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 餘波暗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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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秦姝的馬車轆轆遠去,碾過青石板路的聲音漸不可聞,水榭小苑卻並未立刻恢複往日的沉寂。那瓶綠萼梅幽香浮動,與秦姝留下的清冷氣息交織,仿佛為這方陋室鍍上了一層無形的光華。沈清弦獨立廊下,冬日稀薄的陽光落在她肩頭,卻驅不散眉宇間凝結的思量。
    周媽媽指揮著小鵲收拾茶盞,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喜色,低聲道:“姑娘,秦二小姐真是和氣,竟坐了這許久!還送了那麽貴重的藥材!這下子,看府裏誰還敢再輕易作踐咱們!”
    沈清弦微微頷首,目光卻掠過廊下正在默默擦拭欄杆的小鳩。自秦姝到來至離開,小鳩始終低眉順眼,恪守本分,連頭都未曾多抬一下,那份過分的恭謹與沉默,在此刻看來,反而透著一絲不尋常的刻意。她就像一枚釘死在棋盤上的棋子,冰冷,無波,卻牢牢占據著一個關鍵的位置。
    “媽媽,將秦小姐送的藥材好生收起來,仔細檢查過後,再入庫。”沈清弦輕聲吩咐,語氣平靜無波。秦姝的善意她心領,但在這陸府,任何外來之物都需謹慎對待。
    秦二小姐親臨水榭小苑與沈清弦相談甚歡的消息,如同長了翅膀,迅速傳遍了陸府的各個角落。帶來的影響是立竿見影的。下午,針線房便派人送來了兩套趕製出的冬衣,料子雖非頂好,卻也比之前的份例強上許多,尺寸更是合身了不少。大廚房送來的晚膳,也破天荒地多了一道滋補的黃芪燉雞。
    連李媽媽再次前來時,臉上那層慣有的冰霜也似融化了幾分,雖依舊沒什麽笑容,語氣卻和緩了:“老夫人吩咐了,秦二小姐既看重姨娘,姨娘日後若需什麽書籍筆墨,或是想尋些醫書來看,可讓周媽媽直接去庫房支取,不必再經由我這邊回稟了。”
    這看似微小的權限放開,實則意義重大。這意味著老夫人默許了她與秦姝的交往,並給予了她一定程度的文化活動自由,讓她“鑽研醫藥”有了更合理的依托。
    沈清弦恭敬應下,心中明鏡似的。老夫人樂見其成,借她來平衡王夫人,甚至可能借此與安國公府維係或加深一層關係。而她,正好可以借這股東風,光明正大地充實自身。
    然而,平靜的水麵下,暗流旋即湧動。就在李媽媽離開後不久,錦瑟院那邊便傳來消息,王夫人因“偶感風寒”,免了各院次日的晨省。府中下人私下議論,都說夫人是心裏不痛快,稱病不出。
    更讓沈清弦心生警惕的是,小鳩在傍晚打掃時,“不小心”打翻了她放在外間窗台上、插著綠萼梅的瓷瓶。瓷瓶碎裂,清水和梅花狼藉一地。小鳩跪地請罪,聲音惶恐,眼神卻依舊沒什麽波瀾。
    “無妨,舊瓶子而已,收拾了便是。”沈清弦語氣溫和,親自彎腰,狀似無意地撿起一片較大的碎瓷,指尖在碎裂的茬口輕輕撫過,眼神微凝。這瓷瓶碎裂的痕跡,似乎……太過均勻了些?不像是失手滑落,倒像是被某種巧勁震裂。
    夜色悄然降臨,籠罩著看似恢複平靜的水榭小苑。沈清弦借口日間與秦姝談論藥理,心有所感,想要靜心抄錄一番,將小鵲也打發了出去,隻留周媽媽在內間伺候筆墨。
    燈下,沈清弦並未立刻動筆,而是將日間發生的一切在腦中細細梳理。秦姝的認可與庇護是意外之喜,老夫人的默許是順勢之利,王夫人的嫉恨是意料之中。唯獨小鳩……她今日的表現,更像是一種無聲的警告,或者說,是在向她背後之人傳遞某種信息——沈清弦,已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拿捏、無聲無息消失於荷塘的孤女。
    “媽媽,”沈清弦放下筆,低聲道,“你覺得小鳩今日打碎瓷瓶,是意外嗎?”
    周媽媽一愣,回想了一下,遲疑道:“那丫頭平日手腳是極穩當的……今日確實有些蹊蹺。姑娘是懷疑……”
    “我不確定。”沈清弦眸光幽深,“或許是她背後之人坐不住了,想給我一點顏色看看?也或許……是她自己想借此試探我的反應?”她頓了頓,吩咐道,“媽媽,明日你出去一趟,不必去凝香館,隻去尋常集市,多買幾個類似的白瓷瓶回來,要一模一樣的。”
    周媽媽雖不解,還是應下。
    沈清弦走到窗邊,望著窗外漆黑的夜色,荷塘在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。小鳩的存在,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,一日不除,她便一日不得安寧。但貿然動手,隻會打草驚蛇。或許……可以借力?
    她想起蕭執那日所言,“自有計較”。如今秦姝來訪,動靜不小,蕭執那邊必然已知曉。他是否會順勢做些什麽?還是依舊按兵不動?
    還有那神秘徽記……秦姝出身安國公府,見多識廣,不知是否……
    一個念頭尚未成形,便被沈清弦按下。與秦姝的關係初建,根基未穩,絕不能貿然提及如此敏感之事。
    接下來的兩日,陸府表麵風平浪靜。王夫人稱病不出,府中事務暫由李媽媽和幾位管事嬤嬤協同處理。沈清弦每日裏除了抄錄醫書,便是翻閱秦姝留下的那本藥膳雜記,偶爾也會就著上麵的記載,向周媽媽詢問些民間常見的食材藥性,態度專注而沉靜,仿佛完全沉浸其中。
    新買回的瓷瓶被她隨意放在原處,插上了新的梅枝。小鳩依舊沉默做事,對那新瓷瓶視若無睹,仿佛那日的“失手”從未發生。
    然而,沈清弦卻能感覺到,一種無形的張力正在府中彌漫。王夫人的沉寂是暴風雨前的寧靜,小鳩的按兵不動是獵食前的潛伏。而她,如同走在鋼絲上,必須步步為營。
    這日,她正臨窗習字,筆下臨摹的,正是那藥膳雜記上幾個生僻的藥材古名。小鵲從外麵進來,帶著一絲外麵帶來的寒氣,神秘兮兮地湊到沈清弦耳邊:“姨娘,奴婢剛才聽說,夫人那邊請了濟世堂的孫大夫過府診脈呢!”
    濟世堂?孫大夫?
    沈清弦執筆的手猛地一頓,一滴濃墨猝然滴落,在宣紙上泅開一團刺目的黑。
    王夫人稱病,請的卻不是相熟的太醫,而是城西濟世堂的孫大夫?那個與柳依依嬤嬤秘密往來、可能與“赤焰閻羅”有關的孫大夫?
    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。
    她緩緩放下筆,看著紙上那團墨跡,眼神一點點冷冽下來。
    風波,從未止息。它隻是換了一種方式,更隱蔽,也更凶險地,向她包圍而來。而她,必須在這暗湧激流中,尋到那一線破局而出的生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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