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40 太祖遺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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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通道深邃、黑暗,不見盡頭,仿佛直通幽冥。
空間不斷扭曲,時光錯亂之感陣陣襲來,若非七竅玲瓏心與先天之炁護持,雲易隻怕早已迷失在這時空亂流之中。
他不知下降了多久,或許是片刻,或許是永恒,腳下終於踏到了實處。
腳踏實地,陰冷、死寂、古老的氣息瞬間將他淹沒。
眼前不再是星辰幻境,而是一片無垠的、空曠到令人心悸的巨大地宮。
地宮不知多麽廣闊,高不見頂,四周是無邊的黑暗,仿佛吞噬一切光線的虛無。唯一的光源,來自地麵。
無數巨大、繁複、散發出暗金色、幽藍色、慘白色光芒的古老陣紋,密密麻麻,層層疊疊,如同活物般在地麵上蜿蜒、交織、流淌,構成了一座龐大到無法想象、複雜到令人靈魂顫栗的封印大陣!
這陣法,比之上方封印鎮國劍的周天星鬥大陣,更加古老、更加浩瀚、更加……恐怖!
其散發出的氣息,不僅僅是禁錮、鎮壓,更充滿了磨滅、消融、歸墟的死亡意誌!每一道陣紋,都仿佛是一條法則的鎖鏈,死死纏繞、釘死、消磨著陣眼中心的那“存在”。
僅僅是靠近,雲易就感到靈魂要被撕裂,肉身要崩解,連體內的先天之炁和太祖劍意都在劇烈顫動,發出哀鳴!
“這……這是什麽陣法?竟比周天星鬥大陣還要可怕!”
雲易心中駭然,強行穩住心神,運轉七竅玲瓏心,雙目中七彩光華流轉,試圖看清陣眼中心。
他的目光穿透重重晦暗的陣法光輝,終於,落在了地宮最深處,大陣的核心。
那裏,沒有鎮國劍,沒有祭壇,沒有任何多餘的物事。
隻有一道身影。
一道……背對眾生,盤膝而坐的、身著殘破染血帝袍的身影。
他背對著雲易,看不到麵容,甚至看不清身形細節。
但就是這樣一個背影,卻仿佛填滿了整個天地,撐起了萬古時空!
他靜靜地坐在那裏,如同亙古存在的山嶽,又像是鎮壓了諸天萬界的神魔!
一種難以言喻的、超越了境界、超越了力量本身的浩瀚、蒼茫、悲愴、孤獨、以及……一種不滅的、睥睨天下的無敵意誌,如同沉寂了億萬載的火山,無聲地彌漫開來,充斥著整座地宮,甚至壓過了那恐怖封印大陣的氣息!
僅僅是看到這個背影,雲易的心髒就如同被巨錘狠狠撞擊,驟然停止!
血液仿佛凝固,靈魂都在顫栗、哀鳴!
體內那股與他心神相連的太祖劍意,在這一刻,如同見到了失散億萬年的親人,又像是不敢褻瀆的無上主宰,發出了前所未有的、激動、悲戚、憤怒、臣服、渴望交織在一起的劇烈共鳴!
瘋狂地衝擊著他的經脈、丹田、識海,幾乎要破體而出,朝那道身影奔去!
“嗚——!”
一聲不受控製的、混合著痛苦、震撼、恍然、難以置信的悶哼,從雲易喉中擠出。他死死捂住胸口,臉色慘白如紙,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,身體搖搖欲墜。
這個背影……這個背影……是他!
那個在他於黑白學宮藏經閣殘破玉簡的幻境中,以凡人之軀、不屈意誌,強行悟劍,於生死絕境、時空逆流中,驚鴻一瞥的無敵背影!
那個在他領悟太祖劍意時,於識海深處浮現的、手持神劍、背對蒼生、斬斷萬古、獨對黑暗的孤高身影!
大武開國太祖,武天啟!
那個在比幹口中,與末代人皇帝辛曾為至交,理念分歧,最終於牧野之戰後,與摯友進行過一場驚世對決,最終建立大武皇朝,威壓九州,功參造化的絕世人物!他不是早已坐化,或者破碎虛空而去了嗎?
怎麽會……被封印在這人皇殿深處的地宮之下?
被這座比周天星鬥大陣更加恐怖無數倍的磨滅大陣所鎮壓?
是了!
上麵的鎮國劍,是太祖的佩劍,是鎮壓國運、象征皇權的至高神器!
而下麵……這被磨滅大陣封印的……難道竟是……太祖的……遺蛻?
不!不僅僅是遺蛻!
那背影中彌漫的無敵意誌,雖然沉寂,卻並未徹底消散!
那是一種……仿佛肉身已死,但意誌不屈,仍在與這磨滅大陣進行著亙古對抗的悲壯與不甘!
“怎麽會……太祖……他……為何會被封印在此?誰有如此通天手段,能將太祖封印?是人皇?是當今的……武明空?”
一個可怕的念頭,如同毒蛇般鑽入雲易的腦海,讓他遍體生寒!
人皇殿……封印鎮國劍……封印太祖遺蛻……這層層疊疊的隱秘,背後到底隱藏著何等驚天動地、駭人聽聞的真相!
人皇武明空,太祖的玄孫,他到底在做什麽?
就在雲易心神劇震,幾乎無法自持的刹那——似乎是他身上劇烈波動的太祖劍意,或許是體內先天之炁的氣息,又或許是發絲間那枚沉寂的人皇鼎飾物……某種難以言喻的、極其微弱的、源自同源的“擾動”,觸動了這座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磨滅大陣!
“嗡——!!!”
整個地宮,猛地一震!
不是物理上的震動,而是法則層麵的顫栗!
那遍布地麵、無窮無盡、暗金、幽藍、慘白的陣紋,驟然間全部亮起!仿佛沉睡的遠古凶獸,被徹底驚醒!
一股無法形容的、充滿了寂滅、終結、歸墟氣息的恐怖殺意,如同滅世海嘯,轟然爆發,瞬間鎖定了闖入者——雲易!
“哢嚓!哢嚓!”
雲易周圍的虛空,如同鏡子般寸寸碎裂!
他體表的護體罡氣,連一息都沒能支撐,瞬間湮滅!
皮膚龜裂,滲出鮮紅的血液!
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**,靈魂仿佛被億萬根鋼針攢刺,要被徹底磨滅!
這不是攻擊,這是抹殺!
是這片天地,這座大陣,對“闖入者”、“異數”的本能排斥與終極抹殺!
其威力,比之外界任何地級、甚至天象強者的全力一擊,都要恐怖無數倍!
這是足以磨滅聖境的絕殺之陣!
即便它可能殘缺,即便它可能經曆了萬古歲月有所削弱,但殺一個玄級修士,依舊如同碾死一隻螻蟻!
“噗——!”
雲易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,血液中竟隱隱帶著金色的光點。
他眼前發黑,意識模糊,隻感覺自己就像狂風巨浪中的一葉孤舟,下一秒就要被徹底撕碎、碾成齏粉、從這世間徹底抹去!
什麽先天之炁,什麽太祖劍意,什麽七竅玲瓏心,在這滅世級的陣法殺機麵前,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!
境界的差距,是任何外物、任何奇遇都無法彌補的天塹!
“要……死了嗎……”
一個念頭閃過,帶著濃濃的不甘。
他還有太多事未做,還有太多謎題未解,還有太多人……在等他。
然而,就在這千鈞一發、生死一瞬的關頭——
“錚——!”
一聲清脆、悠揚、仿佛穿透了萬古時空、帶著無盡滄桑與不屈意誌的鼎鳴,在他耳邊響起!
不,不是耳邊,是直接響徹在他的靈魂最深處!
一直靜靜懸掛於他發絲間、宛如普通黑色發飾的人皇鼎,在沒有任何人催動的情況下,自動脫離了!
它脫離發絲,懸浮於空,迎風便長!
瞬息之間,化作一尊三足兩耳、古樸無華、通體玄黃、仿佛承載了天地玄黃、宇宙洪荒的青銅小鼎!
鼎身之上,日月星辰、山川河流、先民祭祀、刀耕火種……無數古老圖案浮現流轉,散發出一種淩駕於萬法之上、統禦諸天萬界、承載人族氣運、對抗命運不公的煌煌人道至威!
“嗡——!!!”
人皇鼎輕輕一顫,一圈柔和、卻蘊含著無上威嚴、無上守護意誌的玄黃色光暈,以它為中心,悄然擴散開來,將雲易整個人籠罩在內。
那足以磨滅聖境的恐怖殺機,撞擊在這層看似薄弱的玄黃光暈上,竟如同冰雪遇到了驕陽,發出“嗤嗤”的消融之聲,被擋在了外麵!
不,不僅僅是擋住,是同化、是承載、是包容!
玄黃光暈如同最堅韌的堤壩,任憑滅世海嘯衝擊,巋然不動,守護著其中那一葉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。
“這是……”
雲易震驚地瞪大眼睛,看著懸浮在頭頂,散發著溫暖、厚重、仿佛能撐起一片天的玄黃光芒的人皇鼎。
這還是他第一次,如此清晰地、近距離地感受到人皇鼎主動釋放出的、如此浩瀚、如此偉岸的力量!
這不是攻擊,而是守護!
是源自血脈、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共鳴與庇護!
“鐺——!”
人皇鼎再次發出一聲宏大的鳴響。
這一次,鼎身光芒大盛!
無窮無盡的玄黃之氣從中噴薄而出,不再是防禦,而是主動出擊!
玄黃之氣在空中交織,仿佛化作了無數頂天立地、篳路藍縷、與天爭、與地鬥、不屈不撓、永不低頭的先民虛影!
他們手持石斧、木棒,麵對滔天洪水、凶獸猛禽、天崩地裂,發出了震動萬古的呐喊!
那是人族不屈的怒吼!
是向命運抗爭的咆哮!
是要掙破一切枷鎖、開辟新天地的意誌洪流!
“轟——!!!”
玄黃之氣所化的先民意誌洪流,與磨滅大陣爆發出的寂滅、歸墟殺機,轟然對撞!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,沒有絢爛奪目的光華。
隻有兩種截然不同、卻又都超越了尋常力量層次的法則意誌,在無聲地交鋒、湮滅、對抗!
仿佛是兩個時代的碰撞,兩種“道”的爭鋒!
一邊是磨滅一切、終結萬物、歸於虛無的“死”之道;另一邊是承載一切、薪火相傳、開辟新生的“生”之道!
“哢哢哢——!”
整個地宮,不,是整座人皇殿,乃至整個皇宮深處,都在這無聲的、卻恐怖到極致的交鋒中,劇烈搖晃起來!
地麵開裂,穹頂震顫,封印陣紋明滅不定,仿佛隨時會崩潰!
刺目的光華,從地宮裂縫中透出,直衝雲霄,將漆黑的夜空都映照得一片玄黃與慘白交織的詭異景象!
若非此地有重重禁製隔絕,隻怕整個天啟城都要被驚動!
“噗!”
雲易再次噴血,即便有人皇鼎庇護,餘波也震得他五髒移位,神魂欲裂。
他死死盯著那交鋒的中心,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!
人皇鼎……竟然能與這疑似磨滅聖境的恐怖大陣分庭抗禮?
不,不僅僅是分庭抗禮,他甚至感覺到,人皇鼎的力量,似乎……隱隱克製著這座大陣!
仿佛……這座大陣的力量源泉,與人皇鼎所代表的人道意誌,是同源而出,卻又走向了兩個極端?
不知過了多久,也許是一瞬,也許是永恒。
“嗡……”
磨滅大陣的光芒,率先黯淡下去,那滅世般的殺機,如同潮水般退去,重新沉寂入陣紋之中。
仿佛耗盡了力量,又仿佛……被某種更高層次的力量所“安撫”或“壓製”。“鐺……”
人皇鼎也發出一聲略帶疲憊的輕鳴,鼎身光芒收斂,玄黃之氣回歸,體積迅速縮小,最終化作一道流光,“嗖”地一下,重新沒入雲易的發絲間,化作那枚不起眼的黑色發飾,仿佛耗盡了力量,陷入了沉寂。
地宮之中,恢複了死寂。
隻有地麵上那些黯淡了許多、卻依舊令人心悸的陣紋,在緩緩流淌,證明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並非幻覺。
而陣眼中心,太祖那背對眾生的孤寂身影,依舊一動不動,仿佛亙古如此。
雲易癱坐在地,大口喘著粗氣,渾身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,冷汗浸透了衣衫。劫後餘生的虛脫感,以及前所未有的震撼,充斥著他的身心。
“人皇鼎……它……救了我……而且,它似乎……認識這座大陣?甚至……認識太祖?”
雲易心中念頭飛轉,結合比幹所述,一個更加駭人聽聞的猜測,浮上心頭。
人皇鼎,乃人族至高神器,傳說乃上古三皇五帝時期,匯聚人族氣運所鑄。
而太祖武天啟,乃是大武開國之主,修太祖劍意,橫掃八荒。他若被封印於此,鎮壓他的大陣,必然與人皇鼎同等級,甚至……同源?
而人皇鼎方才展現的力量,分明帶著一種悲憫、守護,以及……對這座大陣的複雜情緒?
太祖與人皇鼎之間,到底有什麽關聯?
人皇鼎早已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,隻存在一個遙遠的傳說,為何它會與太祖產生共鳴?
就在雲易心念電轉,試圖理清這團亂麻時——
異變再生!
他身周的空間,毫無征兆地扭曲、折疊!
一股無法抗拒的、柔和卻沛然莫禦的空間之力,將他包裹。
“這是……傳送!”
雲易一驚,想要反抗,卻發現自己在這股力量麵前,如同嬰兒般無力。
是那座磨滅大陣殘餘的力量,還是……人皇鼎最後的力量?
眼前光影變幻,時空倒流。
下一刻,天旋地轉的感覺傳來。
“噗通。”
雲易摔倒在地,觸手是冰涼光滑的地麵。
他掙紮著爬起,警惕地看向四周。熟悉的擺設,熟悉的熏香,熟悉的陣法波動……這裏,赫然是他在皇宮內的臨時住所——聽濤苑的靜室之中!
他……被傳送回來了?
從那個封印著太祖遺蛻的恐怖地宮,直接傳送回了自己的房間。
是巧合,還是……有意為之?
雲易心中凜然。
他立刻檢查自身,除了消耗過大、神魂震蕩、有些輕傷外,並無大礙。
人皇鼎靜靜懸在發絲間,再無反應。
磨滅大陣的殺機,太祖的背影,地宮的震撼……仿佛一場荒誕離奇的夢。
但體內太祖劍意那尚未平息的悲鳴與悸動,以及靈魂深處殘留的那一絲滅世級的恐怖威壓,還有靜室內尚未完全平複的細微空間漣漪,都告訴他,剛才發生的一切,真實不虛!
“呼……”
他長出一口氣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
不管剛才發生了什麽,他都必須立刻處理善後。
地宮異動,皇宮震蕩,人皇武明空絕不可能毫無察覺!
必須立刻清除所有痕跡,裝作什麽都不知道。
他強忍不適,迅速運轉先天之炁,調理紊亂的氣息,修複肉身的輕微損傷。
同時,七竅玲瓏心全力運轉,抹去身上可能殘留的、來自地宮或磨滅大陣的異常氣息。
並將靜室內因傳送而產生的細微空間波動,以自身靈力撫平。
做完這一切,他立刻盤膝坐下,做出修煉中被打擾驚醒的模樣,臉上適當地露出些許驚疑與茫然,神識卻悄然散開,警惕地感知著外界動靜。
果然,不過數息時間——
“轟!”
一股浩瀚如淵、威嚴如嶽的神念,如同無形的潮水,瞬間掃過整個聽濤苑,掃過他的靜室,在他身上停留了刹那。
神念中帶著探究、審視,以及一絲……不易察覺的凝重。
是人皇武明空!
雲易心頭一緊,屏息凝神,將心跳、血流、靈力波動都壓製到最低,模擬出剛剛從深層入定中被意外“驚擾”而醒的狀態,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“被陛下神念掃過”的敬畏與疑惑。
那神念在他身上停留了三息,似乎沒有發現什麽異常,終於緩緩退去。
雲易依舊不敢放鬆,保持姿勢,一動不動。
又過了約莫一盞茶時間,確認再無異狀,他才緩緩睜開眼,眼中閃過一絲心有餘悸,以及深深的思索。
“地宮……太祖遺蛻……磨滅大陣……人皇鼎的異動……還有最後那詭異的傳送……”
一個個謎團,如同亂麻,糾纏在心頭。
但他知道,此刻不是深究的時候。
方才的動靜太大,人皇必然起疑,接下來,必須萬分小心。
“看來,這皇宮大內,比我想象的,還要水深萬倍……太祖遺蛻被封印,鎮國劍被鎮壓,人皇武明空……你到底在隱藏什麽?謀劃什麽?”
雲易目光深邃,望向人皇殿的方向,心中波瀾起伏。
今夜之事,凶險萬分,卻也讓他窺見了這煌煌皇權之下,隱藏的驚天秘密的一角。前路,更加撲朔迷離,但也……更加清晰了。
他必須更快地變強,必須查清真相!
為了自己,也為了……那道背對眾生、孤獨抗爭的無敵背影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