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22章 沒得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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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權不多停,沿著廊道往裏走。
廊下風更冷,銅燈照出一段段影,扯得細長。
府內很靜,隻有巡夜更夫的梆子聲隔著幾重院落傳來。
他穿過兩道月洞門,拐入偏院。
偏院門匾上寫著案牘庫。
門口無人,門扉上掛著一把大鎖。
韓權抬手按在鎖上。
“哢——”
鎖芯崩裂。
門縫裏一股紙墨與陳木的味道湧出來。
韓權側身入內,反手把門合上。
案牘庫裏一排排木架,卷宗用繩紮成束,牆角堆著舊木箱。
窗紙糊得厚,月光透不進來,隻剩他腰間小燈一點黃焰。
他把燈放到案上,拉開木箱蓋,手指翻得極快。
繩結被扯斷,卷宗滾落,紙頁散在地上。
他又踢開一隻箱子,箱底壓著幾幅舊圖。他把圖攤開一角,指腹在邊緣抹過,抹出一層灰。
韓權清楚自己在大梁肯定是混不下去了。
隻能現在想辦法給北蠻納投名狀。
布防圖就是重中之重。
既然都決定當漢奸了,那自然不希望大梁會贏得這場戰爭。
否則他會死的很慘的。
剛要把圖卷起。
門後忽然傳來極輕的一聲“吱”。
韓權猛地回頭。
“誰!”
他轉身的同時抬肘,肘尖帶真氣往後撞。
下一刻,一股更沉、更硬的力道壓下來,像鐵錘砸進胸口。
“砰!”
韓權整個人被按得往前一折,膝蓋重重砸在木地上,木板發出悶響。
那股力道不往外擴,直直透進腹下。
韓權喉頭一滾,嘴角溢出血。
他咬牙,聲音發啞:
“……真氣直通丹田?!”
他想抬手護住小腹,手腕卻被一隻手輕輕扣住。
扣得不重,五指卻像鐵環。
韓權用力一掙,腕骨動不了。
燈火晃了一下,照出一截白衣。
來人緩緩從陰影裏走出來,一身白衣書生袍,衣擺幹淨,鞋底連雪泥都沒有。
他走路沒有甲葉聲,連呼吸都聽不見。
“沒想到當年風頭無兩的斥候韓權,竟然落到這個境地。”
韓權半跪著,抬頭看清那張臉,瞳孔一縮。
“是你!”
白衣人點點頭,語氣平淡:
“是我。”
“怎麽?”
韓權喉結滾動,嘴裏血味更重。
他把舌尖頂住上顎,強行把那口血咽下去。
他手指悄悄扣向袖口,想摸出藏著的小刃。
白衣人看著他,語氣還是那樣溫吞:
“省省吧。”
“六品和八品的差距,你比我更清楚。”
韓權咬牙切齒:
“曹無厭!你不要太過分!”
白衣人沒有動怒。
他隻是抬起兩根手指,輕輕點在韓權小腹偏右半寸的位置。
“噗!”
韓權喉頭一甜,血水直接從嘴角溢出來,滴在案牘庫的木地板上,砸出一朵一朵暗紅。
曹無厭收回手,像撣灰一樣撣了撣指尖。
“安靜一點。”
“聽我說。”
他俯身,把案上那盞小燈往旁邊推了推,燈火一偏,光落在韓權臉上,照得他顴骨上的冷汗一閃一閃。
“你現在還能說話,是因為不想讓你死。”
他抬眼看著韓權,聲音很輕:
“我隻要再按一下,丹田就碎幹淨了。”
“你八品煉皮境,縮頭烏龜而已。”
韓權喘著氣,手指還扣在袖口,卻不敢再動。
曹無厭慢條斯理地站直身子,轉身走到木架前,隨手抽出一卷卷宗,又把卷宗塞回去,
“你來案牘庫找的是布防圖。”
他回頭,目光落在韓權臉上:
“你現在有兩個選項。”
“第一,死在這裏,連屍身都沒人敢認。明天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個叛徒,包括你的家人。”
“第二,替我辦兩件事。”
“可以給你個出路。”
韓權咬著牙:
“你要我辦什麽?”
曹無厭抬手。
案牘庫門外立刻傳來兩聲很輕的腳步,像踩在雪上。
門被推開一線,一名黑衣隨從閃身進來,懷裏抱著一隻木匣。
木匣放到案上,“哢噠”一聲開鎖。
裏麵先是一封信,火漆封口,封泥上壓著一個小小的“督”字。
再往下,是一塊刻著都督府暗紋的手令。
曹無厭用兩根手指夾起那封信,在燈火上輕輕一晃。
“這封信,你帶走。”
“信裏是朝中老臣黃天明來北境的消息與行程路線。”
“他此行是來和北蠻和談。”
韓權盯著那封火漆信,喉結滾動了一下。
曹無厭把信放回木匣裏,又點了點手令。
“第二件事,帶走一個人。”
他側過身,抬手指了指案牘庫深處那條通往內院的黑廊,語氣平淡得像在說“拿壺茶”:
“人現在在都督府的大牢裏。”
韓權眼神發緊:“誰?”
曹無厭沒有立刻回答。
他走到韓權麵前,蹲下身,抓住韓權的頭發,把他的臉抬起來,逼他看著自己。
曹無厭的笑仍舊溫和:
“窩闊台親王的女兒。”
“你不是想投北蠻、要投名狀嗎?”
“她就是。”
韓權瞳孔一縮。
曹無厭鬆開手,任由韓權的頭砸回去,發出一聲悶響。
“你把她帶回去。”
“你回去,窩闊台就會重用你。”
“一個‘救回公主’的人,在他們那邊能坐得很穩。”
他抬手,隨手拿起案上的小燈,燈焰靠近韓權的臉,熱意逼得韓權本能往後縮。
曹無厭把燈收回去,聲音不高:
“拿著這封信,拿著那個人。”
“去北蠻。”
“等你在窩闊台那裏站穩腳跟,帶著蠻兵,截殺黃天明。”
“做幹淨點。”
韓權嘴角抽了一下,聲音像砂紙磨出來:“你要殺朝中重臣?”
曹無厭看他一眼。
那一眼沒有情緒。
“你不用問為什麽。”
“你隻需要知道,想活著就隻能聽我的。”
他把木匣合上,扣好鎖,往案上一推。
“黃天明如果一個月沒死……”
曹無厭抬手,指尖在韓權丹田的位置虛虛一點。
“你是國賊的消息,會在一個月內傳遍大江南北。”
“虎賁軍會發你的海捕文書,邊軍會貼你的畫像,連你祖墳會被人刨幹淨。”
他頓了頓,語氣忽然更輕:
“可黃天明要是死了。”
“在大梁這兒,你就是‘戰死的英雄’。”
“虎賁軍會記你的功,邊軍會替你收屍,牌位會進祠堂。”
“你在北蠻那邊,也能逍遙快活。”
“你的家人也能領一份撫恤。”
曹無厭站起身,衣擺掃過地上的紙頁,紙頁翻起一角,又落回去。
他把那塊手令壓在木匣上,按住。
“選吧。”
“就現在。”
韓權撐著地,指節發白,喘息聲在案牘庫裏一下一下回響。
曹無厭隻靜靜站著。
燈火映著他白衣的邊緣,像一條薄薄的刀光。
“或者說,你沒有選擇。”
“因為我,不喜歡變量。”
韓權耳邊嗡嗡作響,像洪鍾在腦殼裏回蕩。
他撐著地,過了好一會兒,呼吸才勉強勻下來。
他抬頭,喉嚨裏還帶著血腥味:
“曹無厭,你這麽做,大都督知道麽?”
曹無厭像是聽見了什麽稀奇事。
他先是輕輕笑了一聲,笑意從嘴角往上挑,繼而越笑越大,笑到衣袖都微微發顫,案上的燈火跟著晃了兩下。
“大都督?”
他笑著重複了一遍,聲音裏帶著一點懶散的譏諷。
“與你無關。”
曹無厭收了笑,走到韓權麵前停住。
他低頭看著韓權。
“記清楚。”
他把那塊手令往前一推,正好停在韓權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。
“在這裏……”
“我的話,就是聖旨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