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號撤離點位於一座廢棄的立交橋下。
    混凝土橋墩像巨人的骸骨刺向血色天空，橋麵早已坍塌大半，露出鏽蝕的鋼筋。橋下的空地臨時清出了一片降落區，五架運輸旋翼機停在那裏，槳葉還在緩緩旋轉，引擎噴出的熱浪扭曲了空氣。
    李日天駕駛著戰狼改抵達時，撤離點已經聚集了三十多架機甲。
    場麵混亂而壓抑。
    炎煌的製式戰狼占了七成，其餘是更重型的“鐵衛”型防禦機甲，以及少數幾架“獵隼”偵察型。這些鋼鐵巨人大多帶著傷——裝甲布滿爪痕，炮管彎曲，有些甚至缺胳膊少腿，靠同伴攙扶才能站立。
    機甲之間，穿著灰色作戰服的士兵們忙碌穿梭。醫護兵在簡易帳篷裏處理傷員，運輸兵在往旋翼機上搬運物資，指揮官們聚在戰術沙盤前，臉色比天色還陰沉。
    李日天將機甲停在撤離點邊緣，按照規程關閉了主引擎，隻保留備用能源。駕駛艙內，幽藍的光芒黯淡下去，隻留下儀表盤的微光。
    【掃描完成。當前區域：炎煌部隊共計37架機甲，士兵約200人。檢測到三處隱藏能量波動，推測為暗哨火力點。空氣深淵汙染指數：0.47，處於安全閾值內。】
    破曉的聲音直接在腦海響起，平穩而冷靜。
    李日天透過視窗觀察四周。他的位置相對偏僻，旁邊是幾架受損嚴重的機甲，其中一架鐵衛的胸口被整個撕裂，駕駛艙空空如也——駕駛員大概已經犧牲了。
    “你能接入撤離點的通訊網絡嗎？”他低聲問。
    【正在嚐試...檢測到軍用級加密防火牆。常規破解需要17分鍾，但本機建議保持低調。你現在的機甲特征已經足夠引人注目了。】
    李日天看了看麵板上的機甲模型。確實，戰狼改的造型在一堆標準機甲中顯得格格不入——右臂那猙獰的熱能爪，胸口六邊形的核心蓋板，裝甲上銀黑交織的紋理，每一樣都在尖叫“異常”。
    但他沒得選。
    進化完成後，機體性能提升明顯，但能源消耗也加大了。從彈坑到撤離點這八公裏路程，原本58%的能源儲備降到了51%。他需要補給，需要回到要塞進行正規維護，更需要搞清楚那條北境間諜的滲透路線意味著什麽。
    “駕駛員，請立即離艙接受身份核查。”
    外部揚聲器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。一名士兵站在機甲腳邊，手裏拿著掃描儀，身後跟著四名全副武裝的衛兵。
    李日天打開駕駛艙艙蓋。血雨立刻打在他臉上，帶著金屬和腐肉的混合氣味。他順著扶梯爬下，雙腳落地時，右腿的舊傷傳來刺痛——之前戰鬥中撞到控製台留下的瘀傷。
    士兵舉起掃描儀。綠光掃過李日天的麵部、虹膜、頸部的身份芯片。
    “姓名？”
    “李日天，第三機甲訓練營見習機甲師，編號TX773駕駛員。”
    “所屬部隊？”
    “第117機甲突擊連，三天前奉命增援東部防線。”李日天背誦著記憶中的信息，“我的連隊...在第一天就潰散了。我一直在獨立作戰。”
    士兵盯著掃描儀屏幕，眉頭皺起。他轉身與身後的衛兵低聲交談了幾句，然後回頭：“你的機甲型號與登記不符。戰狼III型的標準配置裏沒有熱能爪，也沒有那種能量核心。”
    來了。
    李日天早已準備好說辭：“我的機甲在戰鬥中嚴重損毀，我利用戰場殘骸進行了緊急維修和改裝。熱能爪來自一架北境雪狼的殘骸，能源核心...是我冒險拆用了生化獸的獸核改造的。”
    半真半假。獸核改造的部分是真的，但改造過程完全不是他能掌握的。
    士兵的眼神更加懷疑。就在他準備進一步追問時，一陣刺耳的警報聲突然響徹整個撤離點。
    嗚——嗚——嗚——
    三長兩短，最高級別敵襲警報。
    “所有單位，立即進入戰鬥位置！重複，立即進入戰鬥位置！”廣播裏傳來指揮官急促的聲音，“偵測到大規模生化獸群從西側靠近！數量...至少五十隻，包括三隻Ⅱ級個體！”
    現場瞬間炸鍋。
    機甲師們衝向自己的座駕，士兵們奔向防禦工事，醫護兵開始緊急轉移傷員。李日天身前的士兵也顧不得盤問了，轉身就跑向自己的崗位。
    李日天立刻爬回駕駛艙。艙門關閉的瞬間，戰狼改的主引擎重新啟動，幽藍光芒再次充斥艙內。
    【偵測到大規模生命信號。距離：八百米，快速接近中。能量特征分析...確認包含三隻Ⅱ級‘腐蝕獸’，其餘為變異畸變犬和爬行者。】
    麵板上，雷達圖被密密麻麻的紅點覆蓋。李日天看到，撤離點的防禦陣型正在倉促展開——鐵衛機甲頂在最前麵，架起厚重的防爆盾；戰狼們分散兩側，用殘存的機炮構築火力線；獵隼機甲則爬上高處，擔任狙擊和觀察哨。
    標準的防禦戰術。但問題是...
    “我們的機甲有一半是殘損狀態，彈藥也不足。”李日天咬牙道，“能撐住嗎？”
    【計算中...以當前防禦強度和敵軍構成分析，堅守成功率：41%。如果三隻Ⅱ級腐蝕獸同時突破防線，成功率將降至19%。】
    太低了。
    李日天看向西側。地平線上已經能看到煙塵——那是獸群奔襲揚起的塵土。煙塵前端，隱約可見幾個比卡車還大的黑影。
    腐蝕獸。Ⅱ級生化獸，能夠噴射高強度酸液，足以在三十秒內融化戰狼的正麵裝甲。它們通常作為獸群的攻堅單位，專門對付堅固防線。
    “破曉，有什麽建議？”
    【本機有兩個方案。方案一：立即撤離。以本機當前性能，單獨突圍的成功率為73%。但放棄撤離點的兩百名士兵和三十七架機甲。】
    李日天沉默。
    【方案二：協助防禦。重點擊殺三隻腐蝕獸，將獸群指揮體係打亂，為撤離爭取時間。成功率：58%，但本機將暴露更多非常規能力，可能引發後續麻煩。】
    駕駛艙裏隻有引擎的低鳴。李日天盯著麵板上那些紅點，又看向撤離點裏忙碌的士兵們——有人在幫傷員登機，有人在給機甲緊急焊接裝甲，那個剛才盤問他的年輕士兵正扛著一箱彈藥衝向火力點。
    “我們不是要一起活下去嗎？”李日天突然說。
    【是的。】
    “那單靠我們兩個，在這末世能活多久？”
    破曉沒有立刻回答。過了幾秒，它的聲音響起：【駕駛員，你在進行道德判斷。這是低效的行為。】
    “不。”李日天笑了，笑容裏帶著某種決絕，“我在進行生存計算。要塞裏有兩百萬人，有工廠，有研究所，有完整的補給體係。如果今天我們丟下這兩百人逃跑，明天我們還能指望誰來幫我們？”
    【邏輯成立。那麽，選擇方案二？】
    “選擇方案二。而且——”李日天的手指按在操縱杆上，“我們要贏得漂亮。”
    獸群進入五百米範圍。
    李日天看清了它們的陣容。三十多隻畸變犬衝在最前，後麵跟著十幾隻爬行者——那種形似巨型蜥蜴，能在垂直牆麵上移動的惡心生物。而在獸群中央，三隻腐蝕獸如移動的小山緩緩推進。
    它們的外形像放大的蟾蜍，體表覆蓋著膿包狀的甲殼，背部隆起的肉瘤不斷蠕動，隨時準備噴射酸液。每隻腐蝕獸都有四層樓高，每走一步地麵都在震顫。
    “自由開火！”
    指揮官的命令通過通訊頻道傳來。
    防線開火了。
    機炮的轟鳴、導彈的尖嘯、能量武器的嗡鳴，所有聲音混在一起，形成死亡的合唱。最前排的畸變犬成片倒下，但後麵的踩著同類的屍體繼續衝鋒。爬行者開始向兩側分散，試圖從橋墩攀爬，繞到防線後方。
    戰狼改沒有急於開火。李日天操控機甲移動到防線左側——這裏有兩架嚴重受損的鐵衛，它們的防爆盾已經開裂，而正對著的正是第一隻腐蝕獸。
    【建議目標：左側腐蝕獸。它的酸液囊位於右頸下方，是本機的熱能爪可以有效穿透的位置。】
    “收到。”
    獸群進入三百米。第一波酸液噴射來了。
    三隻腐蝕獸背部的肉瘤同時鼓起，然後猛地收縮——三道墨綠色的液體柱劃破空氣，帶著刺鼻的酸味射向防線。
    “舉盾！”
    鐵衛們將防爆盾重重砸在地上，盾牌連接處伸出鎖扣，拚成一道臨時的鋼鐵牆壁。酸液撞在盾上，立刻爆開大團的腐蝕性霧氣。金屬被侵蝕的嗤嗤聲令人牙酸，幾麵盾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薄、穿孔。
    第一隻腐蝕獸抓住機會，開始加速衝鋒。它那龐大的身軀撞開擋路的畸變犬，直撲盾牆最薄弱的那段——正是李日天所在的位置。
    “就是現在！”
    戰狼改動了。
    機甲沒有後退，反而向前衝出。右腿的強化液壓係統發出低吼，機體如炮彈般躍過盾牆，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。
    這個動作出乎所有人意料——也包括那隻腐蝕獸。怪物抬起頭，背部的酸液囊再次鼓起，準備將這個不知死活的機甲在空中融化。
    但李日天更快。
    戰狼改右臂的熱能爪猛然亮起暗紅色的光芒。機甲在下墜過程中強行扭轉身體，右爪如長矛般刺出——
    嗤！
    爪刃精準地刺入腐蝕獸右頸下方的酸液囊。暗紅能量爆發，瞬間蒸發了囊內的酸液，引發連鎖反應。怪物體內傳來沉悶的爆炸聲，整個右頸區域像氣球一樣膨脹、破裂。
    墨綠色的酸液混合著黑色的血液噴湧而出，澆在機甲身上。但令人驚訝的是，那些酸液接觸到戰狼改的裝甲後，並沒有劇烈腐蝕，反而被表麵那層銀黑色紋理迅速吸收、轉化。
    【深淵能量轉化係統啟動。檢測到高濃度生物酸液，正在提純...轉化效率：71%。能源儲備增加12%。】
    駕駛艙內，李日天感受到一股暖流湧入機體。能源讀數從51%跳到了63%，而且還在緩慢上升。
    “還能這樣？！”他驚訝。
    【本機在進化時重構了裝甲表層結構，加入了仿生能量吸收層。理論上可以轉化大部分深淵生物的活性分泌物。】
    地麵上的腐蝕獸已經癱倒在地，頸部的傷口不斷湧出黑色液體，抽搐了幾下後不再動彈。
    一隻Ⅱ級生化獸，秒殺。
    整個撤離點靜了一瞬。然後，通訊頻道炸開了。
    “那架戰狼...它幹了什麽？！”
    “酸液對它無效？！”
    “那是熱能爪？什麽型號的武器能一擊貫穿腐蝕獸的甲殼？！”
    李日天沒有理會。戰狼改落地後順勢翻滾，躲開另外兩隻腐蝕獸噴射的酸液。機甲重新站起時，右爪上還滴著黑色的血。
    【剩餘兩隻腐蝕獸已經鎖定本機為優先目標。建議采取機動戰術，逐個擊破。】
    “同意。”
    兩隻腐蝕獸同時轉向，放棄了攻擊盾牆，朝戰狼改衝來。它們的智力不足以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麽，但本能告訴它們，這個金屬獵物很危險。
    李日天操控機甲開始奔跑。
    戰狼改的機動性比標準型號高出35%，此刻展現得淋漓盡致。機甲在廢墟間穿梭，利用橋墩和殘骸作為掩體，不斷變換位置。兩隻腐蝕獸的酸液噴射一次次落空，打在混凝土上騰起大團的腐蝕煙霧。
    “駕駛員，注意三點鍾方向。”破曉突然提醒。
    李日天轉頭——隻見一隻爬行者不知何時繞到了側麵，正從橋墩上撲下，利爪瞄準了機甲的頭部。
    太快了。來不及躲閃。
    但就在利爪即將觸及時，戰狼改左肩那門原本彈藥耗盡的35mm機炮突然抬起——炮口沒有發射炮彈，而是噴出了一道幽藍色的能量束。
    嗤！
    能量束擊穿了爬行者的胸口，留下一個碗口大的貫穿傷。怪物摔在地上，抽搐幾下後不動了。
    “你還能用能量武器？！”李日天震驚。
    【本機在吞噬雪狼殘骸時，整合了其部分能量回路。標準彈藥耗盡後，可以消耗5%的儲備能源發射一次能量脈衝。但每次使用後需要三分鍾冷卻。】
    “夠了。”
    兩隻腐蝕獸已經逼近到一百米內。它們似乎學聰明了，開始交替噴射酸液，封鎖戰狼改的移動空間。
    李日天看著能源讀數——68%，足夠。他看向四周地形，然後做出了決定。
    “破曉，計算最佳突進路線。我要一次解決兩隻。”
    【計算中...方案生成。成功率：64%。風險：若被酸液直接命中駕駛艙，即使有吸收層也會造成嚴重損傷。】
    “執行。”
    戰狼改突然停止迂回，反向衝鋒。
    機甲正麵衝向兩隻腐蝕獸，速度飆到極限。右爪拖在身後，爪刃上的暗紅光芒越來越亮，幾乎要燃燒起來。
    腐蝕獸同時鼓起酸液囊——
    就是現在！
    李日天操控機甲猛地躍起。不是向前，而是向上——戰狼改踩在一塊傾斜的混凝土板上，借力做出了一個近乎垂直的跳躍，從兩隻怪物頭頂越過。
    在半空中，機甲右臂的熱能爪狠狠揮下。
    暗紅色的爪刃拉出一道扇形光弧，同時劃過兩隻腐蝕獸背部的酸液囊。能量爆發，雙雙擊穿。
    轟轟！
    兩聲悶響幾乎同時傳來。兩隻腐蝕獸的背部同時炸開，酸液和血肉噴上十幾米高的空中。它們踉蹌著前衝了幾步，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，濺起漫天塵土。
    戰狼改落地，半跪緩衝。右爪插入地麵，穩住機體。
    寂靜。
    戰場上，原本瘋狂衝鋒的獸群突然停了下來。失去了腐蝕獸的指揮，這些低等生化獸陷入了混亂。一些畸變犬開始原地打轉，一些爬行者停下攀爬，用猩紅的眼珠看向那架佇立在兩隻Ⅱ級怪物屍體間的機甲。
    通訊頻道裏，指揮官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：“所有單位...集中火力，清掃剩餘敵人！”
    防線再次開火。失去了指揮的獸群變成一盤散沙，在密集的火力下迅速潰散。五分鍾後，最後一隻畸變犬被獵隼機甲的狙擊炮爆頭，戰鬥結束。
    撤離點裏響起零星的歡呼，但很快平息。士兵們開始清理戰場，醫護兵衝向新的傷員。
    李日天坐在駕駛艙裏，劇烈喘息。剛才那套動作消耗了他大量體力，右腿的舊傷隱隱作痛。但他顧不上這些，因為破曉正在報警。
    【警告：檢測到七個高能量反應正在快速接近。距離：五公裏，方向：正北。能量特征分析...不是生化獸。】
    “是什麽？”
    【人類機甲。型號識別：神聖聯邦‘守護者’型中型機甲，標準配置聖光炮和能量護盾。戰鬥力評估：每架相當於炎煌三架戰狼III型。】
    神聖聯邦？
    李日天的心沉了下去。西方勢力怎麽會出現在這裏？而且是在他們剛打完一場惡戰、最虛弱的時刻？
    【另外，本機檢測到那些機甲攜帶著高功率掃描陣列。它們的目標很可能是——】
    破曉的話沒說完，新的通訊強行切入頻道。
    一個冰冷、帶著電子合成質感的聲音響起，用的是大陸通用語，但帶著神聖聯邦特有的吟誦式語調：
    “炎煌的戰士們，以神聖之光的名義，我們要求你們立即投降。交出所有機甲和武器裝備，接受淨化檢查。抵抗者，將被視作深淵的仆從，予以清除。”
    撤離點裏，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。
    指揮官的聲音在公共頻道響起，帶著憤怒：“神聖聯邦！這裏是炎煌共和國領土，你們的行為是公然入侵！”
    “這片土地曾被深淵汙染，所有踏足者都需接受淨化。”那個冰冷聲音回答，“給你們三分鍾考慮。時間一到，我們將執行聖光裁決。”
    通訊切斷。
    李日天看向雷達。那七個光點已經進入三公裏範圍，並且開始散開，形成包圍陣型。
    “破曉，我們有多少勝算？”
    【以一敵七，勝率：0.8%。即使聯合撤離點所有殘存戰力，勝率也不超過7%。對方是完整編隊的中型機甲，而我們幾乎彈盡糧絕。】
    絕境再次降臨。
    但這次，李日天反而笑了。他看向麵板上那個幽藍的光腦圖標，輕聲說：“你記得嗎？在彈坑裏的時候，生存概率也隻有17%。”
    【駕駛員，你的意思是？】
    “我的意思是——”李日天握緊操縱杆，“概率隻是數字。而我們，擅長打破數字。”
    戰狼改重新站直。機甲胸口，六邊形的核心蓋板下，幽藍的光芒開始急促閃爍，像一顆加速搏動的心髒。
    遠處，七架純白色、鑲嵌金色紋路的機甲已經出現在視野中。它們的肩部炮台開始充能，聖潔而致命的光芒在炮口凝聚。
    血雨還在下。
    但這場戰鬥，才剛剛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