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門關，主帳。
    帳內隻點了一盞昏黃的鮫油燈，火苗被縫隙裏鑽入的寒風吹得搖曳不定，將兩道投在帳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，明明滅滅，一如帳中主人此刻飄搖的心緒。
    “紅纓，你啊......這又是何必呢？”沈慕雪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，她坐在床邊的矮凳上，手指搭在謝紅纓枯瘦的手腕上。
    “咳咳......”床上的人劇烈地咳嗽起來，單薄的身軀隨之顫抖，好一會兒，咳嗽才平複，“無妨，我有分寸。”
    沈慕雪收回手，從一旁溫著的藥壺裏倒出小半碗濃黑的藥汁,道：“你可知，這已經是他第一百次來找你了，當真不見一見。”
    她將藥碗遞到謝紅纓唇邊，看著她艱難地吞咽，繼續道：“他如今可和他那青梅竹馬日日夜夜，形影不離。你，就真的放心？”
    “我……又能如何？”謝紅纓微微偏過頭，避開了沈慕雪灼灼的目光。
    跳動的燭光恰好映亮她的側臉，那原本英氣逼人、光潔如玉的臉龐，此刻竟爬滿了細密的皺紋，透著一股灰敗的蒼老，眼神在抬起望向帳頂時，還殘留著一絲屬於化神境修士的餘暉。
    “唉，你呀，紅纓，”沈慕雪深深吸了一口氣，將空碗放下，聲音裏帶著哭腔，“振作一些，當年那麽難的關頭我們都挺過來了，又何況今日呢？況且，我將陸沉玉那小子叫來，他還敢嫌棄你不成？”
    她說著，又重重歎了一口氣，滿是無力，“我們這一代，就屬你天賦最高，境界最高，本應擁有最漫長的壽元，可觀星海變遷，可如今卻已經……”
    “無妨，等我突破，自然就都解決了。”謝紅纓打斷她，咳嗽幾聲，輕聲道。
    她何嚐不知陸沉玉的心性絕非淺薄之輩，隻是正因為知曉，才更不願讓他看見自己如今這副模樣，平白惹他愧疚，若因此在他金丹境的關鍵時期滋生出心魔，那她便是萬死難辭其咎
    陸沉玉是他們傾盡資源培養了這麽久的最終兵器，絕不能因她一己之私而折損。
    “無妨，無妨。你整天就知道無妨！”沈慕雪的情緒終於有些失控，對自己這位從小玩到大的夥伴感到心痛，她猛地站起，聲音帶著哭音，
    “你為了天闕，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了。燃燒壽元守護國門，一身暗傷沉屙，如今更是……還要如何？那化神之上的渡劫境，早已是傳說中的傳說，多少驚才絕豔之輩止步於此，萬年無人觸及！這根本就是虛無縹緲之事！”
    謝紅纓聞言，嘴角卻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意，目光似乎穿透了帳頂，望向了無盡虛空：“雖然不知道多久沒人可以見到化神之上的場景了，可終究有人達到過不是。”
    沈慕雪沉默許久，帳內隻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和帳外呼嘯的風聲。
    她緩緩坐下，聲音低沉：“你是說……那些個避世不出、底蘊深厚的古老宗派？”
    她搖了搖頭，並不樂觀，“但他們早已不是萬年前的模樣，有的甚至幾經變遷，連道統都改了名號，對你突破渡劫又能有多少益處？”
    “且不說他們能否讓你翻看他們視為命根子的祖庭秘典，就算肯，那浩如煙海的記載能否找到線索是一回事，找到後讓不讓你這外人觀看參悟，又是另一回事。”
    沈慕雪越說越是心酸，“倘若，那些個古老宗門當初願意出手共同抵禦玄冥，就算最終不敵，你也不至於被逼到燃燒壽元，落得如今這……這般境地。”
    謝紅纓隻是緩緩閉上眼睛，平躺回堅硬的床鋪上，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：“那小子不是和武盟盟主之女蘇晚棠是青梅竹馬麽？讓他‘入贅’武盟，以武盟和蘇家的關係網及底蘊，還有什麽宗門典籍是翻看不了的？”
    聞言，沈慕雪又是著急又是心疼，忍不住提高聲音：“紅纓！這麽多年了，外人如何看你我不知道，但我還感覺不出來嗎？”
    她俯下身，緊緊盯著謝紅纓緊閉的雙眼，“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麽，但從你那次不惜代價動用涅盤秘法回來後的樣子，你可知，那在凡間話本裏叫什麽嗎？”
    謝紅纓睫毛微顫，終於睜開眼，帶著一絲疑惑：“什麽？”
    沈慕雪一字一頓，鄭重地說道：“少女懷春。”
    聞言，謝紅纓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微紅，她雖然修為臻至化神境，但如今的真正年紀也不過百歲，放在修真界來說，甚至是算年輕一輩。
    隻不過修為太高，人們早已經忽略了她的真實年紀。
    她，才是真正的天才。
    百歲不到，就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的巔峰。
    她十幾歲時，也曾想過一場愛情，但由於自己的極高天賦，讓家族給予了她豐富的資源和眼界，那個時候，她和他們雖然是同齡人，但人與人之間的鴻溝卻已經拉開。
    簡單來說，就是太幼稚了，看不上。
    後來，奉父命，進天闕衛，一路高歌猛進，清掃朝堂敗類，讓她的心也逐漸的冰冷了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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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那些個官員，邪修，一次次的挑戰著她的認知和底線，讓她對這個王朝倍感絕望。
    這個王朝依然爛透，從上到下，在高層權力的幹預之下，百姓們活的民不聊生。直到闕帝登基，改國號為天闕，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，這才讓這個朝廷有了轉機。
    但皇權早就被架空，權利十不存一，讓改革舉步維艱。這時候，兩位位高權重的大臣突然同意了皇帝的改革，這才讓天闕往好的地方發展。
    可好景不長，就在謝紅纓欣喜天闕轉機之時，戰爭來臨。
    這位天闕衛中最鋒利的劍，伴異象而生的天選之女，被召集入宮，冊封為大將軍，抵禦外敵。
    這讓好不容易有了些許轉機的天闕，一下子又回到了地獄之中。
    在她的生命中，也遇到了很多的有趣的人，也有不少的人對她表達了愛慕之情，但她始終覺得自己要愛情的並非如此。
    若不是現在沈慕雪點出，她也從未想過這些事情。
    可，這能叫喜歡嗎？她不知道。
    自己對陸沉玉應該是帶著欣賞的眼光去看待，可到了如今，自己也說不上來自己到底在想什麽。
    曾經李墨軒也表達過和陸沉玉類似的觀點，作為天闕的皇子，實屬不易，但謝紅纓對李墨軒卻隻是欣賞，並無其他。
    倒不是說，李墨軒想要和自己結為道侶，是為了借助自己在軍中的威望，為自己爭奪皇位。
    而是，謝紅纓認為，李墨軒對權利的追求，遠比他更愛自己，若兩人結合，門當戶對，自然是天作之合。可自己卻覺得道侶之事，不該如此，僅此而已。
    沈慕雪見其久久沒有回答，試探著笑道：“不會真讓我說中了吧。”
    “滾蛋，”謝紅纓下意識地啐了一口，偏過頭去，聲音悶悶的，“你才懷春少女呢。你看看我如今這模樣，放在凡俗人間，怕是能當他祖母了。”
    “你是修士唉！皮囊外貌不過表象，何須在意這個？”沈慕雪先是反駁，隨即猛地搖頭，“不對不對，你別打岔！你老實說，你真舍得？真舍得那小子‘入贅’武盟，和別人雙宿雙飛？”
    “那是自然。”謝紅纓回答得毫不猶豫，速度快得像是早已排練過千百遍。
    “是是是，謝大將軍的嘴啊，從來就沒有輸過。”沈慕雪撇了撇嘴。
    “並非，我打架也沒輸過。”謝紅纓理所當然的說道。
    “是是是，咱們謝大將軍的嘴啊，從來就沒輸過。”沈慕雪沒好氣地撇撇嘴。
    “並非，”謝紅纓轉過頭，一本正經地補充道，“我打架也沒輸過。”
    沈慕雪被她這話噎得直翻白眼，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發痛的額角，感覺跟這人簡直沒法溝通。
    帳內再次陷入沉默，隻有燈火搖曳。
    過了一會兒，謝紅纓才再次開口，聲音恢複了平日的冷靜：“對了，你去告訴那小子，讓他盡快結丹，穩固境界，後麵還有任務要他去做。”
    “你怎麽自己不……”沈慕雪剛想反駁，卻在觸及謝紅纓那雙疲倦不堪眼眸時，將後麵的話咽了回去，隻得無奈地歎息一聲，“好好好，我去，我去就我去。你且好生休息，別再勞神了。”
    她替謝紅纓掖好被角，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主帳。
    謝紅纓獨自躺在昏暗的帳內，聽著沈慕雪的腳步聲漸行漸遠，一直緊繃的嘴角終於微微鬆動，勾起一抹極淡、極淺的笑意。
    ps.不中了，不中了，作者感冒加發燒，感覺快要噶掉了。今天這章，還是我從床上強行爬起來寫的。真不中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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