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繁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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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陸仁看著眼前這群人:蕭景淵的“封號”是虛名,壯士們的“挽留”是嘲諷,連燕昭的“保你衣食”都藏著審視。他想起宴席上的刁難、別院的拘束、孫大夫說的“夷國規矩”——這蕭府,這夷國,從來不是他的歸宿。
    “多謝蕭老爺美意。”他彎腰提起包袱,斷劍的殘鋒在包袱外露出半寸,“陸仁本是陵國逃犯,能在這夷國躲幾日清淨,已是僥幸。不敢再奢求‘勇士’名號,更不願做籠中鳥。”
    蕭景淵的笑容僵在臉上:“逃犯?你……”
    “老爺,”燕昭突然低聲道,“陵國近來嚴查邊境,陸公子若被認出……”
    陸仁心頭一凜,麵上卻不動聲色:“燕統領放心,陸仁自有去處。”他轉向蕭景淵,深深一揖,“就此別過,後會無期。”
    說完,他轉身就走。韓烈的冷笑、楚硯的搖頭、石敢的嘟囔都被拋在身後,唯有燕昭的聲音從身後傳來:“夷都西市有‘新客坊’,專收外來流民做工,你若無處可去,可去那兒試試。”
    陸仁腳步一頓,沒回頭:“多謝。”
    自曝逃犯身份也是為了斷了這些人的念頭,撇開與這些人的關係,陸仁並不擔心會出什麽意外,從孫老者那裏陸仁早已摸清夷國的不少規則。
    夷國不過是一中立國,收容逃犯也是常事,所以不必擔憂,恐怕這也是陳竹劉福想要逃往夷國的主要原因。
    在這裏生存並不是什麽問題,智者,可經商,能者,可去新客坊,實在不行還可去兵源營,甚至一些其他去處。
    陸仁抱著包袱走出蕭府時,日頭剛爬到中天。夷都的街道像條被揉開的錦緞,從城門一直鋪到碼頭,青石板被商隊的車輪碾出深淺不一的車轍,兩側的店鋪鱗次櫛比,招牌用鳥篆、夷文、通用文三種文字書寫,風一吹,幌子上的流蘇混著藥草香、鐵鏽味、獸腥味,織成夷國特有的“商氣”。
    西市是夷都最熱鬧的所在,分“藥巷”“兵坊”“獸欄”“書齋”“賃居”五大區域,每個區域都擠著來自各國的商人——穿胡服的羌戎販子在高聲吆喝獸皮,戴鬥笠的百越藥農蹲在攤位前分揀草藥,皮膚黝黑的陵國行商則用鳥篆寫著“平價兵刃”,連頭發卷曲的南洋番客都帶著香料攤,香氣蓋過半條街。
    “走過路過莫錯過!蕭府‘斷水刀’,刀柄嵌毒藤汁,見血封喉!”兵坊裏,鐵匠鋪的學徒揮著鐵錘敲打刀胚,火星子濺到青石板上,燒出細小的黑點。隔壁藥巷的掌櫃正用銅秤稱藥,秤盤裏躺著曬幹的止血藤、泛著紫光的毒藤、裹著蜜蠟的續斷膏,藥香混著蜜甜,飄出半裏地。
    最顯眼的是街中央的“萬貨榜”,用朱漆寫著當日熱門商品:“蕭府短刀五十柄”“馴化豹子三頭”“《基礎刀法》秘籍十冊”,榜下擠著拿貨單的商人,吵嚷聲蓋過街市的喧囂。陸仁站在榜前,望著這“萬貨通衢”的景象,忽然明白孫大夫說的“夷國山水為貨長”——連風裏都飄著生意經。
    藥巷的攤位像排開的藥櫃,每個攤位前都掛著草藥標本:止血藤的葉片肥大如掌,毒藤的莖稈帶刺,續斷根扭曲如蛇,還有夷國獨有的“清心草”,開著藍色小花,據說能解迷藥。掌櫃多是百越人或羌戎人,會用通用文報價格:“止血藤膏一兩三錢,治刀傷箭創;避瘴散半兩,山林必備!”
    陸仁在一個老藥農的攤位前停下。老漢須發皆白,攤位上擺著個陶罐,裏麵是搗爛的止血藤和蜂蜜調成的藥膏,旁邊放著孫大夫給的“避瘴散”瓷瓶——正是同一配方。“後生,買膏還是散?”老漢眯眼打量他,“看你腿上有舊傷,這膏化瘀最好。”
    陸仁買了兩罐膏、一瓶散,又挑了把曬幹的清心草防迷藥用,用布包好塞進包袱。
    兵坊的鐵匠鋪占了半條巷,爐火映得牆壁通紅。蕭府的“斷水刀”最受歡迎,刀身窄如柳葉,刀柄纏著防滑的獸皮,嵌著小塊毒藤汁浸泡過的鐵片。旁邊還有羌戎彎刀、百越長弩、南洋短斧,甚至有個攤位賣“馴獸刺”——帶倒鉤的短矛,專門對付發狂的野獸。
    陸仁的斷劍崩口嚴重,早該換了。他在一個陵國行商的攤位前停下,挑了把“短螳刀”:刀身一尺二寸,刃口淬過毒藤汁比蕭府的淡些,不易誤傷,刀柄是硬木所製,握感趁手。行商壓低聲音:“這刀是蕭府淘汰的次品,便宜賣你,五兩銀子。”陸仁沒還價,付了錢用的是蕭府給的碎銀,把斷劍扔進旁邊的“廢鐵筐”——和它一起的,還有幾把崩口的刀劍,都是“野路子”的遺物。
    獸欄在兵坊隔壁,用粗木柵欄圍著,裏麵關著各種“物資”:油亮的馴化豹子那是蕭府出口的獵寵、蹲在架上的獵鷹,腳上綁著追蹤符、吐著舌頭的獒犬項圈刻著“蕭府”徽記,甚至還有幾頭矮腳馬主要適合山地運輸。柵欄上貼著“馴化證書”,寫著“已除野性,聽人號令”。
    陸仁看中一隻獒犬:毛色棕黃,體型中等,眼神不凶卻透著機警。馴獸師是個羌戎漢子,拍著獒犬的頭說:“這‘追風’是去年從北漠抓的,咬合力強,能護主,食量小,一天兩斤肉就行。”陸仁花了十兩銀子買下,又買了包獒犬糧,其實就是摻了肉末的雜糧,用麻繩牽著——這獒犬將成為他在這夷都的第一個“同伴”。
    書齋在最僻靜的巷尾,門臉不大,掛著“藏經閣”的匾額,老板是個戴眼鏡的文弱書生。店內書架分三層:上層是《基礎刀法》《箭術入門》等粗淺秘籍主要是給新兵源培訓用,中層是《毒藤十三式》《野獸馴化手冊》,下層鎖著《百兵譜》《夷國商道考》。
    陸仁假裝翻看《基礎刀法》,眼角餘光卻瞥向中層的《毒藤十三式》和《野獸追蹤術》。這兩本對他最實用:《毒藤十三式》講如何用毒藤汁淬武器、塗陷阱,《野獸追蹤術》教識別野獸足跡、氣味。
    看到陸仁正在觀看書籍,那夥計馬上熱情的過來,說道:“公子真是好眼光,這本基礎刀法不僅兵源營通用,也是眾多武功的基本功啊,還有這本《彎月刀法》是名師所創不僅……”
    陸仁沒聽對方再說下去,當即挑了五本就交給了對方,這五本分別是《毒藤十三式》講如何用毒藤汁淬武器,《野獸追蹤術》識別野獸氣味腳印,包含各種已知野獸圖鑒,《野獸馴服手冊》馴服野獸的方法方式,《基礎刀法》基礎刀法招式基礎功,《夷國商道》夷國商業結構經商環境方法。
    支付了不少的費用後,陸仁才算獲得了這五本書。
    最後就是賃居區的招牌五花八門:“波斯庭院,帶葡萄架”“百越竹樓,近藥巷”“陵國四合院,安保齊全”。普通庭院每月五兩銀子,帶商鋪的十兩,最豪華的“蕭府別院”甚至要五十兩,門口還站著蕭府的護院。
    從這裏挑選住處可以直接先看地圖位置和房屋結構圖,主要都是提供給各國到此經商之人所用,夷國商業物資也都是戰略物資,到此經商非富即貴,庭院房屋出租自然各式各樣都有。
    陸仁看中一個“百越竹樓”:兩層小樓,樓下能放貨,樓上有臥室,月租八兩銀子。
    隻要選中,馬上就有人帶著前去引薦給房東,而這裏隻是賺取一些中介費而已。
    房東是個百越婦人,一見麵便笑著說:“這樓前不挨兵坊,後不靠獸欄,安靜!隔壁住的是羌戎皮貨商,對麵是陵國藥材行,方便你進貨。”
    陸仁既不還價也不多說什麽直接付了三個月租金二十四兩銀子,隨後牽著獒犬“追風”搬了進去——竹樓的竹篾牆透著風,比蕭府的青磚別院更像“家”。
    夕陽西下時,陸仁牽著獒犬,背著包袱,抱著新買的短螳刀和秘籍,走進百越竹樓。竹樓前的空地上,他試了試短螳刀:刃口劃過空氣,帶起細微的“嘶”聲,毒藤汁的氣味混著竹香,讓他想起荒原的荊棘。獒犬“追風”蹲在腳邊,舌頭耷拉著,似乎對竹樓很滿意。
    他翻開偷買的《毒藤十三式》,第一頁寫著:“毒藤生於荒原陰坡,汁液分三等——淡者驅獸,濃者殺人,混血則劇毒。”又翻《野獸追蹤術》:“豹行留梅花印,狼蹤帶爪痕,獒犬辨氣味,可追十裏。”這兩本秘籍,加上孫大夫的藥、新刀、獒犬,構成了他在夷都的“生存工具箱”。
    窗外,夷都的燈火次第亮起,商隊的駝鈴聲、酒肆的劃拳聲、孩童的嬉鬧聲混成一片。陸仁摸著袖中的秘籍,望著竹樓外的萬家燈火,內心獨白如潮:
    蕭府的“勇士”不當也罷,夷都的西市才是我的戰場。用這短螳刀防身,用毒藤汁開路,用獒犬護院,用秘籍學本事……總有一天,我要離開這匣子一樣的夷國,找到陳竹和劉福,讓他們知道——荒原裏殺出來的狼,不是誰都能踩在腳下的。
    竹樓的竹篾牆透著風,吹得秘籍嘩嘩作響。陸仁把短螳刀插在門後,獒犬“追風”趴在他腳邊,竹樓外的夷都繁華依舊,而他,這個曾經的“陵國逃犯”,即將在這商賈織就的網中,編織屬於自己的活路。
    陸仁在租住的百越竹樓二層辟了間靜室,竹篾牆透著風,卻隔絕了街市的喧囂。他將五本書攤在竹案上,左邊堆著孫大夫的藥罐、短螳刀和新買的獒犬“追風”拴在門邊,右邊是蕭府給的銀兩和買書剩的碎錢。每日清晨,房東派的小婢女阿蘿會準時敲門,端來粟米飯、醃菜和一碗藥膳湯,據說可以“補腦益思”,放下便走,絕不打擾。
    這十日,陸仁像塊海綿,把所有精力都浸在書裏。
    竹案上攤開泛黃的紙頁,墨字工整卻帶著股草腥氣。陸仁用短螳刀在竹片上劃了道痕,模仿書中“淬毒三法”:淡汁塗刃驅獸、濃汁浸柄殺人、混血成糊劇毒陷阱。他想起荒原用毒藤汁塗草衣避鱷的經曆,對照書中“毒藤生於陰坡,莖有倒刺,汁液遇鐵則鈍”,才發現當初陳竹給的藤汁隻是“淡汁”,難怪能避鱷卻殺不死它。
    “基礎中的基礎,連毒藤種類都沒細分。”陸仁合上書,指尖在“混血劇毒”四字上摩挲——這法子,得先找到“血引”才能試。
    院裏鋪著沙土,陸仁牽著獒犬“追風”,按書中所說,在沙上印下梅花印的是豹子、狼是爪痕深、野豬是蹄分叉的腳印,陸仁還嚐試讓“追風”嗅辨。
    “豹喜獨行,蹤跡呈直線;狼群出動,氣味帶腐肉臊。”書中口訣被他用炭筆寫在竹簡上,掛在門後。可當他按圖索驥去後山找野獸糞便時,卻發現書中“糞便硬度辨食性”的法子不準——夷都附近的野獸常吃商人丟棄的肉食,糞便軟得像泥,與荒原的硬糞截然不同。
    “地域不同,習性也變,這書隻寫了‘常理’,沒寫‘變數’。”
    “追風”成了試驗品。陸仁按書中“三日親近法”:第一天喂肉時不接觸,第二天蹲身遞肉,第三天輕拍其背。獒犬倒乖順,可當他想試“鞭子威懾”,畢竟書中說“馴服野獸需立威”,剛揚起竹條,“追風”就夾尾躲到桌下。他才明白:書裏的“鞭子”是特製的“軟鞭”,裹獸皮,隻嚇不傷,他拿竹條代替,難怪失效。
    “連工具都沒說清,這‘手冊’是給有經驗的馴獸師看的,不是給我這新手。”
    竹樓前空地上,陸仁舞起短螳刀。書中“劈、砍、刺、撩”四式,他練了百遍,卻總覺得“不得勁”。直到聽隔壁練刀人對話才明白。
    “刀走中線,力從腰發”,他才驚覺:書中隻畫了招式圖,沒講“發力的根”。比如“刺”式,他隻用手臂發力,刀尖抖得厲害;按隔壁練刀人說的“腰馬合一”,短螳刀竟能穩穩紮進竹筒。
    “有形無神,這‘基礎’是給有師父帶的弟子寫的,自學隻能學個皮毛。”
    還有一本書最枯燥的書,全是鳥篆與通用文對照的“商道輿圖”“貨物流向表”。陸仁逐字翻譯,終於理清夷國“以商立國”的邏輯:北通陵國賣兵源,礪鋒穀培訓、南通百越賣藥材,止血藤、清心草等、西接羌戎賣馴獸,豹子、獵鷹等,連山水都按“貨”規劃——茶園產茶藥,丘陵固土護坡,湖泊通航運。陸仁想起蕭景淵的“萬貨通衢”,才明白這書是給想“在夷國做生意”的外來客看的“入門指南”,而非“經商秘籍”。
    “說了等於沒說,這書隻告訴你‘夷國賣什麽’,沒說‘怎麽賣得比別人好’。”
    五本書,都是陸仁重金購買,就算是上一當,陸仁也得上明白才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