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章 少校的試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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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機庫的空氣裏彌漫著金屬冷卻後的焦味。
李日天站在編號B7的維修平台前,抬頭看著自己的機甲。戰狼改在慘白的工業照明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質感——銀黑交織的裝甲像是活物的鱗片,胸口六邊形核心蓋板下的幽藍光芒緩慢脈動,右臂那猙獰的熱能爪即使處於休眠狀態,爪刃邊緣也流轉著暗紅色的微光。
它不像一台機器,更像一頭匍匐的鋼鐵凶獸。
“修複進度73%,能源核心充能至89%,所有損傷部位已完成納米再生。”維修技師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,手裏拿著數據板,聲音裏壓不住好奇,“兄弟,你這機甲...到底怎麽改的?我從沒見過戰狼的納米單元能主動重構外部裝甲的。”
李日天沒有直接回答。他繞著機甲走了一圈,手指拂過左腿外側——那裏原本有一道三十厘米長的撕裂傷,是撤離點戰鬥中被腐蝕獸的酸液濺射留下的。現在傷口已經消失,新生的裝甲板與周圍完美融合,隻留下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細紋。
破曉的修複能力,遠超想象。
“戰場上的臨時應急改裝。”他用了萬能的借口,“運氣好,找到了一些還能用的北境零件。”
“運氣?”技師搖頭,“能把北境的熱能爪集成到炎煌的能源係統裏,這可不是運氣能解釋的。而且...”
他壓低聲音,眼神瞟向機庫遠處的陰影:“少校剛才來過,帶著三個研究院的人。他們在你機甲周圍采集了三十多處樣本,連裝甲表麵的灰塵都沒放過。”
李日天心頭一緊:“他們說什麽了?”
“什麽都沒說。但那幾個穿白大褂的...看機甲的眼神,像餓了三天的狼看見肉。”技師頓了頓,“兄弟,你惹上麻煩了。研究院那幫人,盯上的東西從來沒放手的。”
正說著,機庫入口的閘門滑開。
趙鐵柱走了進來。他已經換了身幹淨的製服,臉上的煙塵洗掉了,但左臂纏著繃帶,隱隱有血跡滲出。身後沒跟著別人,隻有他自己。
技師立刻閉嘴,低頭假裝檢查數據板。
少校走到維修平台前,仰頭看著戰狼改。他的目光從機甲的腳部裝甲開始,一寸一寸向上移動,掃過腿部關節、腰部傳動軸、胸口核心、肩部武器接口,最後停在右臂的熱能爪上。
那眼神,像解剖刀。
“你父母都是研究院的人。”趙鐵柱突然開口,沒頭沒尾。
李日天心頭一震。
“李建軍,深淵物質研究組三級研究員。王秀蘭,能量轉化實驗室二級技術員。”少校報出兩個名字,語氣平靜得像在讀檔案,“七年前‘深紅之夜’,他們都在地下九層。事故報告上說,兩人因公殉職,遺體...未找到。”
李日天的手指微微顫抖。這段記憶他刻意埋得很深——父母的臉在歲月裏已經模糊,隻剩下兩個穿著白大褂、身上總有消毒水氣味的影子。他們很少回家,偶爾回來也總是疲憊而沉默,從不說工作上的事。
“你知道他們在研究什麽嗎?”趙鐵柱轉過頭,盯著李日天的眼睛。
“檔案上寫的是...深淵樣本的惰化處理。”
“檔案。”少校笑了,那笑容裏沒有溫度,“檔案還說‘深紅之夜’是樣本泄露事故。但你知道事故現場的溫度有多高嗎?三千七百攝氏度。什麽樣本泄露能燒出那種溫度?”
李日天感到喉嚨發幹。
“你父母死前三天,提交了一份加密報告。”趙鐵柱從懷裏掏出一個老式的數據芯片,拇指大小,表麵有燒灼的痕跡,“報告內容被永久封存,權限等級S。但我查到了報告的標題——”
他頓了頓,一字一頓:
“《關於利用深淵能量逆向強化機甲的可能性及倫理風險評估》。”
空氣仿佛凝固了。
機庫深處,有維修錘敲擊金屬的叮當聲,那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,顯得格外刺耳。
“逆向強化...”李日天喃喃重複。
“就是把你機甲現在正在做的事,用更係統、更可控的方式實現。”趙鐵柱的目光回到戰狼改上,“吸收深淵能量,改造機體結構,甚至...與深淵生物的部分特性融合。”
少校走近一步,聲音壓得更低:“你告訴我,你父母的研究成果,是不是落到了你手裏?”
這個問題像一記重錘。
李日天的大腦瘋狂運轉。否認?對方顯然已經把線索串聯起來了。承認?那意味著他必須解釋更多——解釋破曉的存在,解釋進化過程,解釋那些連他自己都不完全理解的能力。
而解釋的終點,很可能是實驗室的手術台。
【駕駛員,本機建議謹慎回應。對方的情報掌握程度超出預估,但仍有試探成分。】破曉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,【他提到‘遺體未找到’,這是一個關鍵信息點。】
對。遺體未找到。
在三千七百攝氏度的高溫下,什麽都不會剩下。但如果...如果父母的研究已經進展到某個階段呢?如果他們不是在研究“如何強化機甲”,而是在研究“如何讓人與深淵能量共存”呢?
一個可怕的猜想浮現在腦海。
李日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他迎上趙鐵柱的目光,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驚訝:“少校,如果我真的掌握了我父母的研究,你覺得我還會是個訓練成績墊底的見習機甲師嗎?”
反問。把問題拋回去。
趙鐵柱的眼睛眯了起來。那是一種審視獵物的眼神,銳利得能穿透皮肉。
“也許你在隱藏。”他說,“也許你在等待時機。也許...你父母的死根本就不是事故,而是有人要滅口,而你,就是那個漏網之魚。”
每一句話都像刀子,一刀刀剖開李日天試圖掩蓋的真相。
但他不能退縮。
“少校給我二十四小時調查時間。”李日天向前一步,兩人的距離縮短到不足一米,“是相信我,還是要用我做誘餌,引出真正掌握那些研究的人?”
直接攤牌。
趙鐵柱沉默了三秒。然後,他突然笑了,這次的笑裏有了點真實的東西——不是讚許,更像是一種“終於遇到個敢說話的小子”的認同。
“都有。”少校坦率得驚人,“我相信你能找出爆炸的真相,因為你有動機——如果那爆炸和你父母的死有關的話。我也確實想用你做餌,因為研究院那幫人已經盯上你了,他們會自己找上門。”
他抬手,指了指天花板:“這個機庫裏,現在至少有十二個隱藏探頭對著我們。研究院的人在看,內務部的人在看,可能還有別的什麽人在看。但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麽嗎?”
“什麽?”
“沒有人阻止我告訴你這些。”趙鐵柱的眼神變得深邃,“這意味著,某些人希望你知情。希望你追查。希望你...踏進某個早就布置好的陷阱。”
李日天感到後背發涼。他抬頭看向那些鋼梁交錯的陰影處,仿佛能感覺到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。
這個基地,是個籠子。而他現在,成了籠子裏的誘餌。
“那我該怎麽辦?”他問,聲音裏終於透出一絲疲憊。
趙鐵柱沒有立刻回答。他轉身走向戰狼改,伸手觸摸機甲腿部的裝甲。指尖劃過那些銀黑色的紋理時,裝甲表麵竟然泛起一層微弱的漣漪,像是活物對觸碰的反應。
少校的手指停頓了一瞬。
“你的機甲...”他收回手,看向自己的指尖——那裏殘留著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幽藍光暈,“它在吸收我的生物電。”
李日天的心髒幾乎停跳。
【警告:本機的被動能量吸收層在未授權情況下激活。已立即關閉。】破曉的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慌亂,【對方的感知敏銳得異常。】
“不是吸收。”趙鐵柱搓了搓手指,光暈消失了,“是共鳴。我的身體裏...有和你機甲類似的能量殘留。”
他拉開左臂的繃帶。繃帶下不是普通的傷口,而是某種詭異的景象——皮肉間嵌著細密的銀色紋路,像電路板,又像某種寄生物。傷口邊緣有暗紅色的光芒在脈動,與戰狼改胸口核心的光芒頻率幾乎同步。
“七年前,我也在‘深紅之夜’現場。”少校的聲音低沉下來,“我是第一批衝進去的救援隊成員。我們在廢墟裏發現了十七具遺體,但還有更多人...消失了。包括你的父母。”
他重新纏好繃帶:“而衝進去的人裏,有十二個在三年內陸續出現變異。皮膚硬化,骨骼增生,精神紊亂。我是唯一一個還能正常執行任務的,但需要定期注射抑製劑,壓製體內那些...東西的生長。”
李日天終於明白了。明白了為什麽趙鐵柱會對他的機甲如此關注,明白了為什麽少校不信任研究院,明白了那種複雜的眼神背後藏著什麽。
同病相憐。
都是“深紅之夜”的幸存者,都在與某種深淵的遺留物共存。
“你的機甲,能吸收深淵能量。”趙鐵柱直視李日天,“那它能吸收人體內的嗎?能...淨化嗎?”
這個問題太重了。
李日天看向破曉——雖然光腦沒有實體,但他能感覺到,那個意識正在急速運算。
【理論上可行。但需要更深入的分析樣本,且存在風險:若對方體內的深淵殘留物已經與神經係統深度結合,強行剝離可能導致腦死亡。】
沉默在兩人間蔓延。
機庫的照明突然閃爍了一下,然後轉為暗紅色——這是基地能源係統不穩定的警告。遠處傳來低沉的震動,像是地下深處有巨獸在翻身。
“爆炸的影響還在擴散。”趙鐵柱看了一眼閃爍的燈光,“第四能源核心連接著地下七到九層的獨立供電網絡。現在網絡癱瘓,那些需要恒溫恒濕保存的樣本...可能會出問題。”
他頓了頓,意味深長地補充:“尤其是地下九層的絕密樣本庫。”
李日天握緊拳頭。父母的遺體沒找到,但他們的研究成果可能還在。那些被封存的報告,那些被永久加密的數據,甚至...他們當年到底在研究什麽。
“少校,你能讓我進地下九層嗎?”他問。
趙鐵柱搖頭:“我的權限也到不了那裏。九層的門禁需要三位S級權限者同時授權,或者...在基地進入最高緊急狀態時,由指揮中樞直接解鎖。”
“最高緊急狀態?”
“比如,大規模深淵汙染泄露,或者,基地麵臨被攻陷的危機。”少校的眼神變得銳利,“但我要提醒你,如果真的發生那種情況,九層的第一反應程序不是疏散,而是...永久封存。連同一整層的一切,全部封死在五百米深的地下。”
永久封存。活埋。
李日天感到一陣寒意。
就在這時,他胸口的通行卡突然震動起來。不是通訊,是警報——卡內置的微型屏幕上彈出一行紅色文字:
【檢測到異常生物信號,源頭:地下二層,樣本臨時儲存區。建議所有人員立即前往上層避難。】
趙鐵柱也收到了同樣的信息。他看了一眼,臉色驟變。
“地下二層...那裏存放著今天從戰場上回收的生化獸殘骸。”他抓起通訊器,“守備隊,立即封鎖地下二層所有通道!重複,立即封鎖——”
通訊器裏傳來的隻有刺耳的雜音。
緊接著,整個基地的廣播係統炸響,不再是警報,而是一個冰冷、扭曲、仿佛多人聲音疊加在一起的詭異語調:
“血肉...歸...淵...”
“囚籠...破碎...”
“蘇醒...時刻...”
那聲音通過每一個揚聲器、每一台通訊設備、甚至每一盞照明燈的內置發聲器傳播出來,無處不在,無處可逃。
趙鐵柱拔出配槍,臉色鐵青:“深淵低語...有人激活了高濃度汙染樣本!”
機庫的閘門開始自動關閉。紅色應急燈瘋狂旋轉,在牆壁上投下血色的光影。
李日天衝向戰狼改。扶梯自動降下,他三步並作兩步爬進駕駛艙。艙門關閉的瞬間,幽藍光芒充盈視野,破曉的聲音急促響起:
【檢測到大規模深淵能量爆發,源頭強度至少相當於五隻Ⅲ級生化獸同時覺醒。基地內部防禦係統正在激活,但能量讀數顯示...源頭不止一處。】
麵板上,雷達圖被密密麻麻的紅點覆蓋——不是從外部入侵,是從基地內部,從地下深處,一個個冒出來。
趙鐵柱的聲音通過外部揚聲器傳來:“李日天!基地進入最高緊急狀態了!現在所有區域權限都會臨時解鎖——包括地下九層!”
少校站在機甲腳下,仰頭看著他,眼神裏是決絕的光:
“我給你最後一個選擇。留在這裏,等守備隊清理汙染,安全,但什麽都查不到。或者,趁現在權限解鎖,衝進地下,去找你想要的答案——”
他頓了頓:
“但你可能再也上不來。”
駕駛艙裏,李日天看著麵板上那些瘋狂增長的紅點,聽著廣播裏那扭曲的深淵低語,感受著機甲腳下傳來的震動。
然後,他笑了。
右手握住操縱杆,左手在控製台上輸入啟動指令。
戰狼改雙眼亮起幽藍的光芒,胸口核心開始高速旋轉,熱能爪的暗紅光芒如血管般在爪刃上流動。
“破曉。”
【在。】
“我們能殺穿多少層?”
【以當前機體狀態和能量儲備,理論上可以突破到地下六層。但七層以下環境未知,且深淵濃度會呈指數級上升,風險極高。】
李日天看向視窗外。趙鐵柱還站在那裏,等著他的答案。
他打開外部揚聲器,聲音平靜:
“少校。”
“嗯?”
“如果我父母真的留下了什麽...”李日天握緊操縱杆,“那一定不是為了讓人把它永遠封在地下。”
戰狼改的引擎發出怒吼。機甲從維修平台上站起,液壓係統全功率運轉,沉重的腳步震得地麵顫抖。
趙鐵柱退開幾步,朝機甲敬了個軍禮。
閘門已經關閉到隻剩最後兩米縫隙。
李日天推動操縱杆。
戰狼改如離弦之箭衝出,在閘門閉合前的最後一瞬,擦著金屬邊緣擠了出去,消失在通往地下層的通道裏。
機庫裏,趙鐵柱放下敬禮的手,從懷裏掏出另一個通訊器——不是軍用的,是純黑色,沒有任何標識。
他按下通話鍵,聲音低沉:
“誘餌已入局。”
“重複,誘餌已入局。”
通訊器那頭傳來沙啞的笑聲:“很好。讓我們看看,七年前埋下的種子,到底能開出什麽樣的花。”
閘門完全閉合。
機庫陷入死寂,隻有應急燈還在旋轉,投下血色的光。
而在那光裏,趙鐵柱左臂的繃帶下,那些銀色紋路正在緩慢生長,像有生命的藤蔓,一點點爬向他的肩膀。
