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無話。
    李小暑在警惕和思索中半睡半醒，天剛蒙蒙亮便清醒過來。
    秦錚早已收拾妥當，仿佛從未休息，正透過門縫觀察著外麵的動靜。
    “收拾一下，走了。”
    他沒有回頭，聲音低沉。
    李小暑連忙叫醒還在揉眼睛的李小昊，簡單整理了一下——其實也沒什麽可整理的，他們所有的家當幾乎都在身上了。
    胡老頭的鐵匠鋪還沒有開門，靜悄悄的。
    秦錚帶著他們從後門悄無聲息地離開，再次融入了黑河集清晨稀薄而冰冷的霧氣中。
    此時的集市比昨日更加冷清，隻有零星幾個早起的攤販在收拾東西，看到秦錚一行，大多投來漠然或警惕的一瞥，便不再關注。
    秦錚沒有沿著主街走，而是七拐八繞，鑽進了一條更加偏僻、汙水橫流的小巷。
    巷子盡頭是一堵看起來毫不起眼的、布滿苔蘚的矮石牆。
    他走到牆邊，伸手在幾塊看似隨意的石頭上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。
    等待了片刻，石牆內部竟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機括轉動聲，緊接著，一塊約莫一人高的石門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，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、向下延伸的幽暗階梯。
    一股混合著黴味、塵土和某種奇異香料的氣息從下方撲麵而來。
    李小暑心中一驚，這就是秦錚說的“地方”？
    “跟上，別東張西望。”
    秦錚低聲叮囑了一句，率先踏入了階梯。
    李小暑連忙拉著弟弟緊跟其後。
    階梯陡峭而狹窄，牆壁濕滑，光線昏暗，隻能勉強視物。
    向下走了大約十幾級，眼前豁然開朗，但光線依舊昏暗。
    這是一個巨大的、仿佛天然形成的石窟，被粗糙地改造成了集市。
    頂部垂下一些散發著昏黃光芒的奇異螢石，勉強照亮了下方擁擠而嘈雜的景象。
    與地上黑河集的粗獷混亂不同，這裏的氣氛更加詭異和壓抑。
    石窟內人頭攢動，但交談聲都壓得極低，形成一種嗡嗡的背景音。
    每個人幾乎都遮遮掩掩，有的戴著鬥笠麵紗，有的穿著寬大兜帽的黑袍，看不清麵容。攤位也大多簡陋，隻是在地上鋪塊布，擺著些稀奇古怪的東西：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骨頭、裝在瓶罐裏蠕動的奇怪蟲豸、顏色詭異的藥材、鏽蝕嚴重的兵器殘片，甚至還有一些被鎖鏈捆著、眼神麻木的人……
    李小暑隻看了一眼，就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竄起。
    這裏絕不是什麽良善之地！
    這就是傳說中的黑市？
    秦錚對這裏似乎輕車熟路，他高大的身影在這裏顯得並不突兀。
    他示意李小暑緊跟著他，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，仿佛在尋找什麽，又像是在防備什麽。
    李小暑大氣也不敢出，緊緊拉著李小昊，低著頭，盡量讓自己顯得不起眼。
    她能感覺到無數道或探究、或貪婪、或冷漠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，讓她如芒在背。
    同時，她胸口的玉佩，自從踏入這個地下石窟，就一直處於一種持續而輕微的溫熱狀態！
    仿佛這裏的空氣中都彌漫著稀薄而混雜的靈氣，而攤位上的許多東西，更是時不時地引動玉佩傳來或強或弱的感應！
    這裏……遍地都是“寶貝”？
    或者說，遍地都是蘊含靈氣的東西，無論好壞！
    她的心怦怦直跳，既害怕又忍不住好奇。
    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詭異的東西，隻是死死盯著秦錚的背影。
    秦錚在一個攤位前停下。
    這個攤位相對“正常”一些，隻擺著幾塊顏色各異的礦石和一些曬幹的植物根莖。
    攤主是個裹在黑袍裏的幹瘦身影，一言不發。
    秦錚拿起一塊暗紅色的礦石掂了掂，又放下，用極低的聲音和攤主交流了幾句。
    攤主隻是搖頭。
    秦錚也不糾纏，繼續往前走。
    他又在一個賣各種陳舊書卷、獸皮圖的攤前停留了片刻，翻看了幾本破爛不堪的書冊，似乎沒有找到想要的，再次離開。
    李小暑跟著他，目光偶爾掃過沿途的攤位，玉佩不時傳來感應，但她根本不敢有任何表示。
    在這裏，任何一點異常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。
    突然，在經過一個堆滿了各種兵器殘骸、煞氣很重的攤位時，李小暑懷裏的那枚青銅殘片，毫無征兆地、劇烈地悸動了一下！
    與此同時，攤位上一柄斷成兩截、通體漆黑、劍格處雕刻著一個猙獰鬼頭的短刃，似乎也微微震顫了一下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鳴！
    雖然聲音極小，但那攤主——一個臉上帶著刀疤、眼神凶戾的壯漢，猛地抬起頭，犀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掃向李小暑！
    李小暑嚇得魂飛魄散，瞬間臉色煞白，下意識地抓緊了胸口的衣服，連連後退兩步，差點撞到後麵的李小昊。
    秦錚的反應更快，他腳步一錯，不著痕跡地擋在了李小暑和那攤主之間，目光平靜地迎上那壯漢審視的視線，淡淡開口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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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怎麽？”
    那刀疤壯漢眯著眼睛，在秦錚和李小暑之間來回掃視了幾遍，似乎在衡量著什麽。
    他尤其多看了李小暑幾眼，眼神銳利得仿佛要把她看穿。
    李小暑心髒狂跳，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。
    她感覺懷裏的青銅殘片還在微微發燙，與那柄鬼頭短刃之間的詭異聯係似乎還未完全切斷。
    就在她以為要出事的時候，那刀疤壯漢忽然咧開嘴，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容，擺了擺手：
    “沒事，認錯人了。”
    說完，便不再看他們，低頭繼續擦拭攤位上的一把染血短斧。
    秦錚眼神微凝，但沒有多說，隻是用眼神示意李小暑跟上，然後加快了腳步，迅速離開了這個攤位區域。
    直到走出很遠，李小暑才感覺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消失，她長長鬆了口氣，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。
    “剛才……怎麽回事？”
    她心有餘悸地小聲問秦錚。
    秦錚沒有回頭，聲音壓得更低：
    “那攤主是煉血堂的人，修煉的是邪門功法，對氣血和陰煞之氣敏感得很。你身上是不是帶了什麽……特別的東西？”
    李小暑心裏咯噔一下，連忙搖頭：
    “沒……沒有啊，就是些普通東西……”
    她哪裏敢承認青銅殘片的存在。
    秦錚似乎也不深究，隻是告誡道：
    “在這裏，收斂好你的氣息，任何異常的能量波動都可能被盯上。尤其是那些修煉邪功或者靈覺敏銳的家夥。”
    李小暑連連點頭，心裏後怕不已。
    她沒想到青銅殘片會和那種邪門兵器產生反應，差點就暴露了。
    經過這番驚嚇，她更加小心翼翼，再也不敢亂看，緊緊跟著秦錚。
    又逛了一會兒，秦錚似乎終於找到了目標。
    那是一個位於石窟角落、非常不起眼的小攤，隻擺著幾件看起來灰撲撲、毫無靈光波動的物品：一個缺口的陶碗，一支禿了毛的毛筆，半塊壓鹹菜的青石板，還有幾顆顏色暗淡、像是河邊撿來的鵝卵石。
    攤主是個蜷縮在陰影裏的老頭，頭發亂糟糟的，穿著一身油汙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衣服，正靠著石壁打盹，鼾聲輕微。
    這樣一個攤位，在這光怪陸離的黑市裏，顯得格格不入，幾乎無人問津。
    秦錚卻在這個攤前停了下來。
    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半塊壓鹹菜的青石板上，看了許久。
    李小暑也好奇地看過去。那青石板看起來平平無奇，就是普通人家醃菜用的石頭，表麵甚至還有油漬和鹽霜。
    她胸口的玉佩，也沒有傳來任何特殊的感應。
    就在她疑惑秦錚為什麽會對這東西感興趣時，秦錚忽然開口，聲音不大，卻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，對那打盹的老頭說道：
    “老丈，這壓菜石怎麽賣？”
    那打盹的老頭眼皮都沒抬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：“三……三顆‘裂石丹’……或者……等價的金瘡藥……”
    他說的不是靈石，而是兩種特定的丹藥。
    秦錚沉默了一下，從儲物袋裏取出一個小玉瓶，倒出三顆龍眼大小、表麵有著不規則裂紋、散發著辛辣氣息的褐色丹藥，遞了過去。
    那打盹的老頭鼻子抽動了一下，仿佛聞到了味道，這才慢悠悠地睜開一隻眼睛，瞥了那三顆丹藥一眼，伸出髒兮兮的手接過丹藥，然後隨意地揮了揮手，示意石板拿走。
    交易就這麽完成了？三顆聽起來就很基礎的丹藥，換半塊壓鹹菜的石頭？
    李小暑看得目瞪口呆，完全無法理解。
    秦錚卻似乎很滿意，小心地將那半塊青石板收了起來。然後，他的目光似乎無意中掃過攤位上那幾顆暗淡的鵝卵石，隨口問道：
    “這些石子也是賣的嗎？”
    老頭打了個哈欠，又閉上了眼：“搭頭……看上哪顆隨便拿一顆走吧……”
    秦錚隨手拿起一顆看起來最普通、顏色灰白、毫無特色的鵝卵石，對李小暑示意了一下：
    “拿著玩吧。”
    李小暑懵懵地接過那顆冰涼粗糙的石子，完全搞不懂秦錚在幹什麽。
    這石頭看起來就是路邊隨便撿的，有什麽用？
    然而，就在她的手指接觸到那顆鵝卵石的瞬間——
    異變陡生！
    她胸口的玉佩，原本因為身處黑市而持續散發的微弱溫熱，在這一刻，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，驟然炸開！
    一股前所未有的、強烈到幾乎灼燙的熱流，猛地從玉佩中湧出，瞬間衝向她雙眼！
    “啊！”
    李小暑猝不及防，低呼一聲，隻覺得雙眼一陣劇痛，仿佛被針紮了一下，又像是被強光灼燒，眼前瞬間一片模糊，金星亂冒！
    她下意識地閉緊了眼睛，身體晃了晃，差點摔倒。
    “怎麽了？”
    秦錚一把扶住她，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。
    “眼睛……我的眼睛好痛……”
    李小暑捂著眼睛，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，那灼痛感來得快去得也快，但依舊殘留著陣陣酸澀和不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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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幾息之後，痛感漸漸消退。
    李小暑驚疑不定地、小心翼翼地緩緩睜開了眼睛。
    模糊的視野逐漸清晰……
    然而，映入眼簾的世界，卻讓她瞬間如遭雷擊，整個人僵在了原地！
    眼前的世界……變了！
    不再是那昏暗壓抑的地下石窟景象。
    空氣中，彌漫著無數細小的、顏色各異的光點，如同微塵般緩緩飄動。
    有的明亮，有的黯淡，有的生機勃勃呈綠色，有的死氣沉沉呈灰色，有的熾熱如紅色，有的冰冷如藍色……
    她看向周圍的人，每個人身上都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暈，顏色和強度各不相同。
    那個剛剛交易完的邪異壯漢，身上是濃鬱的血紅色光暈，夾雜著絲絲黑氣；而旁邊一個路過的、帶著鬥笠的女子，身上則是柔和的水藍色光暈……
    她看向那些攤位！
    之前那些看起來平平無奇、甚至破舊不堪的東西，此刻許多都散發著強弱不一、色彩各異的光芒！
    那個破陶碗，碗底竟然凝聚著一團溫和的土黃色光芒！
    那支禿毛筆的筆杆深處，有一點微弱的青色光點在閃爍！
    甚至旁邊攤位上一塊鏽蝕的鐵疙瘩，內部也隱有一點黯淡的金光！
    而她手中的那顆灰白色的、毫不起眼的鵝卵石……
    正散發著無比純粹、無比濃鬱、幾乎要刺瞎她雙眼的、如同小太陽般灼目的——
    乳白色靈光！！！
    這光芒如此強烈，如此精純，以至於她剛剛接觸到時，玉佩產生的劇烈反應和湧入她雙眼的熱流，幾乎讓她無法承受！
    她的“眼睛”，能看見靈氣了？！
    李小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，手中緊緊攥著那顆散發著驚人光芒的“鵝卵石”，大腦一片空白，完全無法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跡。
    是因為玉佩？
    是因為這顆石頭？
    還是因為兩者結合？
    秦錚看著她驟然蒼白的臉色和失魂落魄的表情，又看了看她手中那顆看似普通的石子，深邃的眼眸中，閃過一絲極其複雜難辨的光芒，似是驚訝，又似是了然，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。
    他拉了一把還在震驚中的李小暑，低聲道：
    “此地不宜久留，走！”
    說罷，不由分說，帶著仿佛丟了魂一樣的李小暑和懵懂的李小昊，快步向著黑市的出口走去。
    而李小暑的“靈瞳”之中，整個世界，已經徹底改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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