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博弈初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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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消息如同石沉大海,一連兩日,外界毫無動靜。偏房內依舊是日複一日的沉寂,送飯、喝藥、發呆,循環往複。春桃似乎因前次冒險而心有餘悸,送飯時更加沉默,眼神躲閃,不敢與沈清弦過多交流。
    沈清弦心中雖有些許焦灼,麵上卻不露分毫。她深知蕭執那邊必然需要時間核實、部署,急不得。她按捺住性子,繼續扮演著虛弱順從的角色,甚至有意在春桃麵前流露出幾分對未來的茫然與聽天由命,仿佛那日腹痛求藥隻是情急之下的失態。
    然而,暗地裏,她並未停止籌謀。周媽媽利用有限的出入機會,又去打探了兩次,確認“雅馨集”依舊開門營業,客流如常,並未顯露出任何異樣。這反而讓沈清弦更加確定,蕭執若已行動,必然是雷霆手段前的極致靜默。
    就在她以為還需等待更久時,轉機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,驟然降臨。
    這日午後,天空陰沉,細雨霏霏。偏房內光線昏暗,更添幾分壓抑。沈清弦正靠坐在床頭,就著微弱的天光,在心中默默複盤啞婆所授的幾味特殊藥材的炮製火候,門外忽然傳來一陣不同於往日的、略顯雜亂的腳步聲,以及守門婆子諂媚的問安聲。
    “李媽媽,您怎麽親自來了?”
    緊接著,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響。房門被推開,李媽媽撐著油紙傘,站在蒙蒙雨霧中,身後還跟著兩個打著傘的小丫鬟。她目光如電,掃過簡陋的偏房,最後落在沈清弦身上,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。
    “沈姨娘,”李媽媽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板,“老夫人傳你過去問話。”
    老夫人?!
    沈清弦心頭猛地一跳,麵上卻適時地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惶恐與虛弱,她掙紮著想要下床行禮,聲音微顫:“老夫人……傳喚奴婢?”
    “不錯。”李媽媽淡淡道,“能起身嗎?老夫人不喜久等。”
    “能……能的。”沈清弦在周媽媽的攙扶下,緩緩站起身,腳步虛浮,身形單薄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。她刻意沒有整理過於淩亂的鬢發和略顯褶皺的粗布衣衫,她要的就是這份落魄與可憐。
    李媽媽皺了皺眉,似乎對她的儀容不甚滿意,但終究沒說什麽,隻示意她跟上。
    這是沈清弦重生以來,第一次踏入陸府的核心區域——老夫人所居的“鬆鶴堂”。與王夫人院落的富麗堂皇、陸明軒書房區域的清冷肅穆不同,鬆鶴堂處處透著一種曆經歲月沉澱的雍容與威儀。廊廡深幽,庭院中古鬆蒼翠,即使在雨中,也自有一股沉靜的氣度。
    堂內燃著淡淡的檀香,家具皆是上好的紫檀木,色澤沉黯,花紋古拙。陸老夫人身著赭石色纏枝蓮紋錦緞常服,並未戴過多首飾,隻腕間套著一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,端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。她年約六旬,頭發梳得一絲不苟,麵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秀美,如今布滿了細密的皺紋,一雙眼睛卻並不渾濁,反而透著洞悉世情的清明與銳利,此刻正平靜地看著被引進來的沈清弦。
    王夫人竟也在一旁坐著,臉色不太好看,手中捏著帕子,見沈清弦進來,目光如刀子般在她身上剮過。
    沈清弦低眉順眼,上前幾步,依照規矩,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:“奴婢沈氏,給老夫人、夫人請安。”
    “起來吧。”老夫人的聲音不高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,“走近些,讓我瞧瞧。”
    沈清弦依言上前幾步,依舊垂著頭,卻能感受到兩道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。
    “聽說你前幾日夜裏犯了舊疾,還打發丫鬟去外頭請了大夫?”老夫人緩緩開口,語氣聽不出喜怒。
    沈清弦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,聲音帶著後怕與委屈:“回老夫人,是……是奴婢該死。那夜腹痛如絞,實在……實在是熬不住了,又怕驚擾夫人靜養,才……才鬥膽讓春桃出去尋了從前給奴婢看過病的大夫……奴婢知錯,甘受責罰。”她將姿態放得極低,將所有責任攬到自己身上。
    王夫人冷哼一聲,插嘴道:“母親,您聽聽!府裏自有規矩,她這般擅自行動,分明是沒把規矩放在眼裏!依兒媳看,此風斷不可長!”
    老夫人並未理會王夫人,目光依舊落在沈清弦手腕和脖頸處尚未完全消退的淡痕上,沉默了片刻,才道:“你那舊疾,是怎麽回事?還有這一身的傷……當真如你所說,是遭了拍花黨?”
    來了!正戲開場!
    沈清弦心中凜然,知道這是決定她能否在陸府立足、乃至能否借助老夫人之勢的關鍵時刻。她不能全盤撒謊,但也絕不能說出真相。她需要半真半假,引導老夫人的思路。
    她抬起頭,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,卻又強忍著不讓它落下,那強作鎮定的模樣更顯可憐。“奴婢不敢欺瞞老夫人,”她聲音哽咽,“那拍花黨之事,句句屬實。隻是……隻是奴婢被囚禁之時,曾隱約聽到看守之人醉酒後提及……提及‘上頭有令’、‘不能留活口’……奴婢當時隻當是嚇唬,拚死逃出後,細細想來,卻覺心驚……奴婢家道中落,與人無冤無仇,為何……為何會有人要置奴婢於死地?除非……除非是因為奴婢的父親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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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恰到好處地停下,留下無盡的遐想空間。沈家冤案,京城皆知。將遇襲之事隱隱指向沈家舊案,既能解釋她為何被“特殊對待”,又能觸動老夫人可能存在的、對朝局變幻的敏感。
    果然,老夫人撚動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頓,眼神深邃了幾分。王夫人也是臉色微變,似乎沒想到沈清弦會扯出這樁陳年舊案。
    “沈家……”老夫人低聲重複了一句,目光變得悠遠,仿佛想起了什麽,隨即又恢複清明,“過去的事,就讓它過去吧。你既回了府,便是陸府的人,安分守己,謹言慎行,自有你的容身之處。”
    她頓了頓,看向王夫人:“王氏,沈氏身子還未好利索,一直禁足在偏房也不是辦法。西院後頭那處臨著荷塘的‘水榭小苑’不是還空著嗎?讓她搬過去將養吧,撥兩個穩妥的小丫頭過去伺候。一應份例,按姨娘的規矩來。”
    王夫人聞言,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:“母親!那水榭小苑……”
    “怎麽?”老夫人淡淡打斷她,“我還沒老糊塗,連安排個住處都做不得主了?”
    王夫人噎住,敢怒不敢言,隻得狠狠瞪了沈清弦一眼,咬牙應道:“是,兒媳遵命。”
    從鬆鶴堂出來,雨已停歇,天際露出一線微光。沈清弦在周媽媽攙扶下,慢慢走回西院,背後是王夫人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。
    她知道,自己贏了第一局。老夫人的安排,意義非凡。從陰暗的偏房搬到臨水的“水榭小苑”,恢複姨娘份例,撥給丫鬟,這不僅僅是居住條件的改善,更是一種姿態,一種默認的庇護。老夫人用行動告訴全府,這個“逃妾”歸來、一身是傷的沈姨娘,她保下了。至少在明麵上,王夫人短期內不敢再肆意妄為。
    而老夫人最後那句“安分守己,謹言慎行”,既是告誡,也暗含深意——她需要看到沈清弦的“價值”,看到她的“安分”能帶來什麽,或者,避免什麽。
    回到偏房,春桃早已得知消息,看著沈清弦的眼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,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、對莫測高深的敬畏。
    沈清弦沒有多言,隻是平靜地開始收拾那少得可憐的行李。她知道,搬去水榭小苑,並非高枕無憂,而是進入了另一個更為複雜、也更具機會的戰場。王夫人的敵意不會消失,隻會隱藏得更深。而老夫人這座靠山,也並非堅不可摧,需要她小心翼翼地維係與利用。
    但無論如何,她終於撬動了陸府後院的格局,為自己爭取到了一方小小的、可以喘息並暗中布局的天地。東風雨至,她借勢而起,下一步,便是要將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立足之地,變成她複仇之路上的堅實堡壘。
    窗外的荷塘在雨後的微風中泛起漣漪,沈清弦的目光穿過狹窄的窗口,望向那方逐漸開闊的天空,眼神沉靜而堅定。博弈,才剛剛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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