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1章 狼狽歸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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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,陸府那扇專供雜役仆婦進出的角門,被一陣微弱而執著的叩響聲打破寂靜。守門的婆子嘟囔著披衣起身,嘴裏不幹不淨地咒罵著,不耐煩地拉開一條門縫。
    門外昏暗的光線下,站著一個身影。衣衫襤褸,沾滿汙漬,頭發蓬亂地粘結在一起,一張臉在晨曦的微光中顯得蠟黃而憔悴,眼神渙散,仿佛隨時會暈厥過去。唯有那依稀可辨的五官輪廓,讓守門婆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猛地倒吸一口涼氣。
    “沈……沈姨娘?!”婆子的聲音因驚愕而拔高,睡意瞬間全無。這失蹤了半月有餘、早已被府中認定卷逃了的典妾,竟如此狼狽地回來了?!
    沈清弦抬起沉重的眼皮,聲音嘶啞微弱,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懼:“媽媽……救我……我,我回來了……”話音未落,她身體便是一晃,軟軟地向一旁倒去,恰到好處地顯露出脖頸處一道已經結痂的暗紅色勒痕。
    那婆子嚇了一跳,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,觸手隻覺她渾身冰涼,瘦骨嶙峋。再看她這副淒慘模樣,哪裏像是自行逃逸,分明是遭了大罪!婆子不敢怠慢,也存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,連忙朝裏麵喊道:“快!快來人!去稟報周媽媽和李管事!沈姨娘……沈姨娘回來了!”
    陸府西院,一間堆放雜物的偏房被臨時清理出來,沈清弦被安置在了一張硬板床上。她“虛弱”地閉著眼,耳中卻能清晰地捕捉到外麵紛至遝來的腳步聲和壓低的議論聲。
    周媽媽幾乎是踉蹌著衝進來的,看到床上那形銷骨立、傷痕隱約的人影時,老淚瞬間就湧了出來,撲到床邊,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:“姑娘!我的姑娘啊!你這是……你這是遭了什麽罪啊!”
    沈清弦心中微酸,周媽媽是真切關心她的人。她艱難地睜開眼,握住周媽媽粗糙的手,未語淚先流,隻是搖頭,一副驚魂未定、不堪回首的模樣。
    很快,內院管事李媽媽也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過來了,臉色陰沉得像要滴出水來。她先是仔細打量了一番沈清弦的淒慘狀況,尤其是手腕腳踝那些觸目驚心的“淤痕”和脖頸的勒痕,眼神銳利如刀。
    “沈姨娘,”李媽媽的聲音冰冷,不帶一絲感情,“府裏規矩,你是知道的。無故失蹤半月,總要有個說法。你這身傷……是怎麽回事?這半月,你到底去了何處?”
   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弦身上。
    她瑟縮了一下,仿佛被李媽媽的氣勢嚇到,更緊地抓住周媽媽的手,斷斷續續,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:“那日……那日出府,行至……行至西街巷口,忽然被人從後捂住口鼻……之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……醒來時,已在……已在一處暗無天日的屋子裏……”
    她按照預先想好的說辭,描述了一個被拍花黨擄走,因不肯屈從接客而被毒打、囚禁的故事。她的話語混亂,充滿了細節處的驚恐——冰冷的鎖鏈、餿臭的食物、看守的獰笑、無盡的黑暗……這些細節經由啞婆的提點,描繪得極具畫麵感,聽得周媽媽泣不成聲,連旁邊兩個冷臉的婆子也麵露幾分不忍。
    “奴婢……奴婢也不知被關了多久,日夜不分……前日夜裏,看守的人似乎喝醉了,鎖……鎖沒鎖牢,奴婢才拚死掙開,順著……順著一條汙水溝爬了出來,不敢走大路,一路躲藏,這才……這才摸了回來……”她說到最後,已是氣若遊絲,仿佛隨時會昏死過去。
    李媽媽皺著眉頭,仔細審視著她的每一分表情和那些“傷痕”,試圖找出破綻。但沈清弦的表演無懈可擊,無論是身體的虛弱、精神的創傷,還是那些經由啞婆妙手炮製出的“證據”,都完美地支撐著她的謊言。
    “你說你被擄,可知是哪路人馬?關押之處在何方?”李媽媽追問。
    沈清弦茫然地搖頭,眼神恐懼:“不……不知道……那裏黑得很,隻聽他們偶爾提及‘上麵’、‘貴人’……別的,奴婢真的不知道了……”她巧妙地將線索引向模糊的“上麵”和“貴人”,既增加了可信度,又避免了被追問具體地點而露餡。
    消息很快驚動了內院的主人。
    先是陸明軒下了朝回府,聽聞此事,腳步頓了頓,隻冷淡地丟下一句:“既回來了,按規矩辦。查明無誤之前,禁足西院偏房,不得隨意出入。”語氣裏聽不出什麽關切,隻有對麻煩再次出現的厭煩和對規矩的強調。
    而正室夫人王氏那邊,反應則直接得多。
    “逃妾還敢回來?編排出這等鬼話,以為能蒙混過關?”王夫人聽完李媽媽的稟報,冷笑一聲,將手中的茶盞重重擱在桌上,“什麽拍花黨,什麽暗窯子!分明是與人私奔不成,或是銀錢花盡了,又想著回府裏來享福了!這等不知廉恥、敗壞門風的東西,陸府容不下!”
    她當即下令:“李媽媽,帶兩個得力的婆子,去給她好好驗驗身!仔細看看,她這身子,還是不是清白的!若已非完璧,立刻捆了發賣出去,休得汙了我陸府的門楣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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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這道命令如同一聲驚雷,炸響在西院偏房。驗身,這是對女子最大的羞辱。周媽媽臉色煞白,連連磕頭求情:“夫人開恩啊!姑娘她剛遭大難,身子虛弱,經不起這般折騰啊!她一身傷痕,豈能……”
    “閉嘴!”李媽媽厲聲嗬斥,“夫人吩咐,豈容你置喙!”她身後的兩個婆子擼起袖子,就要上前。
    床上的沈清弦,在聽到“驗身”二字時,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,隨即是更深的“恐懼”和“絕望”。她緊緊攥著衣襟,淚水洶湧而出,卻不是全然偽裝。這屈辱,她記下了。
    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,外麵忽然傳來丫鬟的通報聲:“夫人,老夫人房裏的翡翠姐姐來了。”
    屋內眾人皆是一怔。隻見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翡翠款步而入,先是對王夫人行了一禮,然後目光掃過床上“奄奄一息”的沈清弦,平靜開口:“夫人,老夫人聽聞沈姨娘回來了,還帶著一身傷,特意讓奴婢過來瞧瞧。”
    王夫人臉色微變,強笑道:“這點小事,怎敢勞動母親過問?不過是個不守規矩的典妾……”
    翡翠微微一笑,語氣卻不卑不亢:“老夫人說,沈姨娘畢竟是官宦之後,雖家道中落,入了府也是陸家的人。如今落難歸來,一身是傷,若真如她所言是遭了歹人,我陸府若不問青紅皂白便嚴懲,傳出去,於府上名聲有礙。老夫人意思,既然人回來了,傷也是真的,不妨先讓她將養幾日,待身子稍好些,再行問話不遲。驗身之事……關乎女子名節,還是慎重些好。”
    翡翠的話,如同在王夫人的怒火上澆了一盆溫水,雖未完全熄滅,卻也讓其暫時無法熊熊燃燒。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白,要保沈清弦暫時無恙,至少不能讓她在剛回來、一身是傷的情況下被羞辱至死。
    王夫人胸口起伏,終究不敢明著違逆婆婆的意思,隻得咬牙道:“既是母親吩咐,便依母親的意思。李媽媽,給她找個大夫瞧瞧傷,人就暫禁足在這偏房,沒有我的命令,誰也不許探視,更不許她踏出房門半步!”
    說罷,她狠狠瞪了沈清弦一眼,拂袖而去。
    李媽媽等人也悻悻退下,隻留下兩個粗使婆子守在門外。
    翡翠走到床邊,看了看沈清弦,輕輕歎了口氣:“沈姨娘好生養著吧。”便也轉身離開。
    危機暫時解除。
    偏房內隻剩下周媽媽和沈清弦。周媽媽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:“阿彌陀佛,幸好老夫人發了話……姑娘,你可嚇死老奴了!”
    沈清弦緩緩閉上眼,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,背後已是一層冷汗。她知道,這隻是第一關。王夫人的殺意並未消除,陸明軒的冷漠依舊,老夫人的庇護也未必長久。但無論如何,她總算重新踏入了這座牢籠,並且,成功地用一場精心策劃的“苦肉計”,為自己爭取到了喘息之機。
    她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,聽著門外婆子的腳步聲,感受著身體各處傳來的、半真半假的虛弱與疼痛,眼神在陰影中漸漸沉澱下來,變得幽深而冷靜。
    第一步,成了。接下來,就是在這龍潭虎穴之中,一邊“養傷”,一邊重新織網,等待下一個時機。她的歸來,注定不會平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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