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 孤舟獨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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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宴的喧囂如同退潮的海水,在陸府華麗的庭院中漸漸平息,隻留下杯盤狼藉與殘存的脂粉香氣,證明著昨夜的浮華。水榭小苑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,依舊沉浸在它固有的沉寂與微妙的緊張之中。
沈清弦歸來後,並未向周媽媽透露與蕭執會麵的詳情,隻含糊地說在回廊偶遇一位“故人”,得了句“稍安勿躁”的囑咐。周媽媽雖憂心,見她神色疲憊卻異常鎮定,也不再多問,隻默默地將那枚冰涼的青瓷藥瓶用軟布包好,藏於沈清弦貼身的暗袋中。
蕭執的警告言猶在耳。凝香館這條線被暫時掐斷,意味著她失去了最直接的外部信息源和資金渠道。雖然蕭執承諾“自有計較”水榭殺機之事,但沈清弦深知,依賴外力終非長久之計,尤其是在這瞬息萬變的後宅,任何承諾都可能因局勢變化而成為空談。
她再次成了孤舟,航行於暗礁密布的水域,唯一的槳,便是她自己。
翌日,周媽媽依舊按照原定計劃,前往凝香館對賬。沈清弦沒有阻止,隻是在她出門前,低聲叮囑:“媽媽,今日隻對賬,取回分紅,莫要多言,尤其不要提起我。方掌櫃若問起,隻說我在府中一切安好,潛心養病。”
周媽媽會意,鄭重地點了點頭。
小苑內,隻剩下沈清弦、小鵲與小鳩。小鵲依舊嘰嘰喳喳,沉浸在秋宴見聞的興奮中,絮絮叨叨地說著哪位小姐的衣裳好看,哪位夫人出手闊綽。沈清弦耐心聽著,偶爾附和兩句,心思卻全然不在其上。
她的目光,更多時候是落在沉默的小鳩身上。自秋宴後,小鳩似乎更加沉寂,打掃時動作愈發一絲不苟,尤其是清理觀景台附近時,幾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,連石縫裏新長的幾根細弱青苔都被她用竹簽仔細剔除。這種過分的“盡責”,在沈清弦看來,更像是一種焦躁不安的掩飾。
她在害怕。害怕荷塘下的秘密被發現?還是害怕王夫人那邊因秋宴上未能達到預期效果而施加壓力?
沈清弦不動聲色,依舊每日在回廊散步,有時甚至會刻意在觀景台駐足,憑欄遠眺自然是遠離那危險的一側),或是輕聲與小鵲說笑。她要給小鳩,以及小鳩背後的人,製造一種錯覺——她對潛在的殺機一無所知,依舊是一個被困在這方天地、隻能靠一點點瑣碎樂趣麻痹自己的柔弱典妾。
然而,暗地裏,她的警惕已提到最高。蕭執給的青瓷瓶就貼肉藏著,袖中的匕首也時刻準備著。她在等,等蕭執所謂的“計較”,也在等一個能讓她反客為主的契機。
午後,周媽媽從凝香館回來了,帶回了這個月的分紅,比上個月又多了些許,顯然方掌櫃夫婦經營得愈發用心。
“姑娘,”周媽媽壓低聲音,臉上帶著一絲困惑,“方掌櫃今日……有些奇怪。對賬時心不在焉,隻匆匆核對了數目,便讓方娘子將銀錢給了老奴。老奴按您的吩咐,什麽都沒多說,他卻主動提了一句,說……說讓您‘保重身體’,還說‘鋪子一切有他,讓東家放心’。”
沈清弦聞言,眸光微閃。方掌櫃這話,聽起來是讓她安心,實則透著不尋常。他定然是知曉了什麽,或是受到了某種壓力或警告,才會如此反常。是蕭執的人接觸過他?還是……其他勢力?
這條線,果然變得敏感了。
就在沈清弦凝神思索之際,苑門外忽然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,以及守門婆子略帶諂媚的問好聲。緊接著,竟是王夫人身邊另一個大丫鬟,玉盞的聲音響起:
“沈姨娘可在?夫人有請。”
王夫人?秋宴才過,她又想做什麽?沈清弦與周媽媽對視一眼,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。
“在的,姐姐稍候。”沈清弦應了一聲,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衫,確保神色恢複成那副溫順怯懦的模樣,這才示意周媽媽去開門。
玉盞走了進來,臉上帶著一絲公式化的笑容,目光在沈清弦臉上轉了一圈,道:“沈姨娘,夫人請您過去一趟。是關於……昨日秋宴上,您不慎衝撞了安國公府秦二小姐之事。”
衝撞秦二小姐?!
沈清弦心中猛地一沉。昨日她與秦姝不過打了個照麵,連話都未曾多說一句,何來衝撞之說?這分明是欲加之罪!
“玉盞姐姐,此話從何說起?”沈清弦臉上適時地露出惶恐與不解,“昨日奴婢隻是依禮與秦二小姐見禮,並未……”
“姨娘不必多說,”玉盞打斷她,笑容淡了些,“秦二小姐回去後身子便有些不適,身邊嬤嬤提及昨日在宴上似乎與您有過接觸。夫人也是擔心,若是因此惹得安國公府不悅,於府上名聲有礙。故而請姨娘過去問幾句話,澄清一下便好。”
話說得冠冕堂皇,實則字字陷阱。若她認下這莫須有的“衝撞”,便是坐實了罪名;若她矢口否認,則可能被扣上狡辯、頂撞主母的帽子。王夫人這是鐵了心要借題發揮,敲打於她,甚至可能想借此機會,將她徹底按下去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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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媽媽臉色發白,緊張地看著沈清弦。
沈清弦袖中的手指悄然蜷緊,指甲掐入掌心,帶來一絲刺痛,讓她混沌的頭腦瞬間清明。不能慌,絕不能慌。
她垂下眼睫,掩去眸底翻湧的冷意,聲音帶著一絲委屈的顫抖,卻依舊維持著禮數:“是……奴婢這就隨姐姐過去,向夫人澄清。”
跟著玉盞走出水榭小苑,踏上那九曲回廊,沈清弦的心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。該來的,終究來了。王夫人果然按捺不住了。
她一邊走,一邊飛速思考著對策。矢口否認是必須的,但空口白牙難以取信。或許……可以借力?借誰的力?老夫人?昨日秦姝離去時神色如常,並無不適之兆,此事破綻百出,老夫人未必會信。蕭執?遠水難救近火。
或許……可以從這“衝撞”本身入手?秦姝為何會被卷入?是王夫人隨意攀扯,還是……另有隱情?她想起昨日秦姝那清冷的目光,以及她出言讓柳依依離開的舉動。
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成型。
行至王夫人院外,已能聽到裏麵隱約傳來的、王夫人刻意抬高的、帶著不悅的訓斥聲,似乎正在對某個管事媽媽發脾氣,營造出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氛圍。
玉盞回頭看了沈清弦一眼,眼中帶著一絲憐憫,又很快掩去,低聲道:“姨娘,請吧。”
沈清弦深吸一口氣,挺直了那纖細卻仿佛蘊含著無窮韌勁的脊梁,邁步踏入了那扇象征著權勢與壓迫的院門。
孤舟獨槳,前路風波惡。但她已無退路,唯有迎浪而上,在這看似絕境的困局中,劈開一條生路。她的眼神,在低垂的睫毛掩蓋下,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刀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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