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榭小苑內，炭火燒得劈啪作響，藥香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，在溫暖的空氣中彌漫。沈清弦裹著厚被，靠在引枕上，臉色依舊蒼白，唇上沒什麽血色，但那雙眼眸，在經曆了冰水與驚懼的洗禮後，卻沉澱出一種異乎尋常的冷靜與幽深。
    周媽媽端著剛煎好的湯藥，小心地吹涼，一勺勺喂給她，眼圈還是紅的，嘴裏不住念叨著菩薩保佑。小鵲則輕手輕腳地收拾著沈清弦換下的、沾著血跡和汙泥的濕衣，臉上滿是後怕。
    苑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，李媽媽帶著兩個捧著錦盒的丫鬟走了進來。與昨日的倉皇不同，此刻的李媽媽臉上帶著一種近乎謙卑的恭敬，隻是那恭敬底下，藏著多少不甘與驚疑，便隻有她自己知道了。
    “沈姨娘，”李媽媽上前，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和，“老夫人惦記著您的身子，特意讓老奴送來些上好的血燕和人參，給您補補元氣。老夫人吩咐了，您如今協理家務，身子最是要緊，定要好生將養，萬莫勞神。”
    她示意丫鬟將錦盒放下，又補充道：“庫房那邊，還有各院年節庶務，姨娘暫且不必操心，一切有老奴先打理著，待您大安了再接手不遲。”
    沈清弦抬起眼，目光虛虛地落在李媽媽身上，聲音帶著病弱的沙啞：“有勞李媽媽……也替我……謝過老夫人厚愛。奴婢年輕識淺，驟擔重任，心中實在惶恐，隻怕……力有不逮，辜負了老夫人的期望……”她適時地咳嗽了幾聲，更顯羸弱。
    李媽媽連忙道：“姨娘過謙了。老夫人既將此任交給姨娘，自是信重姨娘的能力。姨娘如今隻管安心養傷，外頭的事，老奴定當竭盡全力，為姨娘分憂。”她將姿態放得極低，仿佛真心輔佐。
    沈清弦心中冷笑，麵上卻露出感激之色：“那……便有勞媽媽多費心了。”
    李媽媽又說了幾句場麵話，便躬身退了出去。她一走，水榭內的氣氛便微妙地鬆緩了些許。
    周媽媽看著那些珍貴的補品，憂心忡忡：“姑娘，老夫人這又是賞賜又是賦予權柄的……老奴這心裏，總覺得不踏實。”
    沈清弦輕輕攪動著碗裏褐色的藥汁，眼神平靜：“媽媽，這是把雙刃劍。老夫人用我，是為了製衡王氏，也是看我經此一遭，在秦二小姐那裏掛了號，有了些許‘價值’。她給我權柄，是讓我替她辦事，也是將我架在火上烤。王夫人那邊，怕是恨不能生啖我肉。”
    她頓了頓，低聲道：“但我們沒有退路。既然給了這權柄，我們便要牢牢抓住，化為己用。”
    午後，雪停了，天色卻依舊陰沉。沈清弦服過藥，正倚著枕頭小憩，苑外又傳來通傳，竟是安國公府秦二小姐派容嬤嬤前來探望。
    容嬤嬤依舊是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裙，神色肅穆。她帶來的禮物更為實用——幾盒對症的祛寒膏藥，一些安神定驚的香料，還有兩本嶄新的、關於外傷調理與婦人科的醫書。
    “我家小姐十分掛念姨娘，”容嬤嬤語氣沉穩，“特讓老奴前來看看。小姐說，姨娘此番受罪了，望您好生休養，莫要思慮過甚。”她目光掃過沈清弦包紮著的手臂，“小姐還讓老奴帶句話——‘風雨雖急，終有停時。靜心以待，自有雲開。’”
    風雨雖急，終有停時。靜心以待，自有雲開。
    沈清弦心中微暖，秦姝這是在告訴她，稍安勿躁，靜觀其變，她會在必要時出手。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，遠比那些錦盒裏的血燕人參更讓她觸動。
    “多謝秦小姐掛懷，也勞嬤嬤跑這一趟。”沈清弦聲音依舊虛弱，卻帶著真誠，“請轉告秦小姐，她的心意，奴婢銘記於心。”
    容嬤嬤點了點頭，又道：“另外，小姐讓老奴提醒姨娘，年關將近，各府往來頻繁，姨娘既協理家務，於人情往來、年禮節禮上，需得格外仔細，莫要失了禮數，授人以柄。”她的話意味深長。
    沈清弦立刻領會。秦姝是在提醒她，王夫人雖被禁足，但其勢力盤根錯節，絕不會甘心失敗，很可能在年節庶務上給她設絆子。
    “奴婢省得，定當謹慎。”沈清弦鄭重道。
    送走容嬤嬤，沈清弦看著那幾本醫書和膏藥，心中已然有了計較。秦姝給她指明了方向——年節庶務。這裏是陷阱，也是她進一步立威、並暗中查證某些事情的機會。
    接下來的幾日，沈清弦便在水榭中“靜養”。她讓周媽媽將李媽媽每日送來的、關於各院年節用度申請、采買清單、人情往來的文書，都拿到她床前，隻說是躺著無聊，略看看打發時間。
    她看得極慢，極仔細。表麵上是在熟悉庶務，暗地裏，卻是在梳理陸府龐大的人際網絡與利益鏈條。她特別注意與錦瑟院相關的各項開支，以及與某些特定府邸尤其是與永嘉侯府、三皇子府有牽連的）的禮單往來。
    李媽媽起初還每日來匯報請示，見沈清弦隻是看看，並不發表意見，漸漸也就鬆懈下來，隻當她是走個過場，真正的權柄仍握在自己手中。
    然而，沈清弦卻在這些繁瑣的文書往來中，發現了幾處微妙的不妥。比如，錦瑟院申請的一筆用於“打點宮中嬤嬤”的額外開支，數額巨大，卻無具體名目；又比如，送往永嘉侯府的年禮，在原有的規製上，莫名多添了幾樣貴重藥材，記錄模糊。
    她不動聲色，隻將這些疑點默默記在心裏。
    窗外，暮色漸沉，又一場雪似乎正在醞釀。沈清弦放下手中的清單，輕輕活動了一下依舊有些刺痛的手臂。傷口在慢慢愈合，而她的力量，也在這看似養病的沉寂中，悄然積聚。
    暗潮洶湧，各方勢力都在觀望，都在布局。她這個剛剛浮出水麵的“協理”，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，看似隨時可能傾覆，卻也因此，被推向了漩渦的中心。
    她輕輕撫過秦姝送來的那本醫書封麵，眼神沉靜而堅定。
    靜心以待，自有雲開。她等著那雲開之時，也準備著，在雲開之前，掀起屬於自己的風浪。棋盤之上，她已不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。下一步，該她主動出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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