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聲音近在咫尺，幾乎貼著她的耳廓響起，帶著夜露的微涼。沈清弦渾身汗毛倒豎，猛地轉身，袖中匕首已滑至掌心，眼神淩厲如電，直刺向身後之人。
    月光勉強穿透雲層，勾勒出蕭執挺拔冷硬的輪廓。他依舊是一身墨色常服，幾乎與身後的廊柱陰影融為一體，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，在暗夜裏亮得驚人，正平靜地回視著她，仿佛她手中那點寒芒不過是孩童的玩具。
    “蕭大人約在此處，是何用意？”沈清弦聲音壓得極低，帶著毫不掩飾的警惕與冷意，目光掃過他身後那片幽深的水域。她不信他不知道此處的凶險。
    蕭執沒有回答她的問題，目光在她緊握匕首的手上掠過，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的、難以察覺的弧度：“反應尚可，警惕性未失。”他向前半步，無形的壓迫感隨之而來，“看來，陸府這潭水，還沒將你的爪子泡軟。”
    他語氣中的審視與那一絲幾不可察的……讚許？讓沈清弦心頭莫名一滯。她緩緩收起匕首，卻並未放鬆戒備，冷聲道：“大人深夜相召，總不至於是來檢驗晚輩的爪子是否鋒利的吧？王夫人今日請了濟世堂孫大夫過府，事後吐血，此事大人可知？”
    她直接切入核心，目光緊緊鎖住蕭執，不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變化。
    蕭執聞言，眼神微凝，那點微不可察的弧度瞬間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銳利。“孫望……”他低聲念出這個名字，語氣森寒，“他倒是迫不及待。”
    他果然知道！沈清弦心中一緊：“孫望？那孫大夫名喚孫望？他與王夫人……”
    “王氏愚蠢，被人當了槍使而不自知。”蕭執打斷她，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，“孫望是三皇子門下一條專司陰私的惡犬，精於用毒與各類詭譎手段。王氏請他，無非是想尋些‘立竿見影’的法子，鞏固地位，或是……清除礙眼之人。”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沈清弦。
    沈清弦背脊發涼。王夫人竟真的與三皇子勢力勾結到了這一步！那口所謂的“黑血”……
    “她吐血是假？”
    “半真半假。”蕭執聲音低沉，“孫望擅用藥物製造病症假象，那口血，或許是藥力相衝所致，或許根本就是另一種毒物的引子。目的無非是製造混亂，轉移視線，或是為下一步動作鋪墊。”他頓了頓，看向沈清弦，眼神深邃，“你近日風頭過盛，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釘。王氏此次，多半是衝你而來。”
    盡管早有預料，但被蕭執如此直白地點破，沈清弦仍感到一股寒意從心底竄起。她成了王夫人與三皇子勢力聯手要清除的目標！
    “所以，大人約在此處，”沈清弦目光再次落向那危險的觀景台，“是想提醒晚輩，殺機已至，需時刻謹記腳下便是深淵？”她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。
    蕭執卻搖了搖頭，月光下，他麵容冷峻：“非是提醒。而是讓你看清，這深淵，亦可為吾所用。”
    他忽然抬手指向觀景台下方那片幽暗的水域，聲音壓得更低，幾乎成了氣音：“你以為，那水下之物，僅是王氏為你準備的？”
    沈清弦心頭猛地一跳，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驟然浮現：“難道……”
    “那陷阱，早已被動了手腳。”蕭執語氣平淡，卻擲地有聲，“支撐那幾處尖銳之物的基石，已被悄然置換。看似穩固，實則隻需一個恰當的時機，一點外力，便會……分崩離析。”
    沈清弦倒吸一口涼氣，瞬間明白了他的意圖！他是要將計就計！利用王夫人布下的殺局，反製其自身！一旦王夫人或其爪牙試圖在此處對她下手，很可能自己先跌入那崩塌的陷阱之中！
    好一招借刀殺人，釜底抽薪！
    “大人……何時動的手？”她聲音有些幹澀。
    “在你察覺之前。”蕭執並未詳述，轉而道，“今日尋你，另有一事。那墨錠徽記，你日後不必再查。”
    沈清弦一怔：“為何？”
    “水太深，非你所能涉足。”蕭執目光銳利，帶著不容置疑的警告，“牽扯前朝秘辛與當今……皇室隱秘。知道太多，對你百害無一利。你隻需記住，持有此徽記者，是敵非友，若遇，避之則吉。”
    前朝秘辛？皇室隱秘？沈清弦心中巨震，那徽記背後，竟是如此驚人的背景！連蕭執都諱莫如深，嚴令她停止追查！
    “晚輩……明白了。”她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，低聲道。
    “明白就好。”蕭執微微頷首，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個比青瓷藥瓶更小、如同女子胭脂盒般的烏木小盒，遞給她，“此物你收好。若遇危急，無力摔碎瓷瓶時，打開此盒，將其內粉末撒出，亦可示警。”
    他又給了她一道保命符？沈清弦接過那冰冷的烏木小盒，心情複雜。他一麵警告她停止探查，一麵又不斷給她保命的手段，這矛盾的行為背後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考量？
    “時辰不早，你該回去了。”蕭執不再多言，目光掃過沉寂的陸府，“王氏經此一遭，短期內應會收斂。秦二小姐那邊，是好棋，但需把握好分寸，莫要過早卷入安國公府與朝局的紛爭。凝香館暫勿聯係，靜觀其變。”
    他寥寥數語，已將當前局勢與她接下來的行動方向點明。
    沈清弦握緊手中的烏木小盒，點了點頭：“多謝大人提點。”
    蕭執深深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幽深難測：“活下去，沈清弦。你的命，現在很值錢。”
    話音未落，他身形微動，已如鬼魅般向後飄退，瞬息間便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，消失不見，仿佛從未出現過。唯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清苦的藥草氣，證明著方才的一切並非夢境。
    沈清弦獨立寒風之中，望著蕭執消失的方向，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烏木小盒與袖中的青瓷藥瓶，再望向那片隱藏著致命陷阱與反製殺機的荷塘，心中五味雜陳。
    前路依舊迷霧重重，殺機四伏。但今夜，她並非全無收獲。蕭執的警告與援手，如同在黑暗的迷宮中為她點亮了幾盞微弱的燈，雖不足以照亮全部，卻讓她看清了腳下幾步的險境與可能的生路。
    她轉身，沿著來路悄無聲息地返回水榭。背影在月光下拉得纖細卻筆直。
    暗夜交鋒，信息與殺機並存。她需要時間，來消化這一切，來調整自己的步伐。潛龍在淵，需耐得住寂寞，也需抓得住那稍縱即逝的雷霆之機。
    風，更冷了。但她知道，黎明前的黑暗，往往最為深沉。而她，已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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