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 淺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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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察覺到他人的視線,雲棲芽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。
    她把心愛的菱花鏡妥帖裝進荷包,含笑問好:“郎君安。”
    黃色小花隨著她的動作,在鬥篷上輕輕晃動,明明是冬天,卻蘊含著春日的活力。
    瑞寧王認為自己應該轉身離開,可他沒有挪步。
    或許是因為這朵被她突然摘走的小花,讓他有了短暫停留的念頭。
    “花很不錯。”他開口。
    “京城的冬天太冷,能開的花也少。”雲棲芽低頭看了眼鬥篷上的花:“可惜這花太小,花瓣顏色不夠豔。”
    “它能在冬天開放,已經難得。”瑞寧王望向遠處,今日母後千秋,殿中省搬了很多暖房裏的花放置在禦花園。
    跟那些在暖房精心打理的花相比,這朵小野花確實不起眼。
    “你喜歡?”雲棲芽取下玉扣上的花,滿不在乎地遞到他麵前:“給你。”
    她今天打扮得如此精致,小小一朵花放在鬥篷上,不仔細看都找不著。
    一朵花換一位貴人的好印象,很劃算!
    小野花無精打采躺在雲棲芽掌心,瞧著更加細小可憐。
    瑞寧王垂眸。
    拿著花的手掌很漂亮,白皙中透著康健的淡粉色。
    這朵花太普通了。
    “多謝。”他伸出手撚起花,冰涼的指尖觸碰到對方溫軟的掌心。
    “無妨,無妨。”雲棲芽問:“郎君怎麽獨自在此處?”
    “我不愛吵鬧。”瑞寧王把小野花攏在掌心:“避風亭在舉辦詩會,皇後娘娘的女官也陪侍在側,你為何不去?”
    難道她不知道,皇後讓女官陪侍在側的深意?
    “我不擅詩書。”雲棲芽探頭往避風亭方向望了望,見那裏人越來越多,趕緊把腦袋縮回來:“隻要不參加,就可以不用丟臉。”
    她昂著下巴,隻有對自己選擇知難而退的滿意,沒有半點對自己不擅詩書的慚愧。
    “前麵有幾盆牡丹開得好,我摘給你。”瑞寧王看著她微微上揚的下巴,突然覺得那幾朵牡丹或許會適合她。
    “等等!”雲棲芽神情驚恐,趕緊攔住他:“郎君,這可是禦花園!”
    宮裏精心養護的花都敢去摘,膽子這麽大,你以為你是皇帝親兒子呢?!
    看著不愛說話,沒想到一說話就口出狂言,聽聽這話多嚇人。
    瑞寧王邁出去的腳收回:“你不喜歡?”
    雲棲芽慫得很誠實:“宮規森嚴,我不敢碰裏麵的花,你最好也別碰。”
    她對現在的生活挺滿意,一點都不想主動找死。
    “這裏風大,我們換個地方待。”雲棲芽走了兩步,回頭見病秧子還站在原地,隻好折返回來:“郎君,你不走?”
    她真怕他跑去揪宮裏精心養護的牡丹,到時候她一起跟著倒黴。
    瑞寧王覺得自己不應該跟著她走,但腿已經不由自主跟著過去了。
    “在下見郎君氣質非凡,不知是哪家的貴人?”雲棲芽帶著病秧子七彎八拐,確定離那幾盆牡丹夠遠後,才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。
    “我是榮山長公主的親戚。”
    除了皇家淩氏一族,就隻有京城盧家敢跟榮山公主論親戚。
    對方說得含含糊糊,雲棲芽也識趣不再多問:“哦。”
    不願意明說就算了,反正她也不是很想知道。
    四周再次安靜下來,淩硯淮早已經習慣這種安靜,他厭惡一切喧囂與吵鬧。
    猜到對方可能不喜歡說話,雲棲芽低頭玩腰間的玉佩。幾隻麻雀蹦蹦跳跳落在遠處樹梢上,嘰嘰喳喳啄食著沒有人采摘的幹癟柿子。
    皇後娘娘把年輕姑娘都安排到禦花園裏,她現在回去找祖母與大伯母應該不太合適。
    樹梢上那幾個柿子外麵有一層白霜,看起來好像很甜。
    也不知道這次千秋後,皇後會挑誰做兒媳……
    宮裏漂亮的東西可真多,可惜她都不能用,用了那叫僭越。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是誠平侯的孫女。”
    這句話讓雲棲芽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思緒收回來,沒想到對方還會主動開口與她搭話:“郎君說得沒錯。”
    她的臉蛋掩在鬥篷毛絨絨的兔毛下,靈動又小巧,像棵剛從雪地裏冒出來一點小嫩尖的竹筍。
    那是生機勃勃的味道。
    “郎君,你看你身後。”雲棲芽歪著身子,指向牆角處。
    牆角石縫處,雜亂的小草擠在一起,風往哪裏吹就往哪裏倒,幾朵黃色小花開得正好。
    啪嘰。
    啪嘰。
    雲棲芽把這幾朵花全薅了下來,用草莖把它們係在一起,遞給病秧子:“花要多一點才熱烈。”
    幾朵花擠在一起,確實比細伶伶一根更絢爛。
    “多謝。”
    雲棲芽拍了拍手:“郎君請自便,在下先告辭。”
    摘了野花,就別打禦花園的主意了。
    不知道皇後娘娘會不會有別的安排,她還是待在避風亭附近比較穩妥。
    她走了兩步,回頭再次跟對方強調:“禦花園的花,你記得千萬別去碰。”
    真要去碰,也別說認識她。
    弘德殿內,皇後與命婦們閑談,雖然沒有明言,但話裏話外透露出想給洛王選妃的意思。
    “娘娘。”一位女官走到皇後身側,小聲道:“大殿下隻遠遠在禦花園駐足片刻,並未靠近避風亭。”
    皇後臉上笑意變淡,她鳳目疲憊,失神地望向殿外,心中對廢王的恨意愈加濃烈。
    “沒關係,他願意出來走走也好。”皇後收斂起情緒:“今日有風,安排太醫去給大殿下請脈。”
    隻要有一分的希望,她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,哪怕對手是病痛與死亡。
    雲棲芽回去時,避風亭裏已經在開始作詩。
    幾位與雲家交好的姑娘見到她,圍攏過來與她小聲說笑,顯然沒有參與作詩的打算。
    “你方才去了何處,我們正準備去尋你呢。”
    “你們知道我不擅詩詞,所以剛才去旁邊避了避。”雲棲芽沒隱瞞,她看了眼伏在桌上寫詩的幾名女子,或清雅或出塵,瞧著就很賞心悅目。
    “你快別瞧了,她們都是京城有名的才女。”說話的姑娘姓孫,是雲棲芽祖母娘家侄兒的長女,她伸手輕輕點了點雲棲芽額頭調侃:“我怕你多看幾眼,被她們發現你肚子裏沒幾滴墨。”
    “孫姐姐文采斐然,為何不去試試?”雲棲芽捂著額頭笑,伸手握住孫姑娘這根手指:“姐姐素手芊芊,別被我的額頭磨傷了手。”
    “油嘴滑舌。”孫姑娘捏了一把雲棲芽水嫩嫩的臉蛋,把她帶到旁邊小聲道:“娘娘有意為洛王選妃,我一年前跟人定了親,何必湊這個熱鬧。”
    難怪剛才玩飛花令的人那麽多,現在到了作詩環節,反而大多數人隻在旁邊欣賞。
    一個時辰後,宮人邀請他們到戲樓賞戲。
    戲曲熱鬧又團圓,扮作小猴的戲子,端著壽桃出現為皇後祝壽。
    雲棲芽也分到一個壽桃,壽桃用麵做成,模樣很精致,味道一般。
    除了熱鬧的戲,其他的戲曲隻能算中規中矩,情節比宮外高雅,但沒有宮外刺激有趣。
    皇帝過來陪皇後坐了一會才離開,離開之前特意叮囑洛王要好好陪伴皇後。
    貴人之間的暗流湧動與雲棲芽無關,她剝著桌上的蜜桔,等著天黑可以盡賞宮中花燈。
    黑夜終於在雲棲芽的等待中降臨,她仰頭看著綻放的煙火,瞧得目不轉睛。
    禦花園中掛滿了各種花燈,最精彩的當屬盒子燈表演,手藝又精又奇,做燈的師傅一定很看重自己與九族的羈絆。
    黑夜與燈火放大了人的本性,晚上的禦花園比白天還要熱鬧。
    表演結束,雲棲芽擠在人群中,完全找不到孫姑娘等人的身影。
    她在四周轉了轉,還沒找到孫姑娘,就先被一盞琉璃燈吸引了注意力。
    琉璃燈晶瑩剔透,雲棲芽仰頭望著它,這麽漂亮的燈,卻不屬於她。
    真是令她遺憾。
    “這盞琉璃燈是娑藍國進獻的賀禮。”洛王背著雙手,從旁邊走過來:“娑藍國一共進獻了三盞,一盞掛在此處,一盞在母後宮裏,還有一盞……”
    他挑著眉意味不明笑了一聲:“還有一盞在瑞寧王府。”
    “臣女見過洛王殿下。”雲棲芽屈膝行禮。
    “不必多禮。”洛王打量她:“本王剛才提及琉璃燈的事,你有何想法?”
    “娑藍國可能有點小氣。”雲棲芽道:“不然怎麽隻送這麽幾盞到我們大安?”
    她能怎麽想,反正又不會給她,你們皇家兄弟的私事,跟她更沒關係。
    洛王被對方的話哽了一下:“你懂什麽,這種天然琉璃十分難得,打磨成燈更是耗費無數。等今日過後,這盞燈會被送到本王手裏。”
    “原來如此,多謝殿下替臣女解惑。”雲棲芽繼續微笑。
    “這種供人觀賞過後,才送到本王手裏的東西。”洛王嘴角上揚,眼裏卻沒有多少笑意:“也不過如此。”
    雲棲芽揪著自己的鬥篷邊低下頭。
    不~過~如~此~
    “殿下身份尊貴,擁有珍寶無數,一盞琉璃燈怎配入您的尊眼?”
    “王爺,皇後娘娘請您到觀月閣。”一名太監匆匆過來。
    洛王微抬下巴:“本王馬上就過去。”
    “恭送洛王殿下。”
    洛王打量屈膝行禮的少女:“長得好看,可惜見識淺薄了些。”
    拋下這句,他匆匆離開。
    “哼!”等到四下無人,雲棲芽狗狗祟祟看了眼四周,確定沒人過來,,一腳踹飛路邊的石頭。
    石頭落入附近水池,濺起一朵水花。
    她回頭望那盞高懸的琉璃燈,討厭沒禮貌還愛顯擺的人!
    陰影裏,淩硯淮垂眸看了眼被水濺濕的鞋麵,又看向似有小情緒的少女。
    罷了。
    小事而已,無須與她計較。
    踹完石頭,雲棲芽好心情恢複大半,發現孫姑娘的身影出現在道路盡頭,拎起裙擺小跑過去:“孫姐姐!”
    雖然洛王有點討厭,但花燈很漂亮,衣服與首飾也合她心意。
    今天仍舊算開心的一天。
    嘻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