這個時代認知的語言和方式,重新編纂、注釋,加密收藏起來。
    他知道,這些超越時代的東西,現在拿出來是取禍之道,但或許在未來,能起到關鍵作用。
    其二,是暗中資助、引導一些真正有誌於學問的寒門子弟。
    他通過李昱,以匿名的方式,資助了幾個在長安求學的貧寒士子,並不經意地“遺落”一些涉及基礎數學、地理、農學的書籍在他們常去的書肆。
    他在小心翼翼地播撒文明的種子,期待它們能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生根發芽。
    時間就在這種表麵的閑適與內在的警惕中緩緩流逝。
    劉邦的身體日漸衰老,呂後的權勢則日益顯赫,太子劉盈仁弱,朝局在平靜的表麵下,醞釀著新的危機。
    漢高祖十二年春,劉邦平定英布叛亂後返回長安,傷勢發作,一病不起。
    宮中傳出消息,陛下欲改立戚夫人之子趙王如意為太子!
    消息一出,長安城暗流洶湧,呂後麵臨著巨大的威脅。
    這一夜,李衍府邸來了一位不速之客——呂後的心腹宦官,審食其。
    “長安君。”審食其皮笑肉不笑,聲音尖細:“皇後娘娘聽聞君上素來忠謹,又精通醫術,特命咱家前來,請教君上,陛下之疾……可有良方?”
    李衍心中一沉!這是呂後在試探他,也是想將他拖入奪嫡的渾水!他若獻方治好了劉邦,可能得罪呂後,若治不好或不出力,則可能被劉邦遷怒。
    他沉吟片刻,露出一副惶恐又無奈的表情:“審公,衍於醫術,不過略知皮毛,豈敢妄議陛下龍體?陛下洪福齊天,自有太醫令悉心調理,必能早日康複,衍……衍實在無能為力。”
    他選擇了明哲保身,不摻和這最凶險的爭鬥。
    審食其盯著他看了半晌,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破綻,最終陰陰一笑:“既如此,咱家便回稟皇後娘娘了,長安君……好自為之。”
    送走審食其,李衍後背已被冷汗浸濕。
    他知道,自己又一次在刀尖上走過。
    不久,劉邦駕崩,呂後扶持太子劉盈即位,是為漢惠帝。
    呂後臨朝稱製,大權獨攬,開始對戚夫人、趙王如意等劉邦寵妃愛子進行殘酷的清算。
    長安城籠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。
    李衍更加深居簡出,在太樂令的位置上,除了必要的朝賀,幾乎從不與朝臣往來。
    他眼看著開國元勳被一個個清洗,舊日的功臣集團土崩瓦解,呂氏外戚權勢熏天。
    在這一片肅殺中,李衍那“庸碌”、“怯懦”的形象,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保護色。
    呂後似乎也覺得這個毫無威脅、隻顧保全自身的“長安君”無足輕重,逐漸放鬆了對他的監視。
    這一日,李衍正在府中翻閱一本自己編寫的《格物初窺》,家仆來報,有一位名叫張蒼的禦史大夫前來拜訪。
    張蒼?李衍心中一動。
    此人乃秦時舊吏,精通律曆、算學,在漢初曾訂正律曆,是少數得以在呂後時期保全的學者型官員。他為何會來拜訪自己這個“閑人”?
    “快請。”李衍整理衣冠,迎了出去。
    張蒼年約五旬,目光睿智。
    他見到李衍,並無太多寒暄,直接道明來意:“聞聽長安君於數算、格物之道,頗有涉獵,老夫近日校勘九章算術,遇一難題,百思不得其解,特來請教。”
    他提出的,是一個關於勾股定理應用的複雜算題。
    這顯然不是普通的學術交流,更像是一種試探,試探李衍的真實學識和誌向。
    李衍心中了然,他並未藏拙,但也未完全展露,隻是用一種探討的語氣,與張蒼就題論題,提出了幾種符合當代數學水平的解法,思路清晰,邏輯嚴謹,卻並未超出這個時代太多。
    張蒼聽著,眼中異彩連連,撫掌歎道:“長安君大才!果然名不虛傳!隻是……”他話鋒一轉,壓低聲音:“君有如此才學,甘願埋沒於太樂署中,與鍾鼓為伍乎?”
    圖窮匕見!這是在招攬?還是新一輪的試探?
    李衍心中警惕,麵上卻露出惶恐之色:“張公言重了!衍才疏學淺,能得此清閑職位,已是陛下與太後天恩,豈敢再有他念?但求平安度日,於願足矣。”
    張蒼深深看了他一眼,不再多言,又討論了幾句算學,便起身告辭。
    送走張蒼,李衍站在庭院中,望著長安城灰蒙蒙的天空。他知道,盡管他極力隱藏,但一些東西終究是藏不住的。
    呂後時代也並非鐵板一塊,暗中的較量仍在繼續。
    他就像一葉扁舟,在帝國的驚濤駭浪中,小心翼翼地保持著平衡。
    未來的路依舊凶險,但他已經習慣了在這種夾縫中求生存。
    活下去,等待時機。
    或許,在下一個時代來臨之時,他這些年的隱忍與積累,能真正派上用場。
    他轉身回到書房,繼續在那卷格物初窺上,添加上新的注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