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舊木門在周媽媽身後“嘭”地一聲被甩上，震下簌簌灰塵。狹小陰暗的屋子裏，隻剩下沈清弦一人，以及那碗擱在破木凳上、散發著餿味的粥。
    冰冷的恨意在胸腔裏翻湧，幾乎要衝破喉嚨。沈清弦死死攥著身下粗糙的草席，指節因用力而泛白。指甲斷裂的刺痛傳來，反而讓她混亂的思緒清晰了少許。
    不能慌，更不能亂。
    陸明軒和柳依依此刻正享受著勝利的果實，高高在上。而她，是跌入泥濘、任人踐踏的“典妾”。憤怒和嘶吼毫無用處，隻會讓她死得更快，更悄無聲息。
    她需要冷靜，需要像潛伏的獵豹一樣，忍耐，觀察，等待時機。
    深吸一口氣，那混合著黴味和餿臭的空氣刺得她喉嚨發癢。她強迫自己站起身，走到房間唯一一麵模糊的銅鏡前。
    鏡中映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，眉眼依稀能看出昔日的精致，但皮膚粗糙，唇色黯淡，最刺目的是額角那一塊新鮮的瘀青，是昨夜被粗暴拖拽進來時撞傷的。身上灰色的粗布衣服寬大不合身，更顯得她瘦弱不堪。
    這就是如今的她。不再是侯府千金沈清弦，而是陸府簽了活契的典妾，一個連名字都不配被記住的、卑賤的存在。
    “典妾……”她低聲重複著這兩個字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極的弧度。陸明軒，用這種方式折辱她，當真是狠毒至極。
    但這身份，何嚐不是一層最好的保護色？誰會真正防備一個朝不保夕、命如草芥的典妾呢？
    她走到那碗餿粥前，蹲下身，用手指沾了一點，放在鼻尖聞了聞，隨即麵無表情地將整碗粥倒進了角落一個破口的瓦罐裏。饑餓感灼燒著胃部，但前世家破人亡、鴆酒穿腸的痛苦，遠比這具身體的饑餓更深刻。她寧願餓著，也絕不會碰這豬狗之食。
    當務之急，是了解這個“下人房”的環境，以及……立威。
    周媽媽這樣的刁奴，欺軟怕硬是刻在骨子裏的。若今日不能刹住她的氣焰，往後在這方寸之地，她將永無寧日，更遑論積蓄力量。
    時間在寂靜中流逝，日頭漸漸西斜，屋內光線愈發昏暗。
    “吱呀——”
    房門再次被推開，周媽媽肥胖的身影堵在門口，手裏拎著一個空了的食盒，顯然是剛吃完晚飯回來。她斜眼瞥見凳子上空了的碗，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鄙夷。
    “哼，還以為自己多金貴呢，餓了不也照樣得像狗一樣舔幹淨？”她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，晃著身子走進來，似乎想看看沈清弦還有沒有別的不合規矩的地方。
    就在她經過沈清弦身邊，毫無防備之際——
    一直靜坐在床沿的沈清弦猛地起身，動作快得隻留下一道灰影。她不是衝向門口，而是直接欺近周媽媽身前，右手如電，精準地扼住了周媽媽粗壯的手腕！
    周媽媽猝不及防，嚇了一跳，隨即大怒：“反了你了！小賤人，你想幹什麽？！”她下意識就要掙紮甩脫，另一隻手揚起來就要扇過去。
    然而，沈清弦的手指看似纖細，卻如同鐵鉗一般，死死扣在她手腕的某個穴位上。一陣酸麻劇痛瞬間竄上手臂，周媽媽揚起的巴掌僵在半空，疼得“哎喲”一聲，肥膩的臉上瞬間冒出冷汗。
    “你……你放手！”周媽媽又驚又怒，試圖用蠻力掙脫，卻發現那看似弱不禁風的身體裏，竟爆發出一種不容撼動的力量。
    沈清弦抬起眼，那雙眸子在昏暗中亮得驚人，裏麵沒有憤怒，沒有恐懼，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、冰冷的寒潭。她盯著周媽媽，聲音不高，卻字字清晰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：
    “周媽媽，我是什麽身份，你心知肚明。典妾再賤，也是爺點頭畫押收進來的人。打狗，尚要看主人。”
    她手指微微用力，周媽媽又是一聲痛呼，氣勢頓時矮了半截。
    “今日你克扣飯食，言語辱罵，我可以不計較。”沈清弦逼近一步，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，刺得周媽媽不敢直視，“但從此刻起，我的飯食，需與府中三等丫鬟同等份例，幹淨，熱乎。我的衣物，需定期漿洗，不得怠慢。這屋子，每日清掃，不得有誤。”
    周媽媽疼得齜牙咧嘴，心裏又驚又疑。這……這還是早上那個任她拿捏、連哭都不敢出聲的小可憐嗎？這眼神，這氣勢，分明……分明像是換了個人！
    “你……你憑什麽……”周媽媽還想嘴硬。
    沈清弦冷笑一聲，湊近她耳邊，壓低了聲音，那聲音如同毒蛇吐信，帶著致命的威脅：“就憑我知道，你兒子在城外賭坊欠了五十兩銀子，正被債主追砍。就憑我知道，你偷偷將府裏的陳米換出去賣了私錢。你說，若這些事，被夫人或者……爺知道了，你會是什麽下場？”
    周媽媽渾身一僵，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，瞳孔因極度恐懼而驟然收縮。這些事她做得極其隱秘，連她家那口子都不知道，這個剛進府、如同睜眼瞎一樣的典妾，是怎麽知道的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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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沈清弦鬆開手，仿佛碰了什麽髒東西一般，輕輕用衣角擦了擦手指。
    她當然知道。前世在她成為陸夫人後，整頓內宅，這些蛀蟲的底細被她查得一清二楚。周媽媽後來就是因為偷賣府中財物被打了板子發賣出去的。如今，不過是提前派上用場罷了。
    周媽媽“噗通”一聲癱軟在地，手腕上的劇痛遠不及心中的恐懼。她看著眼前這個神色平靜、眼神卻冷得能凍死人的少女，仿佛看到了從地獄爬回來的索命修羅。
    “姑……姑娘饒命！老奴知錯了！老奴再也不敢了！”她磕頭如搗蒜，哪裏還有半分之前的囂張氣焰。她不明白沈清弦如何得知這些，但她毫不懷疑，對方真的有能力毀了她全家。
    沈清弦居高臨下地看著她，語氣恢複了平淡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：“記住我的話。現在，去給我弄些幹淨的吃食和熱水來。今日之事，若泄露半句……”
    “不敢！老奴絕對不敢！謝姑娘開恩！謝姑娘開恩！”周媽媽連滾爬爬地起來，幾乎是手腳並用地逃出了屋子，臨走前還小心翼翼地把門帶上了。
    屋子裏重新恢複了寂靜。
    沈清弦走到窗邊，看著外麵完全暗下來的天色，以及遠處院落星星點點的燈火。那裏，有她的仇人，有她失去的一切。
    首戰告捷，在這泥濘的深淵裏，她終於撬開了一絲縫隙。
    但這還遠遠不夠。一個周媽媽，不過是這深宅大院裏最微不足道的小角色。真正的挑戰，明日才正式開始——給各房主子磕頭敬茶。
    那將是另一場硬仗。
    她需要休息，需要恢複體力。沈清弦回到硬板床邊，和衣躺下。身體疲憊不堪，精神卻異常清醒銳利。
    閉上眼，前世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飛速掠過，與今生的處境交織。仇恨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動力，但複仇，需要的是絕對的理智和步步為營的算計。
    陸明軒，柳依依，你們等著。
    好戲，才剛剛開場。
    夜色漸深，陸府西角這間最不起眼的下人房裏，一雙燃燒著複仇火焰的眸子，在黑暗中熠熠生輝，亮得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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