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那間依舊簡陋，卻明顯整潔了不少的下人房，周媽媽手腳麻利地擺上剛提來的午膳——一碟清炒時蔬，一碗糙米飯，並一小碗不見油花的蛋花湯。雖依舊簡單，但至少是幹淨、熱乎的。
    “姑娘，您先用著，老奴就在門外候著，有事您吩咐。”周媽媽如今是半點不敢怠慢，姿態放得極低。
    沈清弦輕輕“嗯”了一聲，坐在桌邊，拿起筷子，慢條斯理地開始用餐。她的動作依舊優雅，仿佛吃的不是粗茶淡飯，而是珍饈美饌。胃裏因食物填入而傳來暖意，但她的心思，早已飛到了別處。
    那個帶著杜若清香的丫鬟……
    柳依依。這個名字如同淬了毒的針，狠狠紮在她的心尖。即便重生歸來，這個名字所帶來的恨意與警惕，也絲毫未減。
    她必須弄清楚，那個丫鬟是誰，柳依依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長。被動等待，隻會讓自己陷入更危險的境地。
    快速而不失儀態地用完了飯，沈清弦放下筷子，用帕子沾了沾嘴角。
    “周媽媽。”她輕聲喚道。
    周媽媽立刻推門進來，臉上堆著笑：“姑娘有何吩咐？”
    沈清弦抬眸看她，眼神平靜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：“方才在回廊遇見那個端著點心盒子的丫鬟，瞧著麵生，是在哪個院裏伺候的？”
    周媽媽愣了一下，仔細回想，不確定地道：“回姑娘，那丫頭……看著像是大廚房那邊負責給各院送點心的粗使丫頭，好像……是叫秋紋？對，是叫秋紋。姑娘問她作甚？”
    “秋紋……”沈清弦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，麵上卻不露分毫，“沒什麽，隻是覺得那丫頭瞧著還算機靈。媽媽在這府中多年，可知這秋紋平日裏與哪些人來往得多些？性子如何？”
    周媽媽雖疑惑沈清弦為何會對一個粗使丫頭感興趣，但也不敢多問，隻努力回想：“那秋紋……平日話不多，看著還算老實。來往的……也就是大廚房那幾個婆子和各院負責接東西的二等、三等丫鬟吧？哦，前些日子，好像聽人嚼舌根，說李姨娘跟前的彩屏姑娘，對她頗有些照應，還賞過她東西。”
    李姨娘？
    沈清弦眸光微閃。柳依依的手，是通過李姨娘伸進來的？還是說，這秋紋是兩頭討好，或者另有隱情？
    事情似乎變得有趣了。
    “我知道了。”沈清弦不再多問，轉而道，“媽媽，我初來乍到，對府中規矩路徑都不熟悉，總待在屋裏也悶得慌。明日若無事，你帶我在這府裏稍微走走，認認路，免得日後衝撞了貴人。”
    “是，是，應該的。”周媽媽連忙應下，“老奴明日就帶姑娘逛逛，定挑人少僻靜的地兒，絕不叫姑娘受了衝撞。”
    打發了周媽媽，沈清弦走到窗邊，目光再次投向那方被高牆框住的天空。杜若的香氣，李姨娘的丫鬟，柳依依的影子和陸府的內宅……這幾者之間，一定存在著某種聯係。
    她不能直接去接觸秋紋，那樣太顯眼，容易打草驚蛇。她需要一個更自然、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。
    機會，在第二天下午悄然降臨。
    周媽媽依言帶著沈清弦在陸府西側靠近花園的僻靜處散步。這裏人跡罕至，隻有幾個負責打掃的粗使仆役。
    正當兩人走過一處假山時，前方拐角傳來了細碎的腳步聲和低語聲。
    “……東西可收好了？千萬別讓人看見。”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囑咐道。
    “姐姐放心，我省得的。”另一個聲音唯唯諾諾地應著。
    沈清弦腳步微微一頓，對周媽媽使了個眼色，兩人悄然隱在假山後。
    隻見拐角處走出兩個丫鬟，前麵一個穿著桃紅色比甲，正是李姨娘身邊的大丫鬟彩屏。後麵跟著的，低著頭，手裏捏著一個不起眼的灰色小布包，不是秋紋又是誰？
    彩屏又低聲交代了幾句，便急匆匆先走了。秋紋左右張望了一下，見四下無人，這才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灰色小布包塞進懷裏，朝著大廚房的方向快步離去。
    空氣中，殘留著一絲極淡的杜若清香。
    沈清弦的心跳漏了一拍。果然！秋紋和彩屏有勾結，而那個布包裏，裝的會是什麽？是傳遞的消息，還是……別的什麽東西？
    “姑娘，那是……”周媽媽也認出了兩人，臉上露出詫異。
    “媽媽，”沈清弦打斷她，聲音壓得極低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，“你悄悄跟上去，看看那秋紋回去後，將那個灰色布包放在了何處，或者交給了什麽人。記住，隻需看，不許問，更不許驚動任何人。”
    周媽媽看著沈清弦驟然變得銳利冰冷的眼神，心裏一哆嗦，不敢多言，連忙點頭，貓著腰，借著花木的掩護，悄悄尾隨秋紋而去。
    沈清弦獨自留在假山後，陽光透過山石的縫隙，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    她緩緩攤開手掌，那裏不知何時，多了一小片剛從旁邊桂樹上拈下的、枯黃的葉子。指尖微一用力，葉片在她掌心碎裂，發出細微的聲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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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柳依依，你果然無孔不入。
    竟然通過李姨娘身邊的人，將手伸到了陸府的內宅。是為了監視陸明軒的後院，還是……已經察覺到了什麽，特意來盯著我這個“已死之人”？
    無論哪種，都意味著她必須更加小心。同時也說明，她的敵人，從未放鬆過警惕。
    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後，周媽媽氣喘籲籲地回來了，臉上帶著驚疑不定。
    “姑娘，老奴……老奴瞧見了！”她湊到沈清弦耳邊，氣息不穩地低語，“那秋紋回到大廚房後頭的住處，左右看看沒人，就把那布包塞進了她床鋪底下的磚縫裏！藏得可嚴實了！”
    藏在床下磚縫？如此隱秘，絕非尋常之物。
    沈清弦眼底寒光一閃。
    看來，她有必要，去“拜訪”一下這位秋紋姑娘的住處了。
    風險極大，一旦被發現，她這個本就身份尷尬的典妾，立刻就會萬劫不複。
    但若不查清柳依依的意圖和手段，她就如同在黑暗中行走，隨時可能被暗箭所傷。
    這險，值得一冒。
    “媽媽，今日之事，爛在肚子裏。”沈清弦看向周媽媽，眼神帶著警告。
    “老奴明白！老奴什麽都不知道！”周媽媽趕緊保證。
    沈清弦點點頭，不再多說，轉身朝著回去的方向走去。陽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，投射在青石板上，堅定而決絕。
    暗香已現，疑雲初開。
    這陸府深宅的棋局上，她這顆暗棋，也要開始落下自己的第一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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