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4章 不過是迂腐的思想罷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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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從來了努爾幹,安懷瑾就沒碰過任何筆墨書籍。
此刻,宣紙上的粗糙紋理,與他滿是厚繭的指腹相互摩挲,發出細碎的沙沙聲響——這紙雖遠不及上京的名貴箋紙那般細膩瑩潤,卻也給他帶來一股憋悶許久的勁,陡然從安懷瑾心底竄了上來!
他要抒發,他要宣泄!
他並沒有想好要寫些什麽!但是腦中不自覺的冒出安佩蘭說的那兩本書名《爾雅集》《桂海虞衡誌》。
心底那股書寫的衝動已翻湧得按捺不住,隻想立刻執筆試墨。
安懷瑾慌忙四下張望,周遭除了一塊平整的大青石板,再無合適的地方。
他也顧不上講究,當即就地盤膝坐下,將宣紙在石板上仔細展平,抓起墨錠便閉了眼要往硯台裏磨。一旁的安佩蘭眼疾手快,趕緊從腰間皮囊壺裏傾了兩滴水進硯台。
墨錠與硯台相觸,發出細碎的摩挲聲。
安懷瑾依舊閉著眼,腦海中飛速回溯那兩本書的字句,那些曾經隻當是閑書翻看的記載,此刻竟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。
半晌過後,墨香已然漫開。他猛地睜眼,提筆蘸墨,落筆便再也不停歇。
筆鋒在宣紙上遊走,從晌午的日頭高懸,再寫到夕陽西沉、暮色浸染。
一氣貫通。
一旁的安佩蘭都看呆了,這就是狀元之姿!哪怕已有二十多年未曾執筆,依舊行雲流水!
怕是這些年裏頭,他借著酒勁的混沌,一直在腦中回憶自己前半生看過的書籍吧!
此時的安懷瑾將最後一張宣紙的墨吹幹,然後將所有的宣紙整理整齊,雙手捧著交給了安佩蘭,用嘶啞的聲音說道:“吾十歲考入太學,入上舍,甲子生,十八歲殿前奪榜,被奉為文武狀元,年十九,因拒尚公主而遭貶斥,後連番上書皆因公主刁蠻而接連貶斥,直至努爾幹!
官家曾禦筆親讚我‘文可安邦,武能定國’,可轉頭便因公主一句嬌嗔,將我這狀元郎棄如敝屣!那朝堂之上的期許,竟抵不過帝女的些許任性!她金枝玉葉,便可恃寵而驕,肆意踐踏他人的青雲之誌?我不願攀附鳳枝,便成了忤逆君上的罪人!
我胸中藏著經世之策,筆下能書安邦之論,弓馬亦不輸軍中悍卒,本想為大宋守一方疆土,護一世太平,到頭來卻困在這蠻荒之地,與筆墨隔絕,同草莽為伍!十年寒窗苦讀,一朝金榜題名,換來的不是施展抱負的機會,卻是萬裏流徙的下場!
我這一身才學,在這奴兒幹的風沙裏,怕是要與這宣紙墨痕一同,慢慢朽爛,無人問津了!”
頓了頓,他對安佩蘭又說道:
“這些便是你想要的東西吧,沒想到,到頭來覺得我寒窗苦讀得來的東西,還有一絲用處的竟然是一介潑皮悍婦”
安懷瑾將東西交給安佩蘭後,搖著頭再次撫摸著那些宣紙,似乎還有一肚子的不甘沒訴說!
安佩蘭拿著一遝子宣紙,正欣喜呢,陡然一句“潑皮悍婦”讓她炸毛:“我說你個老學究!成天埋怨天埋怨地,你就沒想到是自己弄成這一步田地的?”
安懷瑾一臉的——我不同無知婦孺辯論的臉色,搖著頭嗤笑著轉身。
安佩蘭能受這氣?
“你給我站住!搖頭晃腦的就你明白!就你聰明!你就沒想想官家還有一層身份便是公主的父親!父愛醇厚,他為自己的女兒找樁合適的姻緣有何不對?”
“你是見過公主呢?還是認識公主?一口一個刁蠻!一口一個恃寵而嬌!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,憑什麽不能刁蠻任性呢?可有違任何國法?”
“從我見你第一麵起,你就把‘婦女’二字和‘無知’牢牢綁在了一處!隻因為我們是女子,便在你眼裏成了愚昧粗淺之輩!怕是你當初麵見公主時,也是這副高高在上、不屑一顧的嘴臉吧!換作是我,早把你摁在地上好好教訓一頓,公主沒這麽做,已是她的大度!”
“說到底!你落到今日這步田地,從不是公主的刁蠻,也不是官家的薄情,全是你骨子裏的偏見!是你打從心底對女子的輕視與不認可,親手釀成的苦果!”
安懷瑾張口想說什麽,但是安佩蘭沒給他機會。
“若你當真隻是不喜公主其人,那你大可在官家有意指婚時便據實稟明——或是坦言心有所屬,或是直言不喜公主脾性,再或推說眼下無心成家,哪一樣不比你當年的行徑強?可你偏不!先假意接了聖旨,轉頭便闖到金鑾殿上,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斥責公主刁蠻任性,活像隻渾身帶刺的刺蝟,半點轉圜餘地都不留!”
安佩蘭越說越氣,胸口都微微起伏。她在職場摸爬滾打十年,最是看透這種男子的心思——哪是什麽剛直不阿,分明是刻在骨子裏的大男子主義,打心底裏瞧不上女子!
“你口口聲聲說公主刁蠻,實則根本不是厭她的性子!你是覺得,你堂堂一屆文武狀元,竟要被一個深閨婦人指名道姓地挑去做駙馬,這是折辱了你半生的傲骨,汙了你狀元郎的清名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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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懷瑾被懟得臉色漲紅,嘴唇翕動了半晌,卻一個字也辯駁不出。
最可悲的是,安佩蘭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尖刀,精準刺破他層層偽裝,直刨他心底最不願承認的真實!
對!安佩蘭所說,句句都是他最最真實的想法!
“女子怎麽了?這世道對女子何其苛刻!我們連自己的名字都難留青史,到頭來不過是冠了夫姓,在族譜上落得寥寥幾筆!”
安佩蘭低沉下聲音:“我家大兒媳!明明華彩出眾!博覽群書,卻被家族強壓退出府學,入女堂,學什麽刺繡針線!我家二兒媳!自小便學著些內宅裏頭的雞毛蒜皮!如今以雙十年華練武!現下身手竟不比我那小兒子差!一手紅纓槍耍得英姿颯爽!我!與上京時被百景淵壓製,明明知道他做的不對,卻有口不能言!勸誡就是如你口頭言——無知婦孺懂爾?隻能在內宅裏頭端坐!靠著吃齋念佛以解心頭抑鬱!如今呢!百景淵的‘壯誌雄心’卻讓我們受累!憑什麽!就因為是女子?”
“可即便這般被壓製、被曲解,甚至被你這等自詡清高的才子肆意侮辱,我們也從未真正鬱鬱沉淪!哪怕身處低窪,也拚了命地攀爬、掙紮,非要在這不公的世道裏,活出個人樣來!”
話音剛落,安佩蘭像是陡然想通了什麽,忽然低低嗤笑一聲,笑意裏卻滿是譏誚:“我算是明白了,前朝官家為何執意將你貶斥到這蠻荒之地!若真讓你這等滿心偏執的人入朝掌權,手裏握了生殺予奪的權柄,這世上的女子還能有活路嗎?就連陛下的公主們,怕是也難在他的國度裏安穩度日吧!指不定哪天,就被你這等自詡‘為國分憂’的權臣,一股腦全送去蠻荒塞外和親,換那虛無縹緲的邊境安寧!”
她越說越覺得通透,到最後索性放聲大笑,笑聲裏帶著幾分恍然大悟的暢快:“高明!實在是高明!前朝陛下當真是聖明遠見,早早斷了你的仕途,這才護了一方女子周全,當真稱得上是百姓之福啊!哈哈哈!”
說完,安佩蘭拿著一遝厚厚的宣紙轉身上了馬背,悠哉悠哉的回家了。
隻留下安懷瑾孤零零立在原地,方才那些字字誅心的話語,還在耳邊反複回蕩,他僵在春風凜冽的曠野裏,一時竟不知該惱、該愧,還是該茫然,該反思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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