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血色新婚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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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紅,觸目所及皆是刺目的紅。
    龍鳳喜燭跳躍的火光,將滿室映照得亮如白晝,也映在沈清弦身上那件以金線密織了鸞鳳和鳴圖案的嫁衣上。流蘇墜玉的沉重冠冕下,是一張薄施粉黛便已傾國傾城的臉。隻是,那雙本該瀲灩生波的眸子裏,此刻卻盛滿了即將溢出的、屬於待嫁少女的羞澀與歡喜。
    “小姐,您真美,像是從畫兒裏走出來的仙子。”貼身丫鬟雲雀一邊為她整理著腰間的環佩,一邊由衷讚歎。
    沈清弦唇角微彎,指尖拂過嫁衣光滑的緞麵,心中一片溫軟濡濕。今日之後,她便是陸明軒的妻子,翰林院新貴陸修撰的夫人。郎才女貌,天作之合,這是整個京城都在傳頌的佳話。
    她與陸明軒,相識於微時,相伴於年少。他曾在她家府邸外的桃花樹下,執著她的手,許下“一生一世一雙人”的諾言。如今,他高中榜眼,得入翰林,依舊不忘舊情,三媒六聘,風風光光將她迎娶進門。
    得婿如此,夫複何求?
    “吉時已到,請新娘出閣——”
    喜娘歡快高昂的聲音在門外響起。沈清弦深吸一口氣,由雲雀和喜娘一左一右攙扶著,一步步走向她憧憬了無數次的未來。
    婚禮的流程喧鬧而繁瑣,沈清弦像個精致的提線木偶,在眾人的祝福與嬉笑聲中,完成了所有儀式。直到被送入洞房,周遭安靜下來,隻剩下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。
    時間在寂靜中悄然流逝。不知過了多久,門外終於傳來了熟悉的、略帶踉蹌的腳步聲,還有男子清朗愉悅的笑語。
    “明軒哥哥……”沈清弦心頭一緊,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蘋果。
    “吱呀”一聲,房門被推開。
    濃鬱的酒氣混雜著一絲清冷的晚風氣息撲麵而來。一雙織金雲紋的男式靴履,停在了她的麵前。
    蓋頭被一柄玉如意緩緩挑開。
    視野豁然開朗,沈清弦抬起眼,撞入了一雙含笑的眸子。她的夫君陸明軒,身著大紅喜服,麵如冠玉,身姿挺拔,確實是世間難得的好兒郎。隻是,那眼底深處,除了醉意與歡喜,似乎還藏著一絲她看不懂的、冰冷的激動。
    “弦兒,”他開口,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,“你終於是我的妻了。”
    沈清弦粉麵飛霞,羞赧地垂下頭:“夫君。”
    交杯合巹,結發同心。
    一切禮儀完畢,仆從們悄無聲息地退下,偌大的洞房內,隻剩下他們二人。紅燭高燃,氣氛旖旎而曖昧。
    陸明軒執起她的手,引她坐到梳妝鏡前,親手為她卸下沉重的冠冕,動作輕柔。“累了吧?”
    “不累。”沈清弦輕輕搖頭,從鏡中看著他專注的側臉,心中滿是甜蜜。
    然而,這份甜蜜並未持續太久。
    陸明軒的手,在為她取下最後一支金簪時,微微一頓。他的目光,透過光亮的銅鏡,與她的視線交匯,那裏麵的溫柔漸漸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。
    “弦兒,”他又喚了一聲,語氣卻陡然變了,帶著一種令人心寒的疏離,“你可知道,為了今日,我籌劃了多久?”
    沈清弦心頭莫名一悸,一股寒意毫無預兆地從脊椎骨竄上:“夫君……何出此言?”
    陸明軒笑了,那笑容依舊俊美,卻再無半分溫情,隻剩下算計得逞的涼薄。“何出此言?自然是為了你永嘉侯府嫡女的身份,為了你父親在軍中的人脈,為了……能名正言順地,將你們沈家的一切,據為己有。”
    轟——!
    如同九天驚雷在耳邊炸響,沈清弦猛地站起身,難以置信地回頭看他:“你……你說什麽?”
    “還不明白嗎?我的好夫人。”陸明軒好整以暇地後退一步,雙臂環胸,像是在欣賞一出精心編排的戲劇,“我對你,從未有過半分真情。接近你,討好你,娶你,都隻是為了今日。”
    他話音未落,房門再次被推開。
    一道窈窕的身影,穿著一身與水紅色近乎無異的衣裙,嫋嫋娜娜地走了進來。那是她自幼一起長大的手帕交,她視為親姐妹的——柳依依。
    此刻,柳依依臉上掛著嬌媚的笑容,極其自然地走到了陸明軒身邊,依偎進他懷裏,看向沈清弦的目光,充滿了憐憫與得意。
    “清弦妹妹,哦不,現在該叫陸夫人了。”柳依依的聲音依舊柔婉,卻字字如刀,“多謝你這些年,傻傻地將我和明軒想要的一切,都親手捧到我們麵前。如今,你父親通敵叛國的罪證,想必已經呈遞到禦前了吧?”
    通敵叛國?!
    沈清弦如墜冰窟,渾身血液瞬間凍結。她父親一生忠君愛國,鎮守邊關,怎會……
    “是你們……是你們陷害我父親!”她嘶聲喊道,眼前陣陣發黑,幾乎站立不住。
    “是又如何?”陸明軒冷漠地承認,“永嘉侯府樹大招風,陛下早已忌憚。我們不過是,順勢而為,替陛下分憂罷了。”
    “為什麽……為什麽要這樣對我……”沈清弦踉蹌著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滲出血絲而不自知。她一生的深情,家族的榮耀,此刻全都成了天大的笑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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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柳依依掩唇輕笑,眼底卻淬著毒:“為什麽?就因為你這侯府嫡女的身份,天生就壓我一頭!就因為明軒需要你沈家的踏板!你擋了我們的路,自然就該死。”
    “好了,依依,不必與她多言。”陸明軒似乎失去了耐心,他拍了拍手。
    立刻有兩名身材魁梧、麵容陌生的婆子走了進來,手裏端著一隻托盤,上麵放著一杯酒和一個白綾。
    “念在夫妻一場,我給你一個選擇。”陸明軒的聲音冰冷如鐵,“是飲下這杯鴆酒,痛快上路,還是用這白綾,留個全屍?”
    絕望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間將沈清弦淹沒。她看著眼前這對蛇蠍心腸的男女,恨意如同野火般在胸中燃燒,幾乎要將她的理智焚毀。
    她猛地抓起梳妝台上那支剛被卸下的、鋒利的金簪,用盡全身力氣,朝著陸明軒的心口刺去!
    “我就算做鬼,也不會放過你們——”
    然而,她的手尚在半空,就被一個婆子輕易擒住。金簪“當啷”一聲掉落在地。巨大的力量差距,讓她所有的反抗都顯得如此徒勞可笑。
    陸明軒俯身,撿起那支金簪,在她眼前晃了晃,眼神充滿了譏誚:“不自量力。”
    隨即,他對婆子使了個眼色。
    那婆子會意,一手死死箍住沈清弦,另一隻手粗暴地捏開她的嘴,將托盤上那杯泛著詭異光澤的鴆酒,毫不留情地灌了進去!
    辛辣、灼痛的液體滑過喉嚨,湧入五髒六腑。
    沈清弦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,她死死地瞪著陸明軒和柳依依,要將他們此刻得意而殘忍的嘴臉,刻入靈魂深處!
    “陸……明……軒……柳……依……依……”
    她一字一頓,用盡最後一絲氣力,發出最惡毒的詛咒。
    “我……便是化作……厲鬼……也定要……飲汝之血……啖汝之肉……讓你們……血債血償……”
    視野迅速模糊,黑暗如同巨大的羽翼覆蓋下來。耳邊最後響起的,是柳依依嬌滴滴的聲音:“明軒,這嫁衣和鳳冠可真漂亮,明日,就是我的了……”
    無盡的恨意與不甘,成為了她意識沉入無邊深淵前,唯一的感知。
    不知過了多久。
    一陣尖銳的刺痛從手臂傳來,伴隨著一聲不耐煩的嗬斥:“醒醒!別挺屍了!真當自己還是侯府千金呢?”
    沈清弦猛地睜開雙眼!
    映入眼簾的,不是陰森恐怖的閻羅殿,而是低矮、破舊的帳頂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和劣質脂粉的混合氣味。
    她沒死?
    不,那種五髒六腑被撕裂的痛楚如此真實,她分明已經死過一次了!
    她下意識地抬手,看到的是一雙纖細卻略顯粗糙的手,並非她往日精心保養的柔荑。
    “磨蹭什麽?還不快起來!夫人吩咐了,今日你要去前院給各房主子磕頭敬茶,要是去晚了,有你的好果子吃!”一個穿著粗使婆子衣裳、滿臉橫肉的婦人,正叉著腰,鄙夷地瞪著她。
    沈清弦掙紮著坐起身,環顧四周。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屋子,除了一張硬板床和一個破舊的衣櫃,幾乎別無他物。
    這裏……是哪裏?夫人?磕頭敬茶?
    她不是剛剛在洞房花燭夜,被陸明軒和柳依依聯手害死了嗎?
    一股完全不屬於她的、紛亂破碎的記憶,如同決堤的洪水,猛地湧入她的腦海——
    永嘉侯府被抄家滅族……父親於獄中自盡……男丁流放,女眷沒入奴籍……而她,沈清弦,被昔日的未婚夫陸明軒,以極其低廉的價格,買回了陸府……
    不是作為夫人,甚至不是作為普通的妾室。
    而是一種更為卑賤、帶有強烈侮辱性質的身份——“典妾”。
    一紙三年活契,如同當鋪裏抵押的物品。三年之內,她是陸明軒的玩物,生死由他。三年之後,是去是留,也全憑他一句話。
    記憶融合的劇痛,讓她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直到口中彌漫開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,才勉強壓下那幾乎要衝破胸膛的嘶吼。
    她重生了。
    重生在了被送入陸府為“典妾”的第二天。
    前世滔天的恨意與此刻屈辱的處境,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,將她緊緊纏繞。她低頭,看著自己身上那件粗糙的、連府中稍有體麵的大丫鬟都不如的灰色布衣,指甲深深掐入身下的草席。
    陸明軒,柳依依。
    你們恐怕做夢也想不到,我從地獄爬回來了!
    既然蒼天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,這一次,我沈清弦,絕不會再任人宰割!
    那些你們欠我的,欠我沈家的,我會連本帶利,一一討回!
    你們,準備好了嗎?
    沈清弦緩緩抬起頭,望向窗外那方被高牆分割得狹窄的天空。那雙原本盛滿驚恐與迷茫的眸子裏,此刻隻剩下冰冷的、如同萬年玄鐵般的堅毅與恨意。
    屬於她的複仇之路,就從這陸府最卑微的角落,正式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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