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12章 請總管入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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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王山臉色當場一變,血色一點點褪去。
    “我倒不是那麽不知趣的人,”
    李執衡道,“王千總也不用鑽我的胯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慢條斯理地補了一句:
    “隻一件小事。
    “還請王千總,出營替我牽馬。”
    城頭一瞬間靜得出奇。
    風把雪花一團團卷起來,拍在盔甲上,打在臉上,冰冷刺骨。
    所有人都下意識屏住了呼吸。
    王山的手指收緊又放鬆,指甲抓破了掌心。
    那一點火光還在密信紙角燃著,火舌慢慢往上爬,仿佛下一瞬就能把他的後路燒個幹淨。
    他忍不住又看向沈蝶衣。
    沈蝶衣站在牆後,披風獵獵,身上那副甲胄已經被血和泥灰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,隻有肩甲上的紋路仍清晰可辨。
    她垂眼俯視城下,神色極淡,看不出一點要替誰開口的意思。
    軍營有軍營的規矩。
    賭約這種事,隻要不傷大局,她從來不插手。
    這裏是軍營,大老爺們往往不打不相識。
    更何況王山今天丟的臉,已經不是她能替他撿回來的了。
    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。
    求生的欲望,終究壓過了那點臉麵。
    王山終於低下頭,什麽話也沒說,轉身順著石階往城下走去。
    台階上積著薄雪,又被無數鐵鞋踩得發滑,他下得很慢,每一階都踩得極重。
    肩上的斷臂處隱隱作痛,寒風灌進衣縫,他卻不敢捂,隻能讓冷氣順著背脊往上爬。
    城頭上,許多視線默默追著他的背影。
    平日裏這個人騎在馬上,永遠是前鋒營最囂張跋扈的那一個,聲音粗得像銅鍾,誰見了都要喊一聲王千總。
    如今卻在風雪裏一步步往那個太監跟前走去。
    底下的雪被踩得吱呀作響,鞋底帶起一溜灰黑的雪漿。
    城門下的陰影把王山整個人吞進去。
    沈蝶衣靜靜看著這一幕,她的心神卻不在王山身上。
    她在看那匹黑馬。
    更確切地說,是看馬背上的人。
    雪沫濺在李執衡靴邊,馬匹噴出的熱氣在他膝側繚繞成白霧。
    就像一根插在風雪裏的長槍。
    在陰山中,她以為李執衡必死無疑。”
    不值得為一個太監分心。
    這些念頭都很平常。
    她習慣了這樣,以為自己早就學會了不再對任何人抱期待。
    可現在,這個人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期,從埋伏中硬生生殺了回來。
    拖著一個俘虜,帶著至關重要密信。
    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:
    在這支被當成棄子的鎮北軍裏,除了她自己,這個看似最不被待見的“太監”。
    似乎多了一絲神秘的麵紗。
    勾起了沈蝶衣的好奇心。
    風雪更大了。
    城頭上,士卒們默默目送這一幕,誰也沒出聲。
    孰強孰弱。
    一目了然。
    她忽然覺得有些累。
    十年邊關,鎮北軍死了一茬又一茬,活下來的都知道一件事。
    靠山山倒。
    可風雪之中,那匹馬和那個人的背影,偏偏讓她在那一刻生出一種的錯覺:
    也許,這一回,是不是可以不用一個人杠。
    李執衡是唯一有機會直接對著聖上說話的人。
    一種從未出現的感覺,在她心底悄悄露頭。
    或許這個李執衡是個可以依靠的人。
    如果有一天,她要把這十年屍骨,押上禦書房的案幾,沈蝶衣就算再拚殺二十年。
    在朝堂上也無人誰能替她說些好話。
    沈蝶衣深吸一口氣,壓下這股念頭。
    她不允許自己在這種時候有這種軟弱的想法,哪怕慕強是人類的本性。
    也不允許這種本性出現在她的身上。
    沈蝶衣的指尖扣在牆上,指節敲了敲粗糙的石麵,把這點情緒死死摁下去。
    她的聲音再次傳開:
    “傳令——”
    “全軍休整,待軍務司審過密信,再議軍法。”
    她最後看了城門方向一眼,才轉身離開城頭。
    風雪還在下,營地裏火光漸起。
    王山出城的那一幕,很快會被人添油加醋,在營帳之間悄悄傳開。
    這一刻,李執衡才算徹底在鎮北軍中站穩了腳跟。
    尊重,隻有殺出來這一條路。
    城門洞裏,一個身影終於重新出現在眾人視野中。王山從陰影裏走出來,披風被風刮得在身後亂舞。
    他孤零零剩下的一隻手仍然完好,另一側袖口空空,隻有幾縷布條在風中抖。
    一步步走到黑馬前,亦步亦趨。
    李執衡垂眸,終於看清了他斷臂處那一圈新包紮的血痕。
    “王千總失了一臂,還能領兵突圍,是條漢子。”
    他先作了個揖,語氣不冷不熱。李執衡最後給他的這句體麵,徹底繳械了王山的心理防線。
    仰頭望天,灰白的雲壓得很低,雪從雲層裏密密匝匝落下來,砸在臉上,砸在斷肢上,冷得他牙關直打顫。
    他長長吐出一口氣,再把視線收回來。
    王山彎下腰,單手攏在身前,躬身行禮。
    “還請總管,入城。”
    這幾個字像從胸腔最底下擠出來的,嗓音發啞。
    李執衡點了點頭。
    “牽馬吧。”
    王山的喉結滾了滾,還是應了。
    他伸出僅存的那隻手,握住韁繩。
    轉身往城門內走去,身後那匹馬緩緩跟上,馬蹄踏在明暗交界處,濺起一串灰黑的雪泥。
    ……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夜晚。
    李執衡提著兩桶剛從灶房大鍋裏舀出來的熱水,鐵箍勒在指節上,有些發燙。
    沿著營地中間那條被踩得發亮的雪路一路往中軍大帳去。
    今夜,是第二次服侍沈蝶衣沐浴。
    一路上都有士兵遠遠朝他點頭,或抬手行禮。
    “李總管。”
    “總管辛苦了。”
    “李總管好!”
    他一推開帳營門簾,昏黃燈火中,沈蝶衣的身影顯得格外清晰。
    那份曲線被光影輕輕勾勒,卻又恰到好處地隱在衣襟與夜色之下。
    “我受傷了。”
    “這次……
    “你幫我洗吧。”
    李執衡一時間不知所措,手端著熱水頓在了原地。
    “愣在那裏幹什麽?”
    沈蝶衣轉過身來,耳尖先紅了。
    那點顏色像被人悄悄暈上去的胭脂,從耳根一路蔓到頸側,再慢慢爬上臉頰。
    睫毛垂得很低,眼睛躲閃著。
    “難道還要本將軍求你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