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 偏房暗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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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偏房的門在身後合攏,落鎖的聲響清脆而冰冷,將沈清弦與外界徹底隔絕。空氣中彌漫著陳舊木料和淡淡黴味,光線從高處的窄窗透入,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投下幾塊昏黃的光斑。
    周媽媽抹著眼淚,手腳麻利地收拾著這間簡陋的屋子,將唯一的木板床鋪上帶來的粗布被褥,又找來一個缺了口的瓦罐,倒上清水。“姑娘,委屈你了……”她聲音哽咽,看著沈清弦蒼白憔悴的臉色和手腕上刺目的淤痕,心疼得無以複加。
    沈清弦輕輕搖頭,握住周媽媽的手,低聲道:“媽媽,能回來,已是萬幸。隻是連累你為我擔驚受怕。”
    “說的什麽話!”周媽媽急忙道,“隻要姑娘平安,老奴做什麽都願意!”她壓低了聲音,“姑娘,你方才說的……可是真的?那些天殺的拍花黨……”
    沈清弦垂下眼睫,長長的陰影落在眼下,更添幾分脆弱與隱忍。“媽媽,別問了……”她聲音微顫,帶著不堪回首的痛苦,“能撿回一條命,已是菩薩保佑。”
    周媽媽見狀,哪裏還敢再問,隻當她是受了天大的刺激和委屈,連忙道:“不問不問,姑娘快歇著,老奴去瞧瞧大夫來了沒有。”
    周媽媽出去後,沈清弦才緩緩鬆了口氣,靠在冰冷的牆壁上,仔細打量著這間囚籠般的偏房。除了一床一桌一椅,便別無他物,牆角結著蛛網,處處透著荒廢與冷遇。但這正是她想要的——低調,不引人注目。
    她輕輕活動了一下手腕,那些由啞婆秘藥製造的淤痕傳來輕微的刺痛和麻癢,提醒著她此刻的身份與處境。狼狽、脆弱、驚弓之鳥,這是她必須維持的表象。
    大夫很快被李媽媽領著來了,是個麵相古板、眼神精明的小老頭。他把脈的時間很長,眉頭時而緊蹙,時而鬆開,又仔細查看了沈清弦手腕腳踝的“傷”和脖頸的勒痕。
    “姨娘身子虧損得厲害,氣血兩虛,肝鬱氣滯,加之驚嚇過度,需好生靜養,萬不可再受刺激。”大夫捋著胡須,慢條斯理地說道,“這些皮外傷,倒是不妨事,用些化瘀消腫的藥膏,幾日便可消退。隻是這心神之傷,非藥石能速效。”
    他開了些尋常的安神補氣血的方子,便提著藥箱離開了。李媽媽聽著大夫的診斷,與沈清弦的說辭並無太大出入,臉色稍霽,但眼神中的審視並未完全褪去。她吩咐一個小丫鬟去抓藥,又嚴厲警告沈清弦安分守己,便鎖門離去。
    湯藥和簡單的飯食每日由不同的粗使丫鬟送來,通常是冰冷的饅頭和不見油星的菜湯。送飯的丫鬟大多麵無表情,放下食盒便走,不願在這“不祥”的偏房多待片刻。
    沈清弦樂得清靜。她每日按時服用周媽媽偷偷熬好的、啞婆給的調理藥劑,對外則表現出配合大夫治療、安心養病的姿態。大部分時間,她都在床上“昏睡”或靠著牆壁發呆,實則耳聽八方,敏銳地捕捉著門外婆子的閑聊、遠處丫鬟的腳步聲,以及這座龐大府邸在清晨與黃昏時分特有的、細微的喧囂與沉寂。
    她從下人的隻言片語中,拚湊著這半月來府內的動向。王夫人因她歸來之事,發落了好幾個背後嚼舌根的下人,府內氣氛一時有些壓抑。陸明軒似乎忙於朝務,對她這個“失而複得”的典妾並未過多關注。而老夫人那邊,自翡翠來過一次後,便再無聲息,仿佛那日的維護隻是一時興起。
    這日午後,送飯的是一個麵生的小丫鬟,年紀不過十二三歲,眼神怯怯的。她放下食盒,卻沒有立刻離開,而是飛快地瞥了沈清弦一眼,低聲囁嚅道:“姨娘……您的藥……”
    沈清弦心中一動,抬眼看去,隻見那小丫鬟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紙包,迅速塞到沈清弦手中,然後像受驚的兔子般,頭也不回地跑了。
    沈清弦捏著那尚帶體溫的紙包,入手微沉。她不動聲色地藏入懷中,直到夜深人靜,才就著窗外微弱的月光打開。紙包裏並非藥材,而是幾塊精致的、還帶著溫熱的桂花糕,以及一張卷得極細的紙條。
    紙條上隻有四個娟秀的小字:“靜心,待時。”
    沒有落款,但這字跡,沈清弦認得——是老夫人身邊大丫鬟翡翠的筆跡!
    這意外的“饋贈”像一粒投入死水的石子,在沈清弦心中漾開圈圈漣漪。老夫人為何再次示好?是單純的憐憫,還是另有所圖?這“待時”,等待的又是什麽時機?
    她仔細回想前世關於這位陸府老太君的零星記憶。老夫人出身書香門第,年輕時便以賢德和智慧著稱,陸老侯爺去世後,她雖不大管事了,但在府中威望極高,連陸明軒和王氏也不敢輕易忤逆。她從不輕易表態,一旦出手,必有其深意。
    難道,老夫人看出了什麽?看出了她傷痕的蹊蹺?或是通過某些渠道,知曉了她失蹤背後的不尋常?沈清弦無法確定,但這份來自府內最高統治者的、含義不明的善意,無疑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信號,也是一步需要謹慎應對的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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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將紙條湊近油燈,看著它化為灰燼。桂花糕的甜香在鼻尖縈繞,她小心地吃了一塊,久違的甜膩滋味在口中化開,卻讓她更加清醒。這不僅是食物,更是一種試探,一種姿態。
    就在她沉思之際,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壓抑的爭吵聲,打破了夜的寂靜。聲音來自偏房後方,似乎是看守她的兩個婆子。
    “……憑什麽總是我值夜?這鬼地方陰森森的,守著個半死不活的人,晦氣!”一個粗嘎的嗓音抱怨道。
    “你小聲點!讓人聽見吃不了兜著走!”另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勸阻,“李媽媽吩咐了,要看緊她,不能出岔子。”
    “看緊?一個病秧子,還能飛了不成?我看夫人就是多此一舉,直接發賣了幹淨!留著也是禍害!”粗嘎嗓音不依不饒,“我聽說啊,夫人那邊可是憋著火呢,等這陣風頭過了,有她好果子吃!說不定啊,哪天‘病重’沒了,也是常事……”
    “噓!快別說了!”蒼老聲音帶著驚慌,“隔牆有耳!”
    聲音漸漸低了下去,隻剩下夜風吹過荒草的簌簌聲響。
    沈清弦靠在窗邊的陰影裏,眼神冰冷。王夫人的殺心,果然未熄。這陸府後院,看似規矩森嚴,實則暗流洶湧,危機四伏。老夫人的善意如同薄冰,而王夫人的敵意則是冰下的暗流,隨時可能將她吞噬。
    她緩緩走回硬板床邊,指尖拂過藏在袖中的、那柄蕭執所贈的鋒利匕首。冰冷的觸感讓她紛亂的心緒漸漸沉澱。
    不能完全指望老夫人的庇護,更不能坐以待斃。王夫人視她為眼中釘,欲除之而後快。而她要在這府中立足,複仇,就必須利用一切可利用的,包括這看似不利的禁足處境,包括老夫人那莫測的善意,也包括……敵人按捺不住的殺意。
    禁足,意味著行動受限,但也意味著關注度降低。這正是一個暗中觀察、梳理人脈、積蓄力量的絕佳機會。那個送來桂花糕的怯懦小丫鬟,那兩個看守婆子口中的怨言與信息,乃至每日送飯之人的細微態度變化,都可能成為她破局的線索。
    她重新躺下,拉過那床帶著黴味的薄被,閉上眼睛。外表依舊是那個柔弱無助、傷痕累累的典妾,但內心已然築起冰冷的堡壘,盤算著下一步的落子。
    偏房的暗影裏,一雙清冷的眸子在黑暗中睜開,映著窗外疏落的星子,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刀鋒。
    她的戰場,從來就不止是朝堂與江湖,更是這四方院落,人心鬼蜮。歸來,隻是開始。真正的較量,此刻才悄然拉開序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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