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 投石問路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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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水榭小苑的日子,在表麵平靜的偽裝下,暗流愈發湍急。沈清弦按兵不動,每日裏隻在回廊散步,臨窗觀荷,或是捧著一本不知從哪裏找來的、內容乏善可陳的坊間話本,看得“津津有味”。她將那份劫後餘生的脆弱與對新環境的些許無措,維持得恰到好處,仿佛一隻受驚過度、隻敢在安全範圍內小心翼翼探索的雀鳥。
    小鵲心思簡單,見這位新主子脾氣溫和,從不打罵下人,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,伺候時話也多了,偶爾還會說些從別處聽來的、關於府裏其他主子無關痛癢的閑話。沈清弦總是靜靜聽著,偶爾露出一個淺淡的、帶著些許好奇的微笑,從不深究,也從不評論。
    而小鳩,依舊是那副沉默寡言、埋頭做事的樣子。她將小苑內外打掃得一塵不染,粗重活計也完成得無可挑剔,卻像一道沒有溫度的影子,除了必要的應答,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,也從不與沈清弦或小鵲有眼神之外的交流。她越是如此,沈清弦心中的警惕便越盛。
    這日午後,周媽媽從外麵回來,借著給沈清弦送新繡的帕子,低聲道:“姑娘,老奴打聽到,雅馨集那場火,燒毀了不少名貴香料,損失不小。五城兵馬司查了兩日,隻說是夥計夜間值守不慎打翻了火燭,已結了案。不過……”她頓了頓,聲音壓得更低,“錢婆子說,她有個遠房侄子在兵馬司當差,私下裏透露,那火起得蹊蹺,像是有人故意縱火,卻又沒找到任何賊人闖入的痕跡,上頭似乎也不讓深究。”
    沈清弦撚著手中的繡帕,帕角一朵蘭花樣式的暗紋在她指腹下摩挲。故意縱火,卻又查無實證,上頭壓下……這手法,倒真有幾分像蕭執的風格。他在用這種方式警告濟世堂和其背後的人?還是說,那場火是為了掩蓋什麽?比如,趁亂取走某些東西?
    “濟世堂和柳家那邊,可有動靜?”
    “濟世堂照常開門,孫大夫也依舊坐堂,看不出什麽異樣。永嘉侯府那邊……柳小姐似乎染了風寒,閉門謝客了幾日,這兩日才又出門參加詩會了。”周媽媽回道。
    一切看似風平浪靜,但沈清弦知道,這平靜之下,必然湧動著更深的暗流。蕭執的“投石問路”,似乎並未立刻激起預期的浪花。而她,也需要在這水榭小苑,投下自己的石子。
    機會很快到來。秋雨連綿,小苑地勢低窪,靠近荷塘的牆角泛起了一片濕漉漉的青苔,顯得陰冷滑膩。小鳩正拿著幹布,跪在地上,一點點擦拭那濕滑的地麵。
    沈清弦端著一杯熱茶,緩步走到她身後不遠處,似乎是在欣賞雨打殘荷的景致。她站了一會兒,忽然輕輕“哎呀”一聲,手中的茶杯“不慎”脫手,溫熱的茶水連同幾片茶葉,潑濺在小鳩剛剛擦淨的石板和她粗糙的手背上。
    小鳩動作一頓,卻沒有驚呼,隻是默默收回手,用袖子擦去手背上的水漬和茶葉,然後繼續低頭擦拭地麵,仿佛什麽都沒發生。
    “對不住,一時手滑了。”沈清弦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,走上前兩步,彎下腰,似乎想查看她是否被燙到。就在俯身的瞬間,她袖中一枚小巧的、毫不起眼的銀質耳墜啞婆所贈,邊緣被打磨得異常鋒利),“悄無聲息”地滑落,恰好滾入小鳩腳邊一塊略微鬆動的石板縫隙裏。
    “咦?我的耳墜……”沈清弦輕呼,目光落在那個縫隙裏,臉上露出焦急之色,“這是……這是母親留給我的念想……”她眼圈微紅,看向小鳩,“小鳩,你手巧,能幫我把這石板撬開嗎?這耳墜對我很重要。”
    她刻意強調了“母親留下的念想”,將一個失去家族庇護、僅存一點遺物慰藉的孤女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。
    小鳩停下了動作,抬頭看了沈清弦一眼。那是沈清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睛,不大,瞳孔顏色偏淺,裏麵沒有什麽情緒,像兩口枯井。她看了看那縫隙,又看了看沈清弦泫然欲泣的臉,沉默了幾息,才低聲道:“奴婢試試。”
    她找來一根細鐵簽,蹲下身,開始小心翼翼地撬動那塊鬆動的石板。動作熟練,力道均勻,不像是做慣粗活的下人,倒像是……受過某種訓練。
    沈清弦站在她身後,目光銳利地捕捉著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。就在石板被撬起一條縫隙,小鳩伸手去摸索那枚耳墜時,沈清弦狀似無意地低聲喃喃,聲音輕得仿佛自言自語,卻又確保能傳入小鳩耳中:“這地方陰濕,聽說……前頭住的那位,就是失足滑倒,跌進荷塘裏沒的……”
    她說的,是水榭小苑多年前的一樁舊事,一個不得寵的侍妾,在一個雨夜“意外”落水身亡。
    小鳩摸索的動作,幾不可察地停滯了那麽一瞬,極其短暫,若非沈清弦一直緊緊盯著,幾乎無法察覺。隨即,她恢複了動作,從縫隙裏取出了那枚銀耳墜,用袖子擦幹淨,恭敬地遞還給沈清弦。
    “姨娘,您的耳墜。”
    沈清弦接過耳墜,連聲道謝,臉上是失而複得的慶幸。她仔細觀察著小鳩的表情,依舊是那副古井無波的樣子,仿佛剛才那一瞬間的停滯隻是她的錯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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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但沈清弦知道,那不是錯覺。小鳩對這片荷塘,或者說對這片區域的“意外”,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。她熟悉這裏的每一塊石板,對“落水”這樣的字眼有著本能的反應。她絕不是一個普通的粗使丫鬟。
    當天夜裏,沈清弦故意將一支珠花放在了觀景台的欄杆上。次日清晨,她“發現”珠花不見,焦急地讓小鵲和小鳩一同尋找。最終,是小鳩在觀景台下方靠近水麵的石縫裏,將珠花尋回,衣裙下擺被露水打濕了一片。
    “幸好找到了,多謝你,小鳩。”沈清弦接過珠花,語氣溫和,“這觀景台年久失修,欄杆似乎有些鬆動,你昨日擦拭時,可曾發現?”
    小鳩垂著眼:“回姨娘,奴婢並未注意。”
    “是嗎?”沈清弦輕輕撫摸著冰涼的珠花,目光似是無意地掃過小鳩濕了的裙擺,“還是要小心些,這荷塘水看著不深,底下卻都是淤泥,若是滑下去,可不是鬧著玩的。”她語氣關切,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。
    小鳩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,雖然很快恢複,但那細微的變化,已足夠沈清弦確認某些猜測。
    幾次三番的試探,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,雖未激起滔天巨浪,卻也讓沈清弦窺見了湖麵下的些許暗影。小鳩,這個被派到她身邊的“眼線”,其背後主人,對這片荷塘,或者說對她沈清弦可能“意外”落水,抱有某種期待或者說是……預設。
    是王夫人?她最有可能,也最有動機。還是……府裏其他看她不順眼的人?甚至,會不會與老夫人那莫測的態度有關?
    沈清弦捏著那枚失而複得的銀耳墜,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頭腦異常清醒。她原本隻想試探小鳩的忠誠與背景,卻意外扯出了水榭小苑潛在的危險。這看似是壞消息,卻也未嚐不是好消息。至少,她提前知曉了這隱藏的殺機,可以早做防備。
    同時,小鳩的異常,也讓她更加確定,必須盡快建立一條更可靠、更隱蔽的,能與外界,尤其是與蕭執溝通的渠道。周媽媽目標太大,春桃那條線牽扯老夫人,都不能常用。
    她將耳墜重新戴好,走到窗邊。秋雨已歇,殘荷狼藉,水麵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。投石問路,路已顯其崎嶇險峻。但她心中並無畏懼,反而升起一股躍躍欲試的鬥誌。
    這陸府後院的棋局,比她想象的更為複雜凶險。而她,這個被所有人視為棋子的典妾,要做的,便是在這錯綜複雜的迷局中,一步步看清棋盤,找到屬於自己的落子之處,直至……反客為主。
    下一步,該想辦法,讓那潛藏在暗處的“獵人”,主動露出破綻了。而她,將以身為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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